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秋狩

晨光熹微,散落在大草原之上,在毡帐里映出微末的光芒。

萧楷缓缓睁开眼,试着动了动胳膊,蜷缩在他臂膀间的傅瑶立刻眉头紧拧,把他的衣袖攥得更紧了。

从新婚之夜开始,萧楷就发现傅瑶睡得不太安稳,每每午夜梦回,都会看到傅瑶眉头紧锁,纤长的睫羽轻颤着,看上去脆弱至极。

萧楷每每把人抱紧的同时,又会在心中产生疑惑,她梦到了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萧楷不止一次见到傅瑶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致发呆,低垂的眉眼像是在周身笼罩了一层结界,她沉溺在那些隐秘的心事中,甚至连萧楷走到跟前都没发现……

张通海见时辰到了,就在床幔外轻声提醒:“殿下,该起身了。”

萧楷纷乱的思绪被打断,轻手轻脚放开傅瑶,这才掀开窗幔下了床榻。

守在一旁的宫娥将床幔掩好,另有两排宫娥端着巾帕、热水等物,井然有序地侍奉萧楷洗漱更,动作流畅利索,竟未发出一点声响。

等傅瑶醒来时,已经卯时过半,绿蕊将她扶起,流颜则将昨日就为她搭配好的服饰送了过来。

傅瑶在她们的侍奉下,有条不紊地洗漱更衣。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绯红色紧袖长裙,如瀑般的青丝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用珠翠稍加点缀。

流颜熟稔地给她上妆:“殿下人生得美,即便是淡妆也好看。”

说话间,她的目光落在那支金步摇上,有些不解道:“这步摇……”

傅瑶衣袖下的手指已经拧在一起,用力到指甲都在发白,最后也只是道:“戴上吧。”

不戴又能怎样,萧靖钰这些年明里是个闲散王爷,暗里豢养死士,拉拢朝臣,早在神不知鬼不觉间积攒了可以改朝换代的势力,他差得只是一个好时机。

流颜见傅瑶神色有异,就闭了嘴,对步摇之事只字不提,只当做寻常饰物拿起,为她佩戴在发髻间。

傅瑶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伸手摸了摸冰冷的步摇流苏,心中只余下一片荒凉。

她想:“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

今日起便是秋狩的第一日,淳载帝年逾四十,正是壮年,看到骏马和长弓就一阵热血沸腾,一跃上了马背,要带着三个皇子去打猎。

萧楷身为太子,自然需要好好表现,当即就跟了上去。

淳载帝骑在马上,回头一看,一眼就看到了心安理得坐在一群或挺着大肚子、或满脸花白胡子的王爷亲贵间,悠哉悠哉端着茶杯品茗的萧靖钰,于是朗声道:“十九何不同去?”

萧靖钰今日着着天青色长袍,墨发用青玉簪束起,活像个来郊游的闲散贵公子,他闻言起身道:“臣弟懒散惯了,向来疏于骑射,就不在皇兄面前现眼了。”

淳载帝今日许是心情好,对这个从来不待见的便宜弟弟也难得有了笑模样,就开玩笑道:“十九日日和女子混在一处,怎的如今还是光棍一条?该成亲了!”

他说着看向另一边以皇后为首的女眷席间:“皇后眼光一向好,也给十九选个名门闺秀才是。”

太后和淳载帝有意无意把萧靖钰的婚事压了这么多年,想不到今日一个神清气爽就要给他娶亲了,众人只觉得也是新鲜。

皇后心中自有定数,要名门闺秀配得上王爷,还要无权无势,她起身行礼:“臣妾遵旨。”

淳载帝又看向万贵妃:“你也别闲着,随朕一道跑跑马。”

万贵妃娇嗔一声,只得离席上了马,跟在淳载帝身后,一同前往树林狩猎。

皇后只是起身恭送淳载帝离开,许是经历太多已经麻木了,对自己夫君对其他女子明目张胆的偏爱毫无反应。

傅瑶偷偷看了皇后一眼,有些悲凉的想,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她日后大抵也会在宫墙中消磨成如此模样吧。

傅瑶有些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却发现萧靖钰正直直盯着她,隔着中间偌大的空地,将她眸中情绪尽收眼底。

傅瑶有种心中隐秘被人窥探的不适感,匆忙收回目光,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垂着眸子。

萧靖钰一手放到桌子上,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女子秾丽的面庞,和被人窥破心事后那点无措和恼羞。

他另一只手则转着茶杯,那双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没有一丝疤痕和茧子,一看就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然而只有萧靖钰自己知道,为了让淳载帝和太后放心,他在无数个深夜里就着昏暗的烛光,用铁砂纸磨掉了多少茧子。

萧靖钰的目光又落在那流光溢彩的金步摇,自流苏上滑到傅瑶微红的耳垂上,不由得心口一热,而后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坐在傅瑶身后一排的傅琦触碰到萧靖钰的目光,立刻慌张低下头,不自在捋了捋垂在额前的落发。

萧靖钰今日的装扮很是惹人注目,那双眼睛就像带着磁性一样,弗一对上,就搅得人心潮起伏不定。

傅琦先是有点喜悦,又生出一股嗔怪,倘若太子殿下能有这样的容貌和深情就好了。

短短一会功夫,就有太监跑回来禀告:“陛下猎得雪狐一只,赠于皇后娘娘做冬衣!”

皇后先起身谢了皇恩,又说了一堆的场面话,无非是陛下身强力健,我朝千秋万代之类的,其余人就要起身跟着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淳载帝的头彩过后,接下来才是各个皇子侯爵的竞争,众人也开始交谈起来,有想骑马的女眷亦可在女官护卫下骑马兜兜风。

傅琦当即就起身告退,和一群平日熟识小姐们一同去骑马。她今日特意穿了时兴的月华裙,五颜六色的褶子配上白裙,宛如月光之下,光彩照人。

一群世家小姐围着她的裙子夸赞,问那月华裙是在何处定做,傅琦笑得很开心,和她们恭维着,倒是半天不见上马。

皇后目光落在傅瑶发髻间,继而笑道:“瑶儿,你这云鬓间的金步摇倒是好看得紧。”

傅瑶最不想的便是提起这支金步摇,奈何太过夺目,且皇后都开口问了,她只能道:“是儿臣在家中时,父亲找匠人为儿臣做的陪嫁之物。”

皇后笑着点点头:“本宫看傅丞相每日张口闭口天下黎民,想不到疼起女儿竟是一点也不木讷。”

傅瑶笑着应了两句。

皇后看向远处嬉笑的小姐们,道:“行了,你也去玩玩吧,难得有机会出来,别陪本宫在这干坐着了。”

傅瑶原本是想拒绝的,可一抬头就对上了萧靖钰的目光,当即觉得如坐针毡,就起身告退,在绿蕊的陪同下样开阔的场地走去。

傅瑶边被绿蕊扶着往前走,边道:“想办法把东西送给母亲,尽快修好送回来。”

她说的自然是那支被萧靖钰弄断的凤簪,今日萧楷看到她发间的金步摇,还特意问了一句。

宫中耳目众多,她只能趁着秋狩,让绿蕊把凤簪带给随从而来的傅家奴仆。

绿蕊等她上了马,被女官簇拥着离开后,才后退几步,趁无人注意转身离开了。

萧靖钰坐在远处高台上,将一切尽收眼底,他唇角浮现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往身后看了一眼,候在一旁的随从殷安当即悄无声息离开了。

绿蕊找的是丞相夫人身边的丫头秋菊,丞相夫人毕竟年事已高,不便舟车劳顿,就派了这个秋菊过来,一来是监视傅琦,二来是为了方便傅瑶。

她们只遥遥对视一眼就心领神会,各自转身往人群后走去。

绿蕊走到偏僻处,拐到一个空了的毡帐后面,等了没多久就见秋菊从另一边过来。她没有多话,只把用手帕包了的簪子拿出来:“尽快找嘴严一点的人去修。”

秋菊只打开看了一眼,见是凤簪立刻明白事关重大。傅瑶如今在宫中上有皇后和贵妃,身边又有太后和各宫安插的人,可谓是孤立无援,自得事事小心。

秋菊把簪子裹好,正要放回胸口,却突然被人扣住手腕,那人力道之大,竟让她挣动不了分毫。

她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修身短衫的仆从不知何时站在她们面前。

那仆从一张脸板着,毫不客气地夺过手帕,道:“你可以走了。”

绿蕊平时虽然咋咋呼呼的,可现在却是在震惊之余立刻稳住心神,对秋菊道:“秋菊姐姐,这人我认得,你先回去吧。”

秋菊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们一眼,见绿蕊对自己点头,也就只能不放心地离开了。

等人走了,绿蕊才对那人恶狠狠道:“殷安,你干什么?把东西还我!”

殷安侧过身,把帕子放进怀里:“主子有话,让你家小姐自己来要。”

绿蕊还想追,殷安却已经大步走了出去,迎面几个宫人走过来,不明所以地看向她,绿蕊只得作罢。

她气呼呼地往回走,越走越烦躁,也不知道那秦王是如何想的,怎的粘上了就像块狗皮膏药一样,揭都揭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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