“回祖母的话,嫣嫣看天气炎热,寿宴上人又自然多,不免口干舌燥。”
“且往年大家送的东西,多少又是祖母未曾见过的,倒不如实用一些,能真正帮到祖母。”
祖母越发赞赏笑着点了点头,“说得好,只可惜份量少了些,天日炎炎,大家都能饮上一份消消暑气也好。”
虞芮闻言起身,招来玉钏和鸳鸯,吩咐将冰窖里冰着的杨梅白玉汤都抱过来。
“不瞒祖母,嫣嫣自己也留了许多,正好可以给大家消热,还望诸位莫嫌弃。”
等待玉钏和鸳鸯回来的时候,底下有人窃窃私语。
“眼下季节,杨梅正是昂贵,做了这么多,想必花了府中不少银子。”
“二小姐好福气,是个会享受的主儿。”
“咱可没福气享受。”
林林总总,阴阳怪气的嫉妒之心都要溢出来。
但大多数人还是非常期待虞芮的杨梅白玉汤。
能得老太太如此高的评价,也都跃跃欲试。
这些虞芮都听在耳朵里,看在眼里。
一大桶杨梅白玉汤被两个侍女合力抱来时,丝丝凉意在正堂蔓延。
众人已是仰头张望,却见虞芮挡在沁骨冰凉的饮品前。
“当然,不想喝的我也不强求,杨梅白玉汤所有用料都出自我本人的山庄,并未使用府里的钱两。”
二小姐的山庄?
众人从来没听过虞芮有什么山庄。
虞父咳了咳两声,解了众人的迷津,“芮儿他娘留给她的,这个明瑟山庄历代都是公主的私产,如今还到芮儿手里,也没什么。”
众人此时才得知,以前大夫人日日挂在嘴边惦念的明瑟山庄,原不是她的。
祖母笑容愈显,刚想夸虞庭深几句,夸奖的话却被他一句话噎了回去。
“这些事情和儿子无关,都是音婉的主意,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是极为体谅芮儿。”
笑意僵在脸上,祖母看宁老夫人在场,不想给他个没脸,便落下目光不言语。
堂内一时寂静无声。
只是如此,虞父也感觉到了场面上的尴尬,一时局促起来。
他摸了摸鼻子,径自走向一旁找了个座位坐下。
虞芮又让人取了几叠玉碗和玉勺,先奉上一碗给宁老夫人,因得她是贵客,又根据辈分分给了场内其他人。
“汤水入口清甜,甜而不腻,甚好。”
宁老夫人本就对虞芮另眼相看,自然会顺着继续夸她,可虞父饮了一口也连连点头,胡须都摇散了一点,还有平时与她暗戳戳针锋相对的那些个人,也都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
都神情摇曳、通体舒畅了起来。
献礼完毕,大家印象最深刻的,不是谁的金佛玉如意还是什么百寿图,仅仅只是一碗可以消夏的杨梅白玉汤。
寿宴的宴席部分将要开始,宁老夫人久病初愈,也不宜出门在外太久,且每隔两个时辰还是要请郎中看看身体情况,便领着宁雪琼别府告辞。
祖母自然是答应的,还嘱咐宁老夫人多注意休息。
京中一心想要攀附虞家的,又没资格参加宴席的,也齐齐退了场。
剩下的也都坐在别的屋,此时,主堂上的寿宴完全就是家宴了。
流水一样的丫鬟小厮送上来各式精致菜肴。
虞芮起得早,现在才发觉自己一上午都未用过膳,便用了一点后,抬起头便看到虞父在向自己使眼色。
这山庄怎么回到她手里的,她比谁都清楚,说到底,这不过是她父亲为了大夫人给她的一点好处。
意在告诉她,给点甜头就知足罢,不要妄想和大人们作对。
虞父清了清嗓,“怎么说音婉也是芮儿的母亲,况且今日蓉儿和芷儿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母亲总怜惜芮儿也不至于太过偏心,再者,”
“今日您大寿,音婉便是犯了大错,也没有道理不让她来看看你。”
他见堂上不言,又拔高了一点声调:“母亲以为呢?”
祖母古氏,二十三岁为虞家诞下长子虞庭深,相伴已有四十余年,她却越来越看不懂儿子要干什么。
“我为什么偏心嫣嫣,你这是要让嫣嫣对你彻底寒心。”她良久终是开了口。
祖母没有打哑谜,直接捅开了天窗说亮话。
“你当初明知宣氏那人狠毒,你还要执意迎娶她进门,如今又为她请托,不光是害了嫣嫣,就是蓉儿和芷儿也都一并害了!”
“反正我这把老骨头是绝对不同意!”
虞父见祖母执拗说不通,转过身来看向虞芮威胁,“嫣嫣,还不去劝劝你祖母。”
虞芮还未动身,便听到瓷器破碎的响声,一向温和的祖母在寿辰这天破口大骂:
“你逼着她来当说客也没用,除非我这把老骨头不在了,宣氏别想踏进虞府大门!”
“母亲,你这是何苦来,今日儿子本不欲让你不快,你一定要和儿子作对吗?”
虞父涨着老脸通红,祖母更是被气到不行,佝偻着身子大喘粗气,手里还在不住地敲着拐杖。
立时,一口气没缓上来,祖母阖眼后仰昏了过去。
堂上大乱,忙的是虞父。
他一边速请人去寻郎中,一边安置了堂屋内的各家亲戚们。
登时,偌大的堂屋内只留了三三两两个嫡系核心成员。
最后,他终于暴露了心思,来到虞芮眼前。
“你母亲回来,你祖母总觉得你仍有介怀,以至于今天这个场面,你自己说,你还埋怨她吗?”
这是要趁乱将大夫人接回府中,将生米煮成熟饭。
就算是她等祖母醒了,大夫人已然人在府中,纵是祖母便也无力回天。
这些虞芮都知道。
若是平常听别人叫宣氏为她母亲,她定是要啐道:她母亲是大楚长公主,宣氏算个什么东西。
而现在,她清醒平静地朝着虞庭深行过大礼,说:“女儿无怨。”
虞庭深不知道,了了四个字,道尽了他们之间最后一丝父女情分。
他只在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那便是你祖母一意孤行,根本不考虑你的感受,明天我便派人去普陀山,将大夫人迎回来。”
虞芮在心里笑了笑,若不是今日祖母大寿,他肯定是迫不及待地立刻便要将大夫人带出佛寺。
但是现在的她不在乎了。
甚至听到虞庭深宣布这件事情的时候,她的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侧身提步去看望祖母的情况。
堂中,已没什么人。
祖母歪着,安详地像是睡了过去。
她不再顾忌什么,像自己收养的那只受了伤的小狸花一样,在祖母榻前的矮阶上,趴在祖母身旁,这样守着祖母。
而案几上的再怎么精致的饭菜,也已经彻底冷掉了。
堂上只有这一祖一孙二人。
郎中为祖母把了脉象,又用了针灸,还开了几副药。
他忧思重重道:“虞老夫人这是气血攻心所致,这日后要注意清淡饮食,少动气。”
“我为老夫人施了针疏通心脉,大约三天后虞老夫人便可苏醒,这个期间要注意多喂水,醒来后一日三次按时服药便可。”
送走郎中后,来贺寿的人都安置在别院。
虞芮和几个家中女眷搀扶着祖母上了软轿,送回了祖母自己的屋子里面,好生休息。
只有虞芮留下不肯走,这三日她便亲自照看祖母。
大夫人回府的风声时不时飘荡在虞府上空。
听闻她一回来便又掌权,重新重用方管事,又故意杖责发卖了几个为她说话的婢女小厮,还一直向虞庭深讨要明瑟山庄,像是在隐隐地敲打她。
虞芮不急,眼下多事之秋,她更是一刻不敢离了祖母,事事不欲假手于人。
照顾祖母时,鸳鸯曾回来报过一次信。
道是宣家老夫人过世,方管事的那个相好的女子也从普陀山上下来了,住在离虞府不远处的客栈。
听客栈打杂的说,那个女子在客栈上留的姓名是‘范慈恩’。
范慈恩这几日一直在和大夫人宣音婉有来往,似乎是与银两有关。
她吩咐鸳鸯先暗中观察,有什么异常举动再来向她回禀。
没成想,还没等来鸳鸯的消息,先等来了大夫人前来看望祖母。
听人说,当初虞庭深是在祖母的威逼利诱之下才娶了她的公主娘亲,
原本虞庭深是有一个心上人小姐的,而大夫人的面容,便与那位早逝的心上人小姐长得一般无二,算得上一个高仿的赝品。
就是赝品,虞庭深也喜欢得紧。
这些事倒是不干虞芮什么关系,偏偏这个宣家女摇身一变成了大夫人后总是找她的麻烦。
虞芮的性子当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灯,敢找她的麻烦自然就刚到底,梁子也便渐渐结下了。
人未见语先笑,“哎呦,芮儿怎么也在这,真是不赶巧,我本想只一个人过来探望探望老夫人。”
拂开朱玉帘子,一张徐娘半老的脸便艳丽地出现,大夫人不过三十余岁,又化了精致的妆,现在一副趾高气扬的女主人姿态,居高临下看着虞芮。
她善意地提醒道:“二小姐见了我不欲行礼吗?”
“也没见大夫人向祖母行礼,怎么大夫人自己不以身作则还好意思说我,还是大夫人自以为到了不用给祖母行礼的地步了。”
虞芮也毫不客气大声反驳回去。
“哼,芮儿还是伶牙俐齿。”
她像是不太在意地拨了拨帘子上颗颗如红豆的朱玉,巧笑道:“芮儿也是,快成大姑娘了,你生母早亡,我与你父亲已决定为你定下婚约,及笄后便嫁出去。”
她从身侧侍女托的红檀木盘上取下册子,眼神带着几分讥笑与恶毒。
“至于要嫁的人选,作为母亲的我,已经为你精心挑好了主顾。”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