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
虞芮刚从祖母那里出来,关上房门,迎面碰见了前来通报的侍女。
话语激动地磕磕绊绊,“郡主殿下,还魂草来了…来了。”
她稍稍一回想,“刘管家把还魂草送来了?”
侍女喜悦还留在面上,却摇头,“回郡主,不是。来人自称姜公子,但是的确说拿了还魂草来。”
虞芮内心又些疑惑,她好像没和姜明初说过这件事。
“请他去外院稍等,我一会儿便去。”她刚刚照顾祖母,发髻乱了些。
稍稍梳洗了一番,饮过茶水漱口,才起步穿过垂花门去前院客房。
坐在一侧的男子白衣胜雪,眉眼间舒冷也似落了层霜,只是淡淡的,也像是月华。
这个人还是一如往常地让人觉得此人心淡如水、如方明镜,断不可能有什么心机。
“姜公子,是怎么知道我需要还魂草的?”虞芮让侍女布下茶水,试探道。
姜明初摩搓着茶杯,琥珀色的茶汤倒映着他的瞳仁,似乎是他习惯性的动作。
“有些事情无须郡主开口,我自会奉上。”说完,邪邪地展开了笑意,三分真诚却带着不怀好意。
那笑容是带着侵略感而来,让虞芮被盯得有些不舒服,而且这副模样不像他的做派。
“什么意思?”
他的喉头涌上温热茶香,“意思是,我对郡主一片…”
话还未说完便被虞芮出声打断,“姜公子,我们并不算得上熟识,不需要你做到这种地步。”
她语气平淡,自认为拒绝之意很委婉。
却未看到姜明初慌然失措下紧捏着茶杯,力道强劲杯沿上已有条细缝。
“是吗?”
语调略带沙哑苦涩。
“郡主仍然爱喝茶,却已是记不得我了。”
“郡主怕是忘了,君山银针…最先是谁的所爱。”
姜明初的眼睛直视着她,里面的不甘心似乎都要涌了出来。
姜明初说起君山银针时,倏忽间,虞芮似乎回忆起了小时候的一些画面。
好像是谢随七岁上学堂的时候,她要跟着去念了一阵子书。
第一天去的时候碰见学堂里有个白衣大哥哥被一群人欺负。
那时候大夫人才嫁入虞府一年,还未开始磋磨她,她娇生惯养金枝玉叶的,正义感爆棚,当场呵斥打跑了那群坏孩子。
她记得那个大哥哥长得白俊,却被人打得青一块紫一块。
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可怜兮兮的,自己便很硬气地对他说:“以后我保护你。”
她上了一年多的学,并不用心,和谢随一起上房揭瓦到处惹祸。
但谢随最后考试没过,她却嘻嘻哈哈玩耍后,在大哥哥的辅导下勉强及格。
因此她当时也与那个大哥哥有所亲近。
只是大夫人来后,觉得家中贵女没有出去上学堂的,而她上了一年学堂也没学出什么名堂来,以此为由不再让她去了。
临走那天,大哥哥送了她一盒君山银针,说是他最喜欢的东西。
她念着大哥哥的好,喝着喝着,也习惯了这茶的味道。
便觉得这茶味道最好,也喝不下去别的茶了。
……
虞芮眼神渐渐清明,姜明初的身影和当初那个白衣大哥哥的瘦小身影相拢重合。
似是故人携着旧学堂穿过时间而来。
“认出我来了。”
看着虞芮神情变化,姜明初语气平淡又肯定。似乎早做好了准备接受这一切。
虞芮的神色柔和了许多,“你是学堂里的大哥哥?”
这不能怨她,她当时学堂里的字都学得够呛,也不知道大哥哥的名字,而这都十年过去了……
姜明初模样变了许多,以前又怂又爱哭的书呆子,现在摇身一变儒雅清和的状元郎。
她能认得出就怪了。
虞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姿态轻松随和,“你不早说,小时候多亏你我还能压谢随一头。”
“现在又送了我还魂草,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在珍宝行见面之后吗,还是更久以后。”
虞芮觉得如果是在珍宝行拍卖阴佩时便认出来她,那么姜明初应该早就说了,不会留到现在才说。
事实上,姜明初从见她第一面开始便认了出来,只不过那时候她身边站着另外一个男子。
“确实…用了很久。”他的嗓音低下来,“不过不重要了。”
“虞芮。”他唤道,“小时候你保护我,现在换我保护你,好不好。”
声音一颤,竟然从他眼里看出来怦然而来的热切心悸。
她对谢随时,也像姜明初这般。
“姜…哥哥,我待你同家中哥哥一般。若是哥哥想保护小妹,小妹自然说好。”
她密不透风又隐晦地表达了出来。
若是姜明初没有那种想法,自然最好,若是有,也该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了。
虞芮略略有些紧张看着姜明初的反应,幸而反应不大,或许是她多想。
姜明初起身,猝不及防间吓了虞芮一跳,“东西送到,见你无事,我便告退。”
他行动衣摆间,不小心露出来一个藕荷色的香囊。
虞芮眼尖,只凭晃晃一眼便瞧出来是和她做的那一个有些相像。
她下意识,“姜哥哥等下,”
一再在脑海中确认自己是否真的看见了,那个香囊的花色布料,简直和她做的一模一样。
姜明初顿住脚步,转过身来,“怎么了?”
“那个香囊,姜哥哥从何得来,可否让我一看。”
姜明初的身子明显一僵,抿着唇线,“不方便。”
他的表现让虞芮的好奇和怀疑更甚,她此刻绝对相信自己看到了,“我有个和姜哥哥差不多的香囊,我想看看是不是我那个。”
姜明初快步向前,连相送都没有送,便兀自离开。
在虞芮的眼里更像是落荒而逃。
反应这么大,虞芮不得不怀疑那个香囊就是她的。
为什么送给谢随的香囊会在姜明初手里?
她脑子痛,有些想不明白。
明珠适时开口,“郡主,这些还魂草怎么办?”
虞芮撇了一眼,那草莹莹乳白,像是那么回事。
“拿去给太医们看看,如果是,便为祖母服上罢。”
经过太医们联合诊断,还魂草确认为真品。
姜明初送来的用量,足够给祖母制作还魂丹了。
祖母的事情刚放下缓了一口气,她却开始担心起谢随。
她之前做过一次梦,梦见了谢随死在宛都。
虽然谢随上次活着回来了,但是她又怎么知道她梦见的是哪一次。
越是细想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虞芮无比肯定,她要去一次宛都。
“明珠,过来。”
虞芮将腰间的郡主令牌取下,“我有些事情要离开郡主府。我走后一切由你们三个负责,特别是祖母,帮我好好照顾着。”
“要仔细盯着虞府里人的动向,别透露出我走了的消息,千万别出了岔子。”
明珠依言好好收下令牌,“郡主,您打算出去几天?”
虞芮叹了口气。
“短则四五日,长则十余天。”
祖母这几天一直昏睡着不见好转,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她想了想,又道:“若是祖母醒了,让她千万别挂念我,说我速速便回。”
虞芮吩咐完明珠,便简单打包了些日常用度所需。
背上包袱,又换上了府中家仆的衣妆,朝脸上摸了两把灰。
这样不仔细打量,她同那些农家小娘子也没什么分别了。
从郡主府后门溜走,她便径直上街,朝着刘记面馆去了。
她生在洛京,自小长在洛京,根本不认识去宛都的路,需要一个向导和一个保镖。
她认识的人里,秋叶是最符合的人选。
城西刘记面馆的旗帜顺风展开,店外前面支着四张桌子。
虞芮刚坐下矮凳,便有甜美可爱的女声招呼,“客官,要吃点什么呀?推荐我们这里的招牌阳春面。”
虞芮微微扯下面巾,露出眼睛和鼻子,“是我。”
秋叶的瞳孔兀然明亮了几分。“姐姐?”
她顺势坐在虞芮旁边的凳子上,“姐姐找我有何事?”
“我确实有事情,我想去一趟宛城,希望你能陪我。”
秋叶似星光璀璨的眸子黯淡下来。
“恩公不让我离开面馆,我得听刘大叔的话。就是一到月圆之夜,我会很危险的,六亲不认那种。”
她一边说一边将手五指弯曲扮成小老虎。
“我问过观月相的人,最近都是缺月,不会圆,十五日过后才是开始月圆,我们一定能在那之前赶回来。”
自从知道秋叶的情况,她便常常去询问宫里的月相师,也学会了一点观月相的皮毛。
秋叶的小脸上有点为难和纠结。
“姐姐稍待,我去问问刘大叔。”随之跑进了面馆里。
等秋叶带着一瓶白玉瓶身的药出来时,虞芮便有预感,这件事成了。
她的笑脸红扑扑的,蹦蹦跳跳下了两行短阶,
“刘大叔说我要是不舒服就吃药,我可以和姐姐走了。”
秋叶的后面,面馆里一个身材有些臃肿的厨子端着两碗面和她对上了一瞬间的眼神。
似乎是确认了信息。
“客官,面来喽!”
那人送完手里的两碗面,便匆匆离开了大堂。
这人应该就是秋叶口中的刘大叔。
刚刚来是为了告诉她,他同意秋叶走。
不管过程怎么样,结果总是好的。
“那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虞芮示意她看了看肩上的包袱,“现在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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