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内静默了一瞬,唯有晚风拂过树叶的细微声响。
在听闻苏杭市场如此艰难之后,叶湘怡并未露出怯意,反而眸中光芒流转。
她沉思片刻缓缓说道:“若依二哥与夫君所言,苏杭市场排外守旧,推崇本土绿茶,轻视外茶...那我叶家这批积压的陈年普洱,岂不正是打开局面的一把特殊钥匙?”
此言一出,裴俞澜眼中略过毫不掩饰的赞赏。他唇角微扬,轻轻颔首。
二嫂则是一脸茫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显然没想明白关窍。
而裴俞风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心神不宁,仿佛某种他既期待又隐隐担忧的局面,正被他的妻子一语中的。
“哦?”裴俞澜饶有兴致的向前倾了倾身,“弟妹何以见得?在下愿闻其详。”
叶湘怡整理了一下思绪,条理清晰的分析道:“其一,普洱并非无名之辈,其制作饮用的历史可追溯到周朝,甚至更早,底蕴深厚,文化传承有序。此一点,便是极为有利之处。只不过近些年来白,黄,青,红等茶类发展迅猛,尤其是绿茶。因此制作工艺相对普及,口感清雅,受众更广,是以天下茶农竞相种植绿茶。反倒使得普洱这类原本极具地方特色的茶日渐式微。”
她语气带着一丝惋惜,“到如今,还能坚持制作上等普洱的,除了我叶家,恐怕也就只剩滇南那边一两家了。”
说着,叶湘怡举起公筷,从面前的清炒藕片中,精准地夹起了几片作为点缀的、色泽乌黑油亮的木耳,轻轻放入自己面前的小碟中。
黑褐色的木耳,在洁白的瓷碟和清淡的藕片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物以稀为贵。”叶湘怡指着那碟中的木耳声音清悦此,“此其二。当满目皆是翠玉之时,这一抹沉静厚重的酽红色普洱,反而可能成为最引人注目的所在。”
叶湘怡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我叶家这普洱本就是精心制作,年份足,品质极佳的上品,其本身便具有消食祛湿、暖胃健脾,安神静心之效。若能再佐以一则能引人入胜的故事,增加其传奇色彩与文化厚度,进而请动几位在苏杭、乃至全国都有影响力的文坛书画大家,题字作画为其增色...届时,此茶便不再是寻常解渴之物,而是可赏、可品、可收藏的风雅珍品,其身价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故事?什么故事?”二嫂听得入神,忍不住追问,“又要请谁的墨宝?我可以去跟陛下要一副。”
叶湘怡莞尔一笑,摇了摇头:“具体的故事脉络与人选我尚未想好,需得仔细斟酌。”
裴俞澜见状,伸手轻轻捏了一二嫂的脸颊,语气无奈,却满是宠溺:“你呀,且耐心些,听弟妹将她的谋划说完。”
二嫂嘟囔两声,倒也乖乖安静下来。
叶湘怡随即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裴俞风,眼神晶亮,带着一种寻求印证与合作的期待,继续说道:“既然苏杭茶商行会如此排外,我们强行闯入,无异于以卵击石。那么为何不能转换思路,让他们自己主动来寻我们呢?”
这话如同石破天惊,裴俞风与她目光相接,瞬间便领会了她的意图。
几乎是同时,两人异口同声的说出了那四个字:
“请君入瓮?”
“请君入瓮!”
叶湘怡为裴俞风斟酒:“夫君知我心意。”
“啊?”二嫂更加迷糊了,挠了挠头,“把他们引过来,那、那不是引狼入室吗?万一,他们来了之后联手欺负我们怎么办?”
叶湘怡闻言,起身给二嫂夹起一筷子她爱吃的菜,耐心解释道:“二嫂此言差矣,他们来了,是在我们的地界上。天时、地利、人和以及主动权都掌握在了我们手中,这是我们的主场。”
白宝娇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一点。她又追问道:“那引过来之后呢,总不能只是请他们喝茶,告诉他们我们的茶比你们不差吧。”
叶湘怡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带着些许狡黠的笑意,眼中闪烁着光芒比夜空中的星子还闪亮些:“二嫂,要知道不论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一旦尝到了利益的甜头,看到了巨大的诱惑,是绝不会轻易收手的。他们既然来了,若不能赚的盆满钵满,岂会甘心就此离开?”
叶湘怡的目光扫过在座三人,最终定格在亭外沉沉的夜色上。
裴俞风见她这副运筹帷幄,自信从容的模样。
心中那点不安更深。
凉亭内烛火摇曳,映着四人神色各异的脸。
白宝娇虽听了个大概,但其中关键仍似懂非懂。
她拽着自家夫君的袖子小声嘀咕:“让他们来买我们的茶,那群人就会乖乖买吗?万一他们就是看不上呢?”
裴俞澜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与笑意,耐心的如同教导孩童般,细细解释起来:“娇娇,你还记得弟妹方才说,要如何处置她家的普洱吗?”
“记得呀,”二嫂立刻点头,“湘怡说要讲个好故事,再请名家写字画画,把茶叶包装的金贵起来。”
“不错,”裴俞澜赞许地点头,引导着白宝娇思考,“那你想想,这般精心包装后,看起来就极为昂贵稀有的普洱,是在我们本地能卖出天价?还是运到苏杭那等富庶风流之地更能卖出高价?”
白宝娇眨巴着眼睛,脑子里飞快的转着。
忽然她猛地一拍手,眼睛瞪得溜圆,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我明白了!”
她激动的一把抓住叶湘怡的手臂,用力摇晃着,脸上满是兴奋与钦佩:“弟妹,你真是太聪明了!”
“你的意思,是咱们把那批眼高于顶的苏杭商人引到这儿来,让他们亲眼看看着,普洱茶经过这么一包装有多金贵!再让他们算算账,清清楚楚的看到,倒卖苏杭绿茶赚的那点钱,远远不如把咱们的普洱茶运回苏杭去赚的多!到时候根本不用我们求着他们买!他们自己就会红了眼,想方设法的要把普洱茶在苏杭卖出去,替我们打开市场!”
“天啊!你怎么会这么聪明!”
白宝娇这番解释虽然直白,却将“请君入瓮”的精髓说的明明白白。
叶湘怡被二嫂摇的失笑,连忙谦虚道:“二嫂过誉了。这只是我一点粗浅的构想,纸上谈兵罢了。具体实施起来。定然会遇到诸多困难,绝不会如此顺利。”
“那也是太聪明了!”白宝娇却不管这些,自顾自的兴奋。
她一把抓起酒壶,给自己满满斟了一杯,然后举杯对着夜行衣豪爽道:“不管顺不顺利,这个绝妙的主意是你先想出来的!我敬你一杯。”
说罢,她仰头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喝的太急,还呛得咳嗽了两声,脸上却依旧是灿烂的笑容。
白宝娇放下酒杯,又得意的瞟了一眼旁边的裴俞风和自家夫君,语气与有荣焉道:
“你看看你二哥和他,”白宝娇指着两人,“他们俩在外面跑了这么多年生意,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好的法子?还是我们湘怡聪明!”
裴俞澜闻言非但不恼,反而笑得愈发温和包容。他也举起酒杯朝着叶湘怡示意,语气真诚:“弟妹思路清晰,谋略深远,却非常人所能及。二哥也敬你一杯。”
然而,坐在叶湘怡身侧的裴俞风,此刻却并未显露出激动或赞赏之色。
他面色有些难以言说的复杂,眸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裴俞风望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在二哥目光的示意下,终究还是缓缓举起了杯,望着叶湘怡,微微示意动作却显得有些僵硬迟滞。
叶湘怡敏锐的察觉到了他异样的沉默和不自然,心中微微一顿,正想细看。
却见她移开目光,将杯中酒液一言不发的饮尽。
酒水入口,却是前所未有的酸涩。
裴俞澜将自家兄弟脸上一闪而逝的心虚与苦涩尽收眼底,心中了然,却只是微微一笑,并未点破。
有些心结,自然是需当事人自己,在恰当的时机,亲手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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