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归宁刚进院子,就看见一个高挺的身影背对着她立在院中。
她迈进院门的脚步猛地顿住,心口微微发颤。
流影一见她,立刻从院里神色复杂地迎上来:"小姐,宋公子来了。"
赵归宁简直不敢相信,前些日子还在边疆的人,竟真的站在了自己面前。
那人缓缓转过身,正好与站在院门口的她四目相对。
两人便隔着一段距离,遥遥相望。
"阿宁,我回来了。" 宋明科的声音有些沙哑。
赵归宁走进院子,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幼时与他嬉闹的画面、少女时他身披战甲的承诺,如潮水般涌来,终究被她强压下去。
"宋公子,好久不见。"
她温声开口,笑意却未达眼底。
宋明科听着这生疏的称呼,心口一刺:"阿宁,我曾说过会娶你,如今是来履行承诺的。"
赵归宁眸光微暗,想起自己被人嘲笑时的难堪,轻声提醒:"宋公子已有婚约在身,此话还是莫要再提。"
“那不是我心中所想。”
“我并不愿意。”
“我心中只有你一个人。”
"够了宋公子!" 赵归宁打断他。
"你是个好人。于国是忠勇将领,于家是可靠继承人。"
她顿了顿,语气平静却带着决断,"愿你与未来的夫人白头偕老。你我曾是玩伴,今后便做挚友吧。"
宋明科听出她话里的决绝,正要再辩解,却见赵归宁已屈膝行礼。
"天色不早,公子舟车劳顿,早些歇息吧,我就不送了。"
这逐客令太过明显。宋明科碍于情面,只能拱手回礼,转身离去。
夕阳将他的背影越拉越长,带着难以掩饰的落寞。
……
赵归宁与周横的婚期定在了农历十月初二。这日子是赵兴亲自敲定的,逢人便说那是百年难遇的 "天德合" 吉日,红砂遍地,宜婚嫁合卺。
赵归宁站在窗前,指尖划过妆台上新送来的龙凤喜帖,烫金的 "囍" 字映得她眼底发沉。
从定亲到下聘不过半月,父亲连日来催着采买嫁妆,生怕这门高亲飞了似的。
昨夜她去正院请安,还听见赵兴在书房对幕僚叹气:"周将军那样的人物,若不赶紧用婚事拴住,指不定哪天就变了主意。"
至于周横,他心里清楚,自己越早成亲梁王越开心。毕竟已经年过半百的梁王,还没有一个孙辈。
两人的婚讯如同一颗石子投入秦淮河,整个金陵城的簪缨世族都炸开了锅。
谁能想到,赵家那个在深闺中几乎没有声响的嫡女,竟能攀上梁王义子这门亲事?真是好命。
而赵归宁远在百里之外的外祖家自然也接到了消息。
几日后,她就收到了舅舅的信,信中一是惊讶于婚事的日期未免太紧了些,二是告诉她,自己已经动身来金陵。
赵归宁看到信时,不由得眼睛一酸。
外祖家也曾是簪缨世家,只可惜多年前一场浩劫后,卢氏人丁凋零,如今只剩舅舅舅母在苦苦支撑着门庭
两天后,卢兆丰带着妻子童氏,还有两个儿子卢松明和卢松霁到了金陵。
赵归宁早早就等在大门口,望着东边的官道不住张望。
秋日的风卷着落叶掠过青石板,远处终于出现一辆青布马车,车辕上斜插的 "卢" 字旗虽已磨得发白,却依旧挺括。
马车在赵府的门前缓缓停住。
率先跳下马车的是大表兄卢松明,紧随其后的二表兄卢松霁,性子跳脱,落地时险些踩空,惹得车内的舅母童氏轻嗔一声。
最后被小厮搀扶着下车的卢兆丰,两鬓的斑白在秋阳下格外刺眼,昔年能挽十石弓的脊背已有些佝偻。
赵归宁的母亲是卢家幼女,卢兆丰大了妹妹整整十五岁,今年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
赵归宁红着眼睛小跑着上前。
"阿宁长大了,真好。"
卢兆丰的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看见她鼻尖泛红的模样,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妹妹抱着襁褓中的赵归宁站在京口老宅的梧桐树下的模样。
“阿宁和锦儿年轻时候长得真像啊。”童氏用手摸了摸赵归宁的发髻,看着她的脸,语气怀念。
"阿爹阿娘,瞧你们把表妹都弄哭了!" 卢松霁笑着打圆场。
卢松明瞪了弟弟一眼,温声道:“表妹,我们先进去吧。你舅舅、舅母这次来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
赵归宁点点头,眼眶微红:"我在院里设了席面,快请进。"
几人在院内亲亲热热地吃了一顿团圆饭后,童氏这才进入正题,“阿宁可曾见过那周横?”
"有过几面之缘。" 赵归宁轻声应道。
卢兆丰长叹一声:"若不是卢家败落,远离权势,何需向你打听这些......"
童氏不赞同地瞪了他一眼,“孩子们都在呢,而且说的是阿宁大喜的事情,你在这儿说什么丧气话。”
卢兆丰尴尬地摸了摸鼻梁。
童氏拉住赵归宁的手,继续问:“我听说那周横是梁王义子,梁王是在兖州,你们婚后可是要去兖州生活?”
“皇上在京中为周横赐了府邸,应是会生活在金陵。”
听闻赵归宁婚后会住在金陵,童氏松了口气:“留在金陵好,少些烦心事。快活地很。”
“那你父亲为你出了多少嫁妆?”
赵归宁闻言,眼神一下暗淡下来。
童氏看她的样子,便知道一定是殷夫人克扣了嫁妆,心头不由得窜起一股火,怒道:
“当年你母亲出嫁的时候,可是嫁妆八十抬,良田三百顷,更别提那些金银首饰其他的了。”
卢松霁蹭地站起身子。
“稍后我便去找赵大人,我倒是要问问,舅母过世后,那些陪嫁都去哪儿了?如今竟然如此苛待表妹。”
卢松明一把将他按下。
“你给我坐下,找什么找,此时还需从长计议,万不可让表妹在婚前闹得不愉快。”
赵归宁低声道:“这些年来,其实府中过得也愈发艰难,变卖了不少家产……”
卢兆丰冷哼一声:“世道不好,赵兴又在富贵窝享受惯了,整日挥金如土,依我看,这赵府迟早有一天要倒。”
“阿宁,你嫁人后少与赵府联系,免得受他们连累。这一大家子现在就是靠着祖辈的基业养活自己,都是米虫。”
赵归宁默不作声。
这时,童氏浅浅唤了声 "明儿"。
卢松明闻言点点头,然后从包袱中拿出一个锦盒递给母亲。
童氏打开锦盒,只见里面是一沓厚厚的银票和地契。
她将锦盒放进赵归宁手中,眼中满是慈爱。
“府中不比从前,这里面是良田一百顷,还有几千两银票。”
赵归宁眼中的泪水忍不住流出,她晃晃头,哽咽道:“舅母,二表哥还没有娶妻,这我不能要。”
童氏:“傻孩子,钱财乃是傍身之物,你必须要收下。你母亲是我看着长大的,给你的这些还没有你母亲当年的一半多。”
说到这,童氏叹了一口气,眼眶也忍不住红了。
“我和你舅舅真不知将来该如何面对你母亲。阿宁,出嫁之后女子就要迎接她的新人生了,你以后要好好过。”
“赵府的事情能不掺和就不掺和,一定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说罢,童氏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的手。
……
十月初二的晨雾还未散尽,赵府门前的石狮子已被裹上红绸。
赵归宁坐在镜前,任由童氏亲手为她绾发。
鎏金点翠的凤钗插入发髻时,童氏笑道:“这凤钗是你外祖父亲手打的,当年你母亲出嫁时也戴过。”
镜中的人影被喜烛映得发红。
赵归宁望着自己鬓边的凤钗,恍惚间竟不知今夕何夕。
迎亲的队伍已在府外喧嚣起来。
周横一身大红喜服骑在高头骏马上,胸前的红绸花球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他身后跟着八抬大红花轿,轿帷上的鸾凤纹样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两侧的唢呐手鼓着腮帮子吹奏。
"瞧这周将军,真是一表人才!"
"可不是嘛,听说在兖州屡立战功,如今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
“周将军就是在兖州长大的,要是在金陵,估计早就名扬千里了,哪里轮得上这赵大小姐。”
周横翻身下马,带着一群兄弟们走到赵府紧闭着朱漆大门前。
门内传来了杂乱的声音,似是在争吵该如何考验这个新郎官。
争来争去,还是卢松明抢占了先机,率先开口道:“周将军,你要对得上我这一联,才能娶我妹妹!”
"表兄请讲。" 周横抬手一揖,唇边噙着笑意。
卢松明清了清嗓子,声如洪钟。
"红烛高烧映双喜,且问新郎,可知锦帐需几重暖?"
周横思考片刻,随即答道:“玉鞍轻跨娶三书,但凭他人,且看朱门共一世长。”
门内顿时爆发出喝彩声。
卢松明的脸浮上笑容,放声笑道:“我这关过了!过了!”
周横意思是但请世人看他和夫人共度一世。
这话听得卢松明可谓极为舒心了。
“文的过了,那武的也要过了我这一关。”
门内突然传出陌生的声音,周横不加思索立马答应下来:“好!”
卢松霁回头看去,瞬间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宋明科!”
卢松霁上前一步,挡在门扉前,“今日是我表妹大喜,你休要胡闹!
他对此人让阿宁成为笑话一事,本就耿耿于怀,没想到今日阿宁大婚,他竟还要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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