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刻钟的时间叶小姐。”
“知道了。”
叶湘怡答应着,带着春桃快步走下台阶。
春雨淅淅沥沥,正是开春回暖,随着二人走进,殓尸房内的腐臭气味愈发明显。
腐臭气味引得春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扯住叶湘怡的衣袖嗫嚅道:“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
适应了灯光昏暗,入目便是是三具尸体。
叶湘怡忍着干呕,挑开负面白纱,俯身下去仔细端详。
尸体的皮肤泛青,确实是中毒的迹象。
只是,叶湘怡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是自己家的茶叶出了问题。
“都和您说了,这三位死者胃里的茶叶残差,是叶家春茶无疑。”仵作掂了掂手上的银锭,红黑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来,“说了您还不信,难不成我还能无缘无故诬陷叶老爷不是?”
三位死者胸口腹部全被剖开,血肉模糊。
叶湘怡眉头紧锁,面纱下嘴唇死死咬住。
“这我自然知道,但大人想想,我叶家三代皆在峤州贩茶,生意虽不是数一数二,却也算是红火。我们怎么会做出这样自砸招牌的蠢事?!”
“可官府只认茶罐上的叶家茶印。”一道低沉的男声自入口响起,打破了这压抑的寂静。
叶湘怡猛的抬头,只见一道玄色身影缓步而来。
男子穿着一袭玄色衣袍,袍上绣着暗金色的云纹,更显身姿挺拔。
他真的来了。
叶湘怡慌乱放下面纱,不见裴俞风一双深邃的眼睛锁在叶湘怡身上。
他走近忽然伸手,一双素帕轻轻裹住叶湘怡冰凉的指尖。
原来是刚才在查看尸体时不小心蹭到了血渍。
叶裴俞风的手指修长有力,动作轻柔但并不容许叶湘怡抽回手指。
无形的压迫。
片刻,擦拭干净。
他细细摩挲两下,这才意犹未尽的松开。
“很吃惊我会来吗?”裴俞风问,“接到小姐来信,特来面议。”
叶湘怡无言。
“你现在有三个选择。”
“其一,趁着官府还未限制,收拾细软速速北上躲避,但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此乃下下策。”
“其二,官府查封叶家,你全家下狱,我当然相信叶家不会做出自砸招牌之事,但眼下证据不足,很难洗刷叶家罪名。”
“其三,”裴俞风身材高大,目光清冷似勾,钉在叶湘怡身上。他俯身,嘴唇贴近叶湘怡的耳朵,嗓音压的极低道,“你我约定,你嫁与我,我替你向官府作保,暂时保住叶家茶园,从长计议。”
男人直起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瘦弱的女子。
叶湘怡那双浅褐色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直到男人的身影消失在殓尸房的门口。
“时间到了,叶小姐,您请吧。”
叶湘怡紧紧攥着春桃的手腕,走出阴暗潮湿的殓尸房。
身后传来仵作毫不避讳的声音。
“也算是有点名声,谁知道就拿出了二钱银子,打发谁呢!”
“小姐!”
叶湘怡安抚的拍拍春桃的手背,主仆二人撑着伞走出府署。
春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叶家茶园只种普洱,是峤州一绝,经过祖上三代人的努力攒下了不错的家底,这才想着扩展生意。
还是在叶湘怡很小的时候,叶父买下了一座规模不小的茶山,分区种上了几种绿茶。
春去秋来,时光匆匆,从叶湘怡跟着父亲在茶山上种下第一颗种子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八年。
今年是叶家茶园第一次产出茶叶。
三日前叶家春茶上市,三间店面薄利多销,这本是叶家做出的一次新尝试,却没想到当日下午便出了事。
一位大爷饮下茶水后不久便无故身亡,仵作解剖后断定是引用的茶水出了问题。
当日下午官府便查封了出事的茶铺,要求叶父给一个交代。
叶父年事已高,得知这一消息,当时便晕厥过去。
这并不是最坏的结果,正在家中对账的叶湘怡得知消息,第一时间召回了售卖的春茶。
但在服侍爹爹问诊服药睡下后,还是得知有人接二连三的倒下。
仵作解剖,无一不是因为叶家茶叶。
购买茶叶的顾客要赔偿,被封的铺面茶园茶山要保住,合作的友商翻脸不认人都是好的,想要落井下石的更是大有人在。
家中现银不多,为了第一时间赔偿顾客,承担损失,叶家祖宅都被抵押出去,仍是不够。
罪名板上钉钉无法洗脱,父亲重病倒下昏昏沉沉,赔款东拼西凑仍是不够。
叶湘怡别无他法,今天大着胆子来了一趟殓尸房,想着能不能发现一些线索再搏上一搏。
却一无所获。
一队衙役鱼贯而出,朝着峤州城南急行而去。
春桃打着伞的手颤抖起来:“莫不是要去咱们家?”
叶湘怡顾不上什么淑女姿态,朝着家狂奔而去。
雨水打湿发丝,白纱贴在脸上,狼狈不堪。
一架如同袖珍宫殿的华贵马车不紧不慢的跟在叶湘怡身边,溅起水花打湿叶湘怡的裙摆。
叶湘怡柳眉紧锁,抬眸斥责:“做什么?!”
细长的手指挑开车帘,露出那张刚才才见到的脸。
“上车吧。”
叶湘怡拉着春桃三步并作两步上了车。
车上的布置比外边看起来还要夸张,脚下扑就西域绒毯,一张紫檀木嵌螺钿的床榻占据了主要空间,内饰繁琐精美,就差把“我很有钱”四个大字雕刻在叶湘怡眼前。
“随便坐。”
叶湘怡并不准备客气,虽然心中的算盘打的乱响。
那一队衙役确实是去叶宅的。
叶湘怡快步走进叶宅时,叶父和夏禾正被两名衙役按在院子中的积水里。
叶父只穿着一层单薄的里衣,面色苍白,仍是昏迷。
“爹爹!”叶湘怡扑过去,却被衙役手中冰冷的坚刃阻隔开。
一纸查封监禁的朱红官令被甩在叶湘怡怀中,被雨水晕开,像是一摊刺目的血迹。
叶湘怡死死攥着官令,一双眸子湿润至极,却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一柄乌木扇骨隔着湿透的面纱,挑起叶湘怡的下巴,宽阔的油纸伞紧跟着遮住了早春还带着寒气的雨水。
裴俞风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侧,嗓音凉薄:“叶小姐,答案?”
四周是拿着封条的衙役,眼前是虚弱至极,昏昏沉沉的父亲。
叶湘怡转过头来,扯下白色面纱,露出一张浓艳动人的面庞,皮肤白皙,眉如远黛,眼尾微扬,自带一种缱绻风流。一身素净,不施粉黛,仍引人目不转睛。
她盯着裴俞风的眼睛,字字如刀:“我嫁。”
裴俞风轻笑一声,收回折扇。
“还不放开我的准岳丈?”他挑眉,朝着衙役冷哼道,“我峤州茶会会长裴俞风以六府茶引为叶家担保,助她一月之内查明真相。”
几个衙役面面相觑,被裴俞风的气场震慑,放开了叶父和丫鬟夏禾。
叶湘怡扑了上去,死死抱着自己的父亲,挣扎着想要将叶父抬进屋子。
叶父身形佝偻,身体发着高热,在叶湘怡怀中打着哆嗦,缩成一团。
“愣着干嘛?给我裴家少夫人搭把手是能累死在下各位吗?”
衙役上前帮忙,被叶湘怡甩开。
她咬着牙道:“不用你们。”
“啧——”裴俞风拉长语调,折扇点了两下。
身边的小厮忙不迭地上前,帮着叶湘怡将叶父抬进了屋子。
还没出屋,就听见裴俞风嘲讽道:“没眼力见的东西。”
“走,去府署交担保书。”
屋内,叶湘怡将查封令收入袖中,指尖微颤。
一直跟着裴俞风的小厮却还没走。
“你怎么不走?”
“家主肯定会发卖了小的。”小厮扑通一声跪下给叶湘怡磕头,“少夫人替小的说句话吧。”
叶湘怡手指僵住,吩咐道:“春桃,先去去请济世堂的大夫。”
春桃站在一边,跪了下来:“小姐,济世堂那群大夫要先付诊金才肯出诊啊。小姐你这么多年攒下的体己钱都被拿来填窟窿了。”
叶湘怡拔下鬓边最后一只纯金玉缠枝花钗,递给春桃:“拿去吧。”
夏禾望着钗子眼眶通红:“这可是夫人去世时亲手交给小姐您的家传之物啊。”
“快去吧。”叶湘怡叮嘱道,不再看春桃。
跌跌撞撞去请大夫,刚才跪在一旁磕头的小厮竟也跟着春桃出去了。
“这小厮,怎么走了?”夏禾疑惑。
叶湘怡摆摆手:“谁知道他们主仆二人在干什么东西,你先烧些热水来吧。”
夏禾离开后,空荡荡的屋内只剩下叶家父女二人。
叶湘怡抓着叶父滚烫的手,才敢落下泪来。
以前热闹温馨的叶宅如今空空荡荡的,只剩下主仆四人相伴。
若不是裴俞风,甚至今天叶宅就会被官府贴上封条。
“爹爹,爹爹,女儿一定救您和茶园。”
“湘怡啊....茶园...明哥儿....”叶父呓语着。
父亲手心滚烫,整个人因为身体上的灼热痛苦而蜷缩成一团,止不住的哆嗦。
叶湘怡抹掉眼泪,心中再算一次时间。
半月前,齐明去津阳收账。
若是顺利,齐明这次能从津阳的店铺带回三千两现银。
峤州到津阳,来回一趟需要至少三天时间。
出事当天自己便托了人给齐明带口信,脚程快的话,今天齐明也应该回来了。
即便是齐明了解实情后怕事不归,或者津阳店面账上变不出现银,便是茶园查封,库银冻结,她叶湘怡被订茶的管事堵在门口讨债,她也要守住叶家老宅,保住茶园,查出凶手。
窗外雨声渐密,叶湘怡听到院门吱呀作响。
还以为是春桃请了大夫回来,叶湘怡抬头,见到一抹玄色身影快步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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