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中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儿,让叶湘怡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强撑住发软的双腿,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她必须问下去,知道的越多,拖延的时间更长,或许生机就多几分。
“那我父亲...”叶湘怡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前几日中的混毒,也是你安排的?”
张武似乎觉得叶湘怡已是瓮中之鳖,难逃一死,索性不再隐瞒,带着一种炫耀般的残忍,痛快承认:“不错,那个去给你报信的小子是我早年收下的干儿子,自小在我手底下讨生活,听多了张家如何被叶家逼垮的故事。心里早就认定了你们叶家欠他一个富贵的前程。”
他啐了一口,继续道:“他见你攀上了裴家的高枝,眼见着叶家就要起死回生,他和他干爹的仇就没法报了,这才铤而走险,照着我的吩咐给你爹下了猛药。本想引你单独回家,我好下手...哼!”
张武脸上露出几分忌惮与恼怒:“谁知道跟在你身边的那个竟然是个会武功的,我不好动手。后来我才知道那竟然是个郡主,皇家之人,我岂敢动手?只能在暗处盯着。我那干儿子也是聪明,知道计划不通就拼死一搏。”
叶湘怡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所以,那小子在被发现后攀咬齐明?!”
“自然!”张武狞笑,“齐明那小子在你们叶家当牛做马这么多年,忠心耿耿。不就是你们叶家最信任的一条狗吗?咬他才让你最痛,被信任的人背叛是种什么滋味?!”
“可惜...没想到你手脚如此利落,直接把他送光了,打乱了老子的计划。”
听到这里,叶湘怡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竟然...竟然真的误会了齐明!
那个在她家危难时,依旧回来并且挺身而出,甚至愿意以身试药的人,却因这恶毒的算计,被她亲自送入了官衙之内。
兴许现在还在大牢里关着,受尽酷刑。
愧疚于愤怒交织让她浑身发冷。
张武说完似乎失去了耐心,晃了晃手中的匕首,寒光逼人:“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赶紧问,老子让你做个明白鬼。”
叶湘怡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抬起眼,目光静奇异的平静下来,带着一种绝不屈服的倔强:“就算你杀了我,爹爹也被救回来了,我们叶家不会就这么败了。”
“哈哈哈!”张武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你死了,你爹白发人送黑发人,还得背着一屁股烂账。家里的茶园产出的又是卖不出去的毒茶。就算是被救活了,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活着比死了还难受,叶家完了!彻底完了!”
他的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屋内回荡。
就在这时,叶湘怡耳朵微动,似乎隐约听到了极远处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像是瓦片被碰落的清响。
她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张武眼中凶光毕露,举起匕首,径直朝着叶湘怡的脖子刺下。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轰——!!!”
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小屋那本就腐朽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破碎的木屑,四散飞溅。
外面强烈的天光如同利剑,瞬间刺破昏暗,将整个小屋照的一片雪亮,刺的叶湘怡下意识的紧闭双眼。
张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动作停滞。
但他毕竟是亡命之徒,反应极快,意识到行迹败露,第一念头便是杀人灭口。
他猛的弯腰,一把揪住叶湘怡的衣襟,将她从地上拖拽起来,另一只手上匕首毫不犹豫的再次抹向她的咽喉。
“找死!”
一声冰冷的低呵仿佛来自九幽。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呼啸而至。
一枚看似不起眼的小石子,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精准无比地、狠狠地砸在张武握着匕首的右手手腕上。
“呃啊!”
张武只觉得手腕处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整条右臂瞬间酸麻无力,五指不由自主的张开。
“哐!”
致命的匕首脱手落下,掉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叶湘怡虽被强光所射,但求生的本能让她在听到匕首落地的声响时,几乎是凭着感觉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踢出。
那匕首被她踢到向前滑去,恰好滑到了破开的门口处。
一只穿着玄色锦靴的脚,稳稳地踏下,精准的踩住了匕首的刀柄。
光芒依旧刺眼,但叶湘怡已能勉强视物。
她泪眼模糊地望向门口逆光而立的高大身影。
熟悉的轮廓和周身散发着令人心悸却又无比心安的凛然气势——
不是裴俞风,又能是谁?
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张武剑杀人未遂,唯一的凶器也被控制,心中大骇。
他立刻改变了策略,用尚能活动的左臂死死勒住叶湘怡的脖子,将她作为人质拖在身前,朝着裴俞风色厉内荏地吼道:“放开!让包围我的人都退出去,不然我立刻扭断她的脖子!”
裴俞风踩着匕首,身形挺拔如松。闻言,只是从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却饱含轻蔑的冷笑:
“包围?就凭你?也配我兴师动众?叫人来包围你?”
他的眸光如同冰刃,缓缓扫过张武那张扭曲的脸,“对付你这种只有一身蛮力的杂碎,我一人便绰绰有余。”
张武被他的气势所震慑,心里发寒,但求生欲让他更加疯狂。
他手指缩紧,勒的叶湘怡呼吸困难,脸颊涨红。
“少废话!”张武嘶吼,“不想她死,就立刻给我退出去备好一匹快马和一千两...不,五千两白银放在门口!等我安全了,自然放了她!否则大家就一起死!”
说着他竟单手发力,狠狠掐着叶湘怡的脖子,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提离地面。
叶湘怡双脚徒劳的蹬踢,发出痛苦的呜咽。
裴俞风看着叶湘怡痛苦的模样,眸底深处翻涌起滔天的愤怒,冷军的脸上第一次升腾起浓烈的杀意。
他沉默的盯着张武,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他抬手,做出一个后退的手势,声音听不出喜怒:“好,你别伤害她,我依你便是。”
裴俞风一边说着,一边果真向后退了半步,目光却片刻不离张武那只紧紧扼住叶湘怡咽喉的手。
就在裴俞风看似妥协,缓缓后退的瞬间,被张武死死扼住的叶湘怡,捕捉到了裴俞风垂在身侧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这是约定好暗号。
求生的本能和对裴俞风的信任,让叶湘怡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气。
她趁着张武注意力全在裴俞风身上,左臂被勒的稍松的刹那,用尽全身力气,抬腿狠狠向身后踹去。
“呃——”
这一下又准又狠,正中要害。
张武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好哀嚎。他瞬间松开了钳制,双手下意识的捂住伤处,腰弯的像只虾米,额头上冷汗涔涔。
叶湘怡强忍着喉间的不适和发软的双腿,没有丝毫犹豫,拼尽全力朝着裴俞风的方向扑去。
张武目眦欲裂,忍着钻心的疼痛,还想要伸手去抓她。
“当真想死。”
裴俞风的声音比他的动作更快,几乎在叶湘怡动身的同一刻,他已如猎豹般急冲向前。
长臂一伸,不是格挡,而是直接揽住叶湘怡的腰肢,将她稳稳的横包起来。
随即,足下一点,身形矫健的向后一跃,轻巧地掠出了这一间阴暗压抑的小屋。
刺目的阳光铺面而来,带着山林间清新的空气。
张武踉跄追出小屋,刚想骂裴俞风不守信用,却在看清屋外景象的瞬间,骇得魂飞魄散——
小屋外,叶湘怡家的茶山上,一片片郁郁葱葱的茶树之间,竟悄无声息地立满了身穿玄色劲装,手持兵刃的裴府侍卫!
他们如同沉默的磐石,将这一片区域围的水泄不通,冰冷肃杀的视线齐刷刷地聚集在他身上。
“裴俞风!你...你不讲信用!你说你没带人包围!”张武脸色惨白,声音因惊恐而变调。
裴俞风小心翼翼的将惊魂未定的叶湘怡放下,交由快步上前的穿云搀扶住。
他这才转过身,面对着穷途末路的张武。
俊美异常的脸上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眼神轻蔑,如看蝼蚁。
“信用?与你这等杂碎,也配谈信用?”
他声音冰冷:“我说过,对付你,一人足矣。但保护她——”
裴俞风的目光扫过脸色苍白,软弱无力地靠着穿云的叶湘怡,眼底深处翻涌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浓重戾气与后怕,“就算带上千军万马,我也嫌不够。”
话音未落,他不再给张武任何废话的机会。
身形如电,猛地起身而上。
接下来的打斗几乎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裴俞风的招式狠辣异常。
拳脚裹挟着凌厉的劲风,每一击都蕴含着滔天的怒意。
他显然不想立刻要了张武的命,而是刻意折磨,只听“咔嚓”“咔嚓”几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张武的四肢已被生生打断,像一滩烂泥倒在地。除了发出痛苦的呻吟,再也动弹不得。
裴俞风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如同看着一具死物。对穿云冷声吩咐:“拖去府衙,告诉王巡抚,把人给看好了,别让他轻易死了。”
“是,家主!”穿云领命,立刻示意护卫上前。
处理完张武,裴俞风这才大步走回叶湘怡身边。
看着她凌乱的发髻,苍白的脸颊和颈肩那道明显的红痕,胸口那股暴戾之气再次翻涌。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再次俯身,将他打横抱起,动作却比刚才轻了许多。
一旁早有护卫牵来他的坐骑。
他抱着叶湘怡利落的翻身上马,将她稳稳的圈在怀中。
“回府。”他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骏马扬蹄,载着两人朝着裴府的方向疾驰而去,将这片茶山远远抛在了身后。
风声在耳畔呼啸,裴俞风将她紧紧圈在怀中,用自己的披风为她挡住大部分凉风。
惊魂稍定后,劫后余生的恐惧渐渐被另一种情绪取代——他对她擅自涉险的后怕与怒气。
早晨叶湘怡出门后,他立刻察觉不对。
两人早在从叶家回来后,便商量着再次彻查下毒小厮,但却一无所获。
只知道这小厮和张武有密切关系,是以叶湘怡将计就计,想要引出小厮背后之人。
裴俞风低头,看着怀中人依旧苍白的侧脸。
心疼是真,但出口的话却依旧带着硬邦邦的责备:“既然当日,回来之后就察觉不对,为何不让我当即拿下?非要绕这么大一圈,还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境,还要我配合你演戏!”
他又想起在刚才在屋外听到里面对话时,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焦灼与杀意。
叶湘怡将脸埋在裴俞风坚实的胸膛,汲取着令人安心的气息与温度。
她手臂环的更紧了些,声音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轻颤,却异常清晰:“若当时就拿下他,无端指控且证据不足,若是他抵赖自己服丧回来,我们又当如何?更何况,他又岂会吐露这许多真相?我叶家春茶的祸根、张文大哥的真正死因、还有他制服多年的毒计...这些秘密恐怕就永远石沉大海了。”
叶湘怡顿了顿,带着点自嘲:“我也是后知后觉,直到张武将一切和盘托出,才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细想之下,一切确实太过顺利,仿佛有人推着事情往既定的方向发展,”
裴俞风闻言眸光微闪,一丝醋意浮上心头。他故意冷哼,语带试探:“哼,我还以为你如此大费周章,是心疼你那齐大哥,非要亲耳听到他不是主谋才甘心。”
叶湘怡此刻心神俱疲,哪里听得出他话里的酸味,只老老实实的顺着自己的思路回答:“我确实不相信齐大哥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他待爹爹...”
话未说完,便敏锐的感觉到搂着自己的手臂骤然收紧,头顶传来的呼吸也沉了几分。叶湘怡立刻意识到失言,连忙抬起脸,急切的补充道:“不过若真是齐明做的,证据确凿之下,我也定然不会饶他。公私分明,这个道理我懂!”
可叶湘怡这番的解释并未能浇灭裴俞风心头的无名火,反而让他胸口更堵得慌。
他气得别开脸,下颌线崩的死紧。
然而,怀中人柔软的身躯紧紧贴着他,是那么依赖地着他,像是一株寻找依靠的藤蔓。
真实的触感,奇异地抚平了裴俞风一部分燥火。
他勉强压下火气,依旧不满的:“那也不该拿自身安危去赌!捉住张武,严刑拷打,还怕他不招?一样能还你...还有你那齐大哥的清白!”
叶湘怡轻轻摇头,发丝蹭过他的下颌:“严刑拷打自然能让他开口,可届时众人会如何说?他们会说是我仗着夫君的势,随意抓个人,屈打成招,只为给自己的旧相识脱罪。世人灌爱听些阴险狡诈、仗势欺人的故事,这样的谣传若起,于我叶家是雪上加霜,对夫君,对裴家的清誉亦是有损...我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
她说着,似乎觉得这般严肃的气氛让她感到不适,又或许是无意识的行为。
她在裴俞风宽阔温暖的怀里轻轻蹭了蹭,寻找了一个更舒适的位置,像一只寻求安抚的、乖巧又可怜的小猫。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是一片羽毛,轻轻搔刮过裴俞风的心尖。
他身形微僵,随即,那股滔天的怒意和憋闷,却还是被她这无意识的亲密举动驱散了大半。
裴俞风低头看着她依赖的蜷缩在自己怀里的模样,乌发有些凌乱,小脸苍白,颈间的红痕刺目,又偏偏做出这般...惹人怜爱的动作。
他心头那点痒意迅速蔓延开来,取代了怒火。
裴俞风收紧了手臂,将怀中女子更密实的拥住,仿佛要将她揉进骨髓里,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终是没在继续斥责。
“...歪理。”
他低声嘟囔一句,声音却已然软化许多,是明显的纵容默许。
风声依旧,马背上的两人却再无言语,一种无声的默契与暖流在紧贴的体温间悄然传递。
叶湘怡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无意中掌握了某种,安抚这只暴躁老虎的办法。
虽然有点羞人,但似乎...格外管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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