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月银2

裴俞风这句话这一句话让她的心颤抖不已,还未缓过神来,便被裴俞风牵着,走进了荣禧堂。

荣禧堂内,檀香静谧。

上首的紫檀木雕花罗汉床上,端坐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妇人。

这边是裴家的老太太,裴俞风的祖母。

老太太年事已高,面容爬满皱纹,只是一双眼睛却不见半分浑浊,透着历经世事的清明锐利。

此刻,这位老太太,正静静看着堂下刚刚新婚的孙子和儿媳。

按礼敬茶,这位裴府的老太君接过茶盏,略微沾了沾唇便放下,目光落在恭敬垂首的叶湘怡身上,停顿许久。

目光并非全然慈祥,带着沉甸甸的审视。

“这小丫头,这么害怕我吗?抬起头来,让老身瞧瞧。”声音苍老,自带威严。

叶湘怡依言抬头,不卑不亢地迎上那道目光,藏在袖中的指尖微微蜷缩。

昨日大婚,就算是再着急,也不应该全然听从裴俞风的安排,不来拜见这位老太太,而只是大堂中,拜高堂之时,仅仅叩拜了裴俞风父母的排位。

如此行径,岂非任人口舌?

叶湘怡做好了被这老太太责难的准备。

却没想到这老太君细细端详她片刻,缓缓开口之时,字字千钧:“你娘家的事,老身也听闻了。突生变故,确实令人愕然。”

她的话头微顿,堂内空气也仿佛随之凝滞,连带陪坐在一旁的二房三房等人都不自觉的屏主呼吸。

老太君这话,看似感慨,实则也点名了叶湘怡身后那个对比裴家,看似殷实的娘家已是虚设,她再无其他依仗。

叶家的命案和变故,让本就是高嫁的叶湘怡位置更为尴尬敏感。

“我们裴家,虽是商户,但也算得上门第清白,家规森严,规矩自然重些。”裴老太太继续说道,那道审视的目光不离叶湘怡左右,“你既然嫁入我裴家,便是俞风的人,更是我裴家的当家主母。过往种种,当放则放,日后需要谨言慎行,再不可行差踏错,犯下其他错事辱没我裴家门楣。”

这番话,已经是毫不掩饰的表达了这位裴老太太对她叶家的微词和告诫。

叶湘怡听到这话,面色发财,紧咬下唇,依旧维持着端庄恭谨的仪态,深深一福:“孙媳谨记祖母教会,必定恪守裴家家规,不敢有违。”

裴老太太见她不惊不燥,沉稳应答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满意。继而转向一直陪立在侧的裴俞风,语气放缓了些许:“俞风,你的眼光,祖母向来是相信的。既然你执意要求去叶家女,那这小丫头便自然不会是罪人之女,也必定有什么老身还未发觉的过人之处。是以,祖母望你尽快帮叶家洗去冤屈,还这小女娃娃一个公道。”

叶湘怡难以置信的猛的抬头,看见裴老太太面色如常,眼神依旧威严,只不过还是带了些温度。

“望你二人日后夫妻同心,光耀门庭。”

这便是欲扬先抑的认可了,是将叶湘怡完全托付给了裴俞风,更是堵住了日后裴家上下其他可能借叶湘怡家事再生事端之人的阴暗心思。

叶湘怡几乎要落下泪来,这是她这么几天以来,第一个听到的,全然是为她着想的话语。

裴俞风拉着叶湘怡上前叩拜行礼。

裴老太太受礼后,又抿了一口叶湘怡敬的茶,再次开口:“老三家的,自从老大他们夫妻两个走后,就由你辛苦代为掌家,这么多年多有操劳。”

三房婶母连忙上前,笑容温婉:“母亲言重了,大哥大嫂走得早,俞风一人独挑大梁,料理内宅,服侍母亲,都是儿媳分内之事。”

裴老太太却不再看她,对着身旁的心腹嬷嬷微微颔首。

嬷嬷会意,捧上一个沉甸甸的红木托盘,上面摆着一个精美的黄杨木匣。

叶湘怡不认识这东西,但满堂的目光,却聚集在这木匣之上。

尤其是三婶母,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裴老太太看着叶湘怡,声音沉稳郑重:“你过来。”

叶湘怡在众人或惊诧,或艳羡,或探究的注视下,压着内心的汹涌疑惑,上前从嬷嬷手中接过托盘。

“俞风,你替你媳妇打开看看吧。”

裴俞风在见到木匣后,面色便黑。

“祖母,湘怡刚嫁进来,哪能接手这么重要的物件。”

但还是依照着祖母的吩咐,打开了木匣。

匣中,分成两格,大的一格放着好大几串的黄铜钥匙,较小的那一格,放着一枚象征主母权柄的羊脂玉对牌。

“祖母怎么把这都交给她了。”陪坐在一旁的一位年轻媳妇眼见看到羊脂玉对牌,低声惊讶一声。

“你既是俞风媳妇,那这中馈之权自当交还。”

叶湘怡错愕的抬头,见上首端坐不苟言笑的裴老太太面色微暖。

“你初来乍到,诸多事务上不熟悉,再加上娘家中的事情也离不得你,便跟着你三婶好好学学,早日将这府中事务打理起来,更要为俞风分忧解难,莫要辜负老身与你夫君的信任和期望。”

突如其来的重托,让叶湘怡受宠若惊。

是赋予权利,更是裴家老太太在众人面前给予她的、弥足珍贵的尊重与信任。

叶湘怡深呼一口气,压下眼底的湿热,捧着木匣,福身行礼:“孙媳...定当尽心竭力。”

“没什么事了你们两个就退下吧,一堆人围着老身太闹腾了。”裴老太太随便找了个借口,把裴俞风和叶湘怡哄了出来。

从荣禧堂出来,两个人一路无言回到二人住着的清晖院。

院内花木扶疏,阳光正好。

但却无法驱散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隔膜。

裴俞风挥退了下人,独自站在床边,背影带着一丝难以言明的烦躁。

祖母明明知道叶湘怡家中并无主事,一切都需要她去操劳,还是将家中掌家之权交给了她这个初来乍到的新妇。

裴俞风沉默良久,终于转身,目光落在叶湘怡盯着他背影微微蹙起的眉心上。

“府中事务繁杂,非一日之功。”他开口,声音是惯常的淡漠,“况且你娘家...”

裴俞风斟酌用词,停顿片刻接着说:“想必也是有许多让你挂心之处。”

他的本意是想说,若是觉得力不从心,不必强撑。

可话到嘴边,却又变了味道:“你年纪尚轻,又是从小门小户出来,骤然执掌偌大家业,难免有所疏漏。届时,不仅府中上下难以服众,便是祖母面上,亦不好看。”

叶湘怡闻言,心头猛地一紧。

方才在裴老太太处得到的些许暖意瞬间冷却。

裴俞风这般看她,叶湘怡心中苦笑一声,到也不差。

裴俞风并未察觉叶湘怡瞬间僵住的神色,自顾自的给出了他认为的最佳方案:“你跟着三婶学习之时,寻个无伤大雅的错出,顺势将管家钥匙还给三婶便是,这样省心省时,也挑不出毛病。”

裴俞风觉得这是对她的体谅关照,也是避免叶湘怡陷入困顿的捷径。

可是这一番话,听在叶湘怡耳中,却是全然变了味道。

说的轻些,裴俞风是看轻了她,认为她难当大任。

说的重些,裴俞风则是在提防于她。

叶湘怡难免多想,裴俞风莫不是怕她借着掌管账册,熟悉福库之便,暗中接济自己败落的娘家,以至于损伤裴家利益。

一股子混合着屈辱失望的情绪涌上心头。

虽说知道嫁入裴家是利益交换,但怎么也算是有约在先。

这般防范于她,当真是将她看做不讲信用的卑鄙之人。

叶湘怡直视着裴俞风的双眼,语气急切:“夫君明鉴!”

声音微颤,但吐字清晰:“昨夜妾身便表了衷心诉了衷肠,婚前之约妾身永志于心。夫君对叶家的再造之恩,妾身感激不尽,铭感五内。既然我叶湘怡已经嫁入裴家,定然会尽心竭力,即便我叶家式微,也是仅仅是在契约之上,恳请夫君庇护一二,妾身定然不会吃里扒外,做损害裴家之事。”

“这掌家之权,是祖母交给妾身,妾身不敢推辞。但夫君又说担心妾身疏忽让祖母面上过不去,那妾身在此立誓,定会跟随三婶母好好学习,绝对不辜负夫君和祖母之托。”

又是将“恩情”“赶集”咬的极重。

两个人的关系又被锁定进“施恩”与“报恩”的框架里。

完全将裴俞风那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嘴硬的关怀,击的粉碎。

“你——”

裴俞风的胸口剧烈起伏一下,眼底翻涌起一抹叶湘怡看不明白的怒火。

瞧着叶湘怡那副倾诉感激但却完全误解他心意的模样,裴俞风只觉得一股子怒火直冲头顶。

“好,好的很!”他怒极反笑,猛的一拂衣袖,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意,再次像昨晚一般大步离去。

叶湘怡心中一片茫然——她又说错了什么?

怎么每次他听到这些,反倒是生了大气?

难道让他直达,她是一个值得信任的盟友,也不对吗?

再裴俞风即将快步走出内室之前,叶湘怡喊了一句:“快要到用膳的时辰了,夫君这是要去哪?”

公事公办的语气,但也勉强算是关心。

裴俞风脚步一顿,冷哼一声,并没回答,头也不回的走了。

春桃站在叶湘怡身侧,嘟囔一声:“姑爷这脾气还真忒怪了,好好的说着话,怎么又恼了,平白又甩袖子走人...”

叶湘怡摇摇头,点了点春桃的鼻子止住她的抱怨,倦怠的按按眉心吩咐道:“将这管家钥匙和对牌仔细收好,其他的事不要多说多问多管,兴许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她现在最不应该的就是当着屋里屋外的丫鬟小厮的面,非议他的不是。

春桃见自家小姐神色恹恹,换上一副轻快的语调试图哄他开心:“春桃知道了,一会儿我出门去东街那家老字号去给买小姐最爱吃的糟鹅,小姐这几日劳累辛苦,需要好好补补。”

叶湘怡勉强笑了笑,知道春桃的好意,点点头道:“好好好,我的小春桃最知道心疼人了,那你早去早回。”

主仆二人都未察觉,本该早就离去的挺拔身影,此刻正静默的站在屋门外的房檐下,这番对话一字不落的传入裴俞风的耳中。

那句迷茫无措的“许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把他心头攒动的火苗浇灭大半。

是以春桃那句“姑爷脾气也忒怪”的吐槽也只是让他剑眉微挑。

糟鹅吗。

陪侍在一旁自小服侍裴俞风的穿云轻声问道:“主子,我们还不走吗?”

裴俞风抬腿踹了穿云一脚,不重,转过身来道:“走,去千味楼。”

穿云愣了一下,偷瞄一眼自家主子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十分机灵的应下。

裴俞风脑袋里满是方才她强人怒气,故作平静的模样。

罢了,何必跟一个...不开窍的小女子计较。

他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他一个商会会长,还没尝过糟鹅是什么味道,日后迎来送往的岂非让人笑话。

今日他就也尝尝这糟鹅到底是什么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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