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说完林婠便转身走了。一路上红娥都见她家姑娘沉着脸,也不敢说话。直到快要到院子前时,林婠忽然停了脚步。

“红娥,替我以娘的名义递张帖子到江府,给那府里大|奶奶捎个信儿,请她来这儿听戏。”

江府是做绸缎生意的,那府里大房曾与奶奶是闺中密友,平日也是跟奶奶来往的多,生意上却是互不干涉,姑娘怎的想起请那府里奶奶来了?

红娥心里虽不解,但既是林婠吩咐,必定有她的打算,正要应下时,却瞧见林婠脸色倒是不大好,便道:“姑娘身子还未好全,这时请客如何吃得消?奶奶知道又该担心了。”

林婠摆了摆手,“爹去世后,院子里许久不曾热闹过了,再请几个乐工和姐儿唱曲,也让娘与元夕高兴高兴,去吧。顺便将来庆叫来,我有事吩咐他。”

红娥只能应下,转身走了。

晚间掌灯时分,前边大厅上已摆设好筵席,便有小厮从仪门那儿进来报说江府的奶奶来了。

未等李氏开口,一旁挽着云髻珠花,上身穿着大红洒金对襟衫儿,下着碧色妆花罗裙的妇人先开了口:“那还不快去请进来!”

李氏朝妇人望了一眼,却也没有与她计较,“许久不见妹妹,也听不见个信儿,妹妹这些时日可好?”

孟姨娘用汗巾儿掩唇一笑,“谢大姐姐关心,只是前些时日日头盛,妹妹身子懒乏,不大愿意动弹,倒烦姐姐记挂了。”

正当李氏要开口时,便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远远便见一位头戴珠翠,穿着华贵的妇人走来。

李氏在鸢儿的搀扶下朝前儿迎去,一到跟前,江氏便拉住了李氏的手,上下打量两眼,道:“姐姐万福,姐姐近日可好?我听说婠姐儿病了,她一个姑娘家操持这庄铺也是辛苦。”

李氏还了万福,拍了拍江氏的手,叹了口气道:“我倒没什么,只是我这姐儿打小便是跟在他爹身旁,性子也要强些,她爹走后,这偌大家业就指着她一人呢,虽说是招婿,婠姐儿也不比旁人差的,只到底是女儿家,何处不难啊。”

江氏点点头,“只这元夕来得太晚,若生在婠姐儿前头,婠姐儿如今何必再受这份罪,咱们这样的人家,替婠姐儿找个门当户对的亲事,进门主母也是做得的。”

李氏只是无奈一笑:“世事无常,如今也多说无益,咱们姊妹许久不曾待在一处了,今儿个婠姐儿请了院子里的几个乐工唱的来,妹妹想听什么尽管说便是。”

入座后,江氏便先点了套《雁过沙》,几个姐儿和乐工便也弹唱起来。

小厮与丫头在一旁捧壶添茶,席间趁着江氏与孟姨娘说话,李氏以袖半掩着面,低声叫了身旁的鸢儿来,道:“婠姐儿可来了?去问问,她虽是用我的名儿递的帖子,来晚了倒也不好。”

鸢儿应了声便走了。

这时戏文唱毕,江氏抬手招了几个姐儿中,弹琵琶的过来。那女子抱着琵琶,穿着水蓝色浅衫儿,玉白罗裙,梳着斜云髻,白腻腻粉面,惹人喜爱。

女子应声到江氏跟前,恭恭敬敬磕了头。

江氏更觉欢喜,问:“你叫什么?”

女子柔声道:“奴姓柳,名唤茵茵。”

孟姨娘见了在旁边插话道:“你这琵琶弹得的倒好,模样也俊俏,想来你娘也疼你。可识字?”

柳茵茵低眉顺眼,极是温驯:“认得几个,不过是些戏文词曲,是娘请人教的。”

话落,便听见了李氏的声音:“怎的这时才来?可是身子不舒服?”

众人寻着声音望去,只见林婠头戴银丝云髻,一身丁香色云绸妆花衫,腰束着碧玉带,着翠蓝挑线长裙儿,玉面含着三分笑,站在李氏身旁。

“方才有些事情交待来庆儿才来晚了。”

江氏细一分辨打量一番,顿时目露惊艳,热切拉了林婠的手过来,“有些日子不见,婠姐儿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听说你这几日病了,身子可好些了?”

林婠道了声万福,才道:“已好多了,谢奶奶关心。”

离得近了,江氏方瞧见她脸上虽敷了薄粉,却还有几分倦意,便拍了拍林婠的手,叹道:“你这女子当家当得辛苦,是该寻个贴心人帮衬才是。”

林婠颔首浅笑道:“奶奶说的是,只是婠儿福薄,姻缘已是不敢再求,祖上留下这份家业不易,婠儿不求发扬光大,但求守成,等将来元夕长大,还是要交给元夕的。”

江氏故作严色:“你这孩子,哪有姑娘不嫁人的,我听闻你那铺子有位陈姓管事,事事周全,一表人才,又与你一同长大,也是知根知底,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话一出,林婠神情不动,只是方才还笑呵呵的孟姨娘顿时冷了脸,不阴不阳道:“奶奶既说那陈管事一表人才,又岂肯屈身入赘,常居人下?何况也不知陈管事是何意思,若他不肯,又怎么说?”

一通夹枪带棒的话,叫江氏落了面子,恼得脸颊飞红,有些挂不住。

李氏再是好性儿,也不免朝孟姨娘那儿瞪了一眼,正要出言缓和,林婠这时先开了口。

“奶奶想得周全,婠儿心领了,只是父亲走的早,婠儿早早便知世事无常,如今万事随缘便好。”

说罢,便唤了红娥过来,接过红娥手中的红木匣子,双手递与江氏。

“听闻奶奶得了位云哥儿,便打了两副小金镯儿,一点心意,不值什么还请奶奶收下。”

江氏顿时喜笑颜开,正要推辞一番,只听林婠又道:“只当是姐姐送与弟弟的,奶奶便收下吧,哄云哥儿开心也好。”

江氏这才收下,笑叹道:“云哥儿若有像婠姐儿这样的姐姐,可有福哩!”

话音刚落,似才想起来一般,问道:“是了,说起来怎的不见夕哥儿?”

李氏见江氏不曾发难,暗暗也松了口气,便回道:“这几日婠姐儿病了,夕哥儿又找,我怕他闹着婠姐儿,便打发嬷嬷领他去城外宅院里住几日,晚间我已派了人去接,一会儿也该到了。”

说罢李氏有意缓和气氛,便又点了套《十段锦儿》,顿时琴筝四起,喉音婉转,绕梁不绝,渐渐也冲淡了方才的不愉。

席间林婠见李氏面露倦色,便道:“娘这几日辛苦,还是先回去歇着吧,有我在这儿陪大|奶奶。”

江氏瞧见了,也道:“是呀,有了元夕后,你这身子就不大好,回去歇着吧,我这不打紧的。”

李氏身子不爽利,便也没有推辞,何况有林婠在,她也放心。道了句惭愧,便在鸢儿的搀扶下回院子去了。

不多一会儿孟姨娘也走了。

林婠想想还是不放心李氏,便又打发了小厮过去看看。

江氏见那小厮神色恭敬,应得也利落。心叹都道势败奴欺主,可自当家主事的林老爷离世,两年多,林府上下也不曾听见出过什么差错。

又想到林婠接手家业招婿,不必仰人鼻息过活,不觉又生出一丝羡意来。

江氏垂眼,慢慢呷了口茶,不禁道:“婠姐儿有福,不像咱们这辈子都得守着四方宅院活了。”

突然听见这句话,林婠顿了顿,便很快品出话中含义。只含蓄恭敬一笑:“奶奶有了云哥儿,往后也有了盼头依靠,奶奶才是有福之人,婠儿一介女流,不过是沾父辈的光,如今只是外强中干,中看不中用罢了。

江氏朝林婠的方向虚点了点,笑道:“你这丫头还跟我打马虎眼儿呢,自你接了这家业以来,这两年庄铺也不曾见颓,可见你的本事。”

林婠神态自若,不卑不亢,“奶奶谬赞,婠儿不敢当的。”

说完,她眉间微微一蹙,似有几分惆怅,幽幽叹口气道:“往日是不曾遇见事,如今遇到了事婠儿也没了主意,正两头犯难呢。”

江氏喝茶的动作顿住,“何事?婠姐儿不如说来与我听听?”

林婠露出一抹苦笑:“说了不怕奶奶笑话,我这卖茶叶的庄铺,如今却没有茶叶卖了。”

江氏将茶盏放下,疑道:“此话怎讲?”

红娥这时上前添了新茶,林婠也将茶场的事说了。

“如今城里知道的几家说得上姓名的茶场,都已租满了,明日南下收的茶叶便到了,如何安置倒着实令婠儿头疼不已。”

听完,江氏又端起刚刚放下的茶盏,也不着急回话,缓缓呷了口茶,刚一入口便停顿了下,好一会儿才开口,话中内容却叫人寻不着头脑。

“这茶倒好,我倒从未尝过,可是雪茗茶庄的新茶?”

林婠也似先前不过随口一提,江氏问了,便坦然答道:“奶奶敏锐,这是北方特有的茶品,名唤蒙顶。茶园内已试了两年栽种,昨儿才有了头茬儿,今日奶奶来了,又常照顾生意,知道奶奶爱茶,便令人去茶园现采了芽茶来,特意想着让奶奶尝尝。”

江氏目露惊诧,“如此,这茶还不曾焙制,是新鲜摘的?”

林婠点点头,随即面露赧色,“正是,只是缺了焙制,新茶有些草气,还请奶奶莫要嫌弃。”

为何没有焙制?自然是因为没有茶场师傅。

如此又绕回了原来的问题上。

爱茶常喝茶的便知,茶叶最重其采摘时间以及制法。

满足了其一,如今只剩其二。

怎么会嫌弃呢?

江氏不动声色,默默又尝了两口,顿觉回甘入喉,忽的想知这茶若是焙制好了,又该是什么滋味?

她将已空了的茶盏放回桌子上,用汗巾儿擦了擦唇,无奈道:“这孙家此事做得不厚道。林丫头,我有心帮你,可我一介妇人,又不认识什么人,这茶场的事,我怕是有心也无力呀。”

林婠知道江氏已经松了口。她站起身,对江氏深深福了福身。

“二奶奶肯有这份心,婠儿已是感激不尽,只一件事,烦奶奶动动口儿,旁的事自有婠儿来做。”

江氏的好奇心顿时便被勾了起来,林婠过去与她低语几句,听完江氏许久不曾回过神来。

直到林婠重新落座,江氏才像头一回认识这人一般,上下细细打量两眼,笑骂道:“你这丫头,原来打的是这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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