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晨曦驱散薄雾。
叶湘怡醒的晚了些,起床时,身侧还惨留着裴俞风的体温。
昨日自己被裴俞风抱着入眠的场景历历在目,惹得也嫌疑扯过被子,遮住一张羞得通红的脸。
春桃上前问道:“夫人该起身了。”
叶湘怡这才慢吞吞起身穿衣洗漱。
“巡抚大人派人来送消息,说是有关于齐明买凶毒害岳父大人一事,还需要请裴夫人亲自过堂,理清些细节。”
裴俞风踱步进来,瞧着自家夫人对镜梳妆,心头熨帖,声音也温柔许多。
叶湘怡虽心有疑惑,但想着,若是早日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也能让尚在病中的父亲安心。
便加快整理,想春桃和两名小厮护卫出了门。
裴俞风问道:“夫人怎么不喊我一同随行?”
“夫君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况且这毕竟是我叶家家事,不想夫君在此事上多费心思。更何况,若是夫君前去,必定还会被齐明攀咬,这是妾身不想看到的。”
叶湘怡解释的,倒也合情合理。
只是裴俞风心中计较叶湘怡和齐明之前的关系,还是在心中芥蒂。
所以又是一副略带不喜的模样。
叶湘怡并不理解裴俞风为何又面露不悦,明明自己每次都是替他考虑。
她踟蹰片刻,望着也不否定也不肯定的裴俞风,暗自叹了口气。
她忽然想到前两次,裴俞风很明显在抱过她后心情大好。
难道是需要抚慰吗?
叶湘怡试探着上前,再次环住裴俞风的腰身道:“夫君若是不放心妾身,那便和妾身一同前去好不好。”
故意放软了语调。
谁知裴俞风呆滞片刻,面色更黑。
“谁要和你一起去,我不想管这桩破事。”
她竟然为了让自己不多管齐明之事,故意讨好自己!
裴俞风被气得不轻,想甩开叶湘怡怀抱还舍不得,甚至自己的双臂不收管控的,环住叶湘怡纤细的腰肢。
叶湘怡不明所以,被他抱着却又动弹不得。但自己真的想赶紧去处理父亲被下毒的案子。
只能被抱着少倾后,瑟瑟问道:“那,夫君能放开妾身,让妾身前去处理吗?”
裴俞风眼睛一闭,放开双手。
叶湘怡脱身出来,朝着裴俞风福身行礼:“妾身去去便回。”
身影很快消失在堂前。
裴俞风脚步不停,跟了上去。
走到门口,穿云谨慎问道:“那家主还跟着夫人吗?还是属下派人跟着。”
裴俞风一甩袖子,冷哼一句:“管她干嘛,随她去吧。”
穿云疑惑,穿云尊令:“是。”
叶湘怡的马车行至了一段相对僻静的街巷,速度不由得放缓,就在此时突生异变。
只听嗖的几声破空轻响,伴随着车夫的闷哼声与倒地声,马车猛的一震,骤然停住。
春桃的惊呼尚未来得及出口,车帘被粗暴的掀开。
一股刺鼻的粉末迎面扑来。
叶湘怡只觉得口鼻被捂住,一股强烈的晕眩感,瞬间觉住了他眼前一黑,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一种浑身酸疼、脖颈后传来顿顿疼痛的感觉中,悠悠转醒。
眼前是一片近乎彻底的黑暗,唯有几缕微弱的光线从高处一个破损的窗洞艰难的挤进来。勉强勾勒出这是一个堆满杂物,散发着美味和尘土气息的破败小屋。
叶湘怡被随意的丢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双手被粗糙的麻绳反绑在身后。
她艰难的动了动,试图坐起身,却牵动了后颈的伤口,疼的倒抽一口冷气。
“哟,醒了?”
一个粗犷的男人声音在角落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
好熟悉的声音,只是一时之间,比对不出。
叶湘怡心头一凛,循声望去。
借着那微弱的光线,她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穿着短打衣衫的汉子。正大刀金马的坐在一个倒扣的木桶上,手里把玩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叶湘怡的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努力聚焦在那汉子的脸上。
那是一张带着横肉,眉骨处有一道陈年刀疤的脸,眼神凶狠,正像打量猎物一般盯着她。
果然是个熟人。
记忆涌入脑海。
几年前叶湘怡随父亲去挑选茶山,那是她第一次与自家茶山的前主人张文打照面。
张文是一个身材瘦弱,面相清秀的书生样貌。
当时便与父亲相谈甚欢,两人便结成了好友。
后来父亲便时常去这找张文,时不时便会带着叶湘怡一起。
一次,叶湘怡正好撞见张文与他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激烈争吵。
眼前这个汉子,就是张文那个败光了兄长家产,最终逼的张文不得不贱卖茶山,沦落到走街串巷卖遭额还债的——
张武!
是他!
怎么会是他?!
震惊与惊悚如同冰水,瞬间浸透了她的四肢百骸。
他曾记得父亲曾唏嘘感叹,说这张文为人勤恳本分,全是毁在了他这个游手好闲,心术不正的弟弟手里。
但后来张武也真心悔过,在茶园中一个人干两个人的伙计,和哥哥一同承担起债务。
张武见她瞳孔骤缩,脸上露出惊惧之色。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容,缓缓从木桶上站起身来。
他身材高大,在低矮的破屋里更显压迫。一步步朝着叶湘怡走,来鞋子踩在满是碎屑的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如同催命的鼓点。
手中的匕首反射着幽幽的光,晃过叶湘怡苍白的脸。
“裴夫人...叶大小姐,”张武的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的戏谑,“没想到咱们会在这里再见吧。”
“不过你应该不认识这里,这是我在茶园住的地方。”
他目光中的凶狠几乎凝成了实质,像是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剐在叶湘怡的身上。
“你们父女两个!吞了我张家的茶山,过的倒是风光,可曾想过,我张家被你们害得家破人亡?!”
叶湘怡心思百转千回,强压下恐惧,试图理清这荒谬的局面。
叶家当初是正常买卖,银钱两清。又何来“吞并”之说?
这张武竟将自家的败落无理的归咎于他人。
但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眼看着张武带着满身戾气,越走越近。
冰冷的匕首几乎要抵到叶湘怡的下颌,她的心脏疯狂的跳动起来,脊背渗出一层冷汗。
必须想个办法周旋,拖延时间。
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沉浮与危险的气息。叶湘怡强压下的尖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转动。
她必须弄清楚真相,这或许是唯一能争取时间,找到破绽的机会。
叶湘怡仰起头,尽管脸色苍白,声音却努力维持着镇定,直视着步步紧逼的张武。
“就因为一笔买卖,你便要取我性命?”
“还有,叶家春茶里的毒是不是也是你下的?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明明在年前就告假回乡,张武大哥年后去世不久,你明明应该还在服孝!”
叶湘怡的话似乎戳中了张武某种扭曲的兴奋点,他停下脚步,不再急于动手,反而像是炫耀自己的杰作一般,发出低沉而得意的笑声,在狭小的空间内显得格外渗人。
“为什么?哈哈哈...”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神变得怨毒无比,“我哥哥生意做的好好的,一年到头跑,到时自会给我留下钱财,却来到这峤州定居,生意也不做了!我在家里呆的好好的,我哥竟然把生意交给了我,走南闯北一年累到头也赚不了几个钱。自从和你父亲认识后,还让我替你家贩茶。本来卖些别的我还能在手头留些体己,卖自家的茶和你家的茶,还得自己搭钱进去!更不要说你父亲!”
“为什么大哥不能让我管茶山,他出去贩茶?!到头来还不是将茶山卖给了你父亲!我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拿到!”
他俯下身,那张带着刀疤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恶鬼:“至于下毒,告诉你又何妨。从你们叶家接手茶山更换新茶种的那一刻起,我就在等这个机会。”
“那些新栽种的茶苗,从根须吸收的第一口水,就不是山泉,而是我精心调配的肥料。”
张武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它们早已从根子里就烂了,毒透了,长出来的每一片叶子都带着能让人慢慢虚弱,最死亡的剧毒,这样的茶叶,你们还敢卖,哈哈哈哈!”
“可是茶叶上市,我和爹爹反复检查过,没有问题!”叶湘怡遍体生寒,她终于想起自己忽略的一点,这批春茶的包装,是单独定制的。
这一提议,还是张武提出的。
见她面色苍白,张武得意不以:“你也知道了吧,那装春茶的云龙纸,只有少部分被我涂上了诱发剂,能让茶毒迅速发作。而其他的,少量摄入只会头晕目眩,直接检查茶叶也不会有任何发现。”
根源在多年前已经种下。
张武似乎很享受他惊骇的表情,继续用阴冷的语气说道:“我的好大哥张文?他早就该死了,他守着茶山却不给我,活该失去一切。回乡没多久,我就送他下去见祖宗了。正好...也用他试了试这毒药的性子,效果很是不错。”
张武的语气平淡的像是再说碾死一只蚂蚁。
“至于服孝?”他嗤笑一声,“不过是个幌子罢了。那些张文寄回叶家报平安,诉说近况的书信,都是我模仿他的笔记写的。我假装自告假回乡后从未离开过这里,一直都在暗处看着,看着你们叶家,看着那些喝了毒茶的人毒发身亡,看着你们焦头烂额,一步步走向绝路。”
“我失去一切,一文不值,你们叶家也别想好过!”
叶湘怡心头巨震,如同被惊涛骇浪拍击。
她原本以为张武只是个败家的莽夫,却没料到他心机如此深沉,手段如此很绝。
为了报复,他竟能蛰伏数年,日日用毒药浇灌茶树;为了掩盖行踪,竟然不惜弑兄并伪造书信;一人干两人活的赎罪表象底下,是竟然掩盖着如此歹毒的心肠。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瞬间击中了她——父亲前几日所中的混毒,发作那般凶猛,突然是否也与这个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有关?
她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偏执和仇恨而彻底扭曲的男人,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到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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