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月亮弯如一道妇人脸上的抓痕。颜色有些凶狠,细细不密集的月廓梳起了羽毛,不全部张开。白天看起来繁华的景象在黑夜来临之后,全然更换成哀悼者的丧脸。地面的人类全然不管天空的沉思,只顾依循自己的轨迹展开自己的人生。咸宜观还没有沉睡,还在响起男女寻欢作乐的声音。一名丫鬟手扶醉得抬不起脚的鱼玄机进了房间。
道姑将鱼玄机扶至床上,解了衣服,一切整理妥当,方才离去。
鱼玄机的头发散下,身上只穿了一件透明的披衫,空气中还散发着藕车香的香味,似要解去迷途人的困意,却未能解去房主人的醉意。她醉眼惺忪伸出一只手搁在枕头上,头枕在上头支撑整个身体。因酒醉发热的胸口闷得象捶上一块石头。
“绿翘!绿翘!”她喃喃地唤道,另一只手在胸前乱抓。
“娘子,绿翘不在。”叫秋实的婢女赶紧上前喂水,回复。
“原来她不在啊。”鱼玄机不再问话。她虽酒醉,可是心并未睡着,不知为何在这种催生不安心情的月夜,鱼玄机倒是清醒得很,思想做了各种的姿态,揪扯着自己朝着病态的方向望去。好久没有梦见的过去也出现在了梦里,李亿脸漫笑容得朝自己走去:“幼薇……”
好久没有人呼唤过她的这个名字了,名字原本像道紧密不可分开的标识追随一生,因为出家的缘故与自己绝缘。人生之中真的是冥冥之中有所注定,人不能想到的在自己未行动前早有了答案。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假使没有李亿会怎么样?当年她知道李亿一去不复返,悲痛之中写下了“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的诗句 ,从此行为变得狂放不羁。她翻来覆去地换了几个姿势后,便沉沉地坠入到梦境中。
不知道睡了几时,等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另一名丫鬟进来服侍好鱼玄机说:“姑娘喝得好醉。”
“好像昨天李公子回来了,去了温先生处回来便成这样。”屋外似乎有说话的窸窣声。
“话说正天府的温大人又来看望娘子了,娘子为何对他如此冷淡?”
“说是因为和李公子的夫人同姓,犯了忌讳。”
“温大人生得如此俊美,躺在这样的人怀里怕是一辈子享不来的福分。”
“去,说这话也不怕没羞。”两个丫头正在门前说话间,听见里面一阵咳嗽声。先前在屋里的婢女倒竖柳叶眉怒道:“作死的,只顾没脸没耻地说话,也不晓得进来服侍娘子,平日里真是白养你们了。”
二人自掌嘴称不是,赶紧勤快了手脚。
“不关她们的事。让她们去吧。”今晨鱼玄机竟没有发怒,仅是命人打了一盆水进来,用竹盐漱完口再用桂花胰子洗手,涂了玉容粉,再腮上扑上绵胭脂。在铜镜上左盼右顾之后,方才满意。
“娘子真如仙女下凡。”碧荷笑嘻嘻赞道。
此时有人端了胪陈过来,上有些荷叶腊肉稀饭道:“娘子昨夜酒醉才醒,不宜油荤,我命厨房熬了碗粥。”鱼玄机点点头接了过去。
婢女们行走离鱼玄机居所距离较远,才道:“昨夜娘子呼唤‘绿翘’,想来里绿翘有大半月未见。听说是回了老家,走也匆匆,没有捎递我们一些话。看娘子夜里呼她,大约是想念她了。绿翘这丫头,以前娘子多宠爱她,说走就走。”
在离她们不远处有一树紫藤花,临近夏时,便开出紫白色的花朵,串成一挂挂“葡萄藤”拖下来。绿色的叶子在黄色藤子上翘首与香花遥相呼应,一阵阵香风亦随之袭来。今日风吹来,有股子说不出的恶寒,激得两个人浑身打颤,二人相视对望还是不明就里,赶紧加快了步子走了。
“你们姑娘怎么样了?”温璋还是坐在大厅前等候着。
“怎么?我说是谁?原来是正天府的温璋温大人。”有一女子走了进来戏谑道。
见是鱼玄机温璋赶紧站了起来,关切地问:“鱼姑娘,你好点了吗?”
鱼玄机两只眼淡淡横扫他一眼,脸色却微微泛红:“现如今叫我‘鱼姑娘’的,只有你一人了。”
“我只是看看你就走。”温璋说完低下头吃起了茶。
鱼玄机干笑了一声:“你这人就跟你的案子一样,毫无生趣。我听说你前期办的案子,有一户人家养了一株白梅花夏时开了花,怎么会有这等奇怪的事?”
“花有异常,是有冤情。在白梅花树下埋了死人的手,怨气从手臂传递到花上,令花不得不开,为的是要引人注意,可以昭雪沉冤。”提到案件,温璋有数不完的兴趣,将下邳女尸一案娓娓道来。
鱼玄机听到温璋的叙述,颇有些不以为然:“世有无常事,实属平常。但是要说是有鬼怪灵异,我不相信。鬼之力又怎敢在浩然正气间作祟?必是你想来唬我。”
温璋淡笑:“此事必不用我说,鱼姑娘心里也是明白的。”
“是啊。你的蛇怪兄弟便是一奇了。天下事也没有再奇怪的了,说有鬼我想想也是能信的。”看着温璋认真的样子,鱼玄机突然打了趣道。不禁朝温璋打量了一番。不过比自己年长两岁,却做足老气横秋的样子,想着掩嘴一笑,却不说话。看温璋拿着茶杯子故意喝茶掩饰自己激动的心情,暗想:“这人在我面前傻傻的,真是人人传说的‘温铁面’吗?”寻思完不禁顺着他的郎眉星目滑下,他的鼻架高高隆起,恰到好处得在人中处画了个勾,完美得寻不出一点瑕疵,圆润的嘴唇边好像有一颗黑色的小痣,笑起来,像仕女们点上的假奤。方才他起身时偷偷注意了下他的身材好似修竹一般。这名男子还生的确实漂亮呢。难怪自己的丫头会说出那些轻狂的话来。想着鱼玄机又禁不住好笑起来。这人也真的是傻的可以,从前自己对他的冷淡他好像都没有记住,一直往这里看他。
两人数语一番后,温璋又道:“听说鱼姑娘昨日醉酒,应该好好休息。我这要告辞了。”
说着转身就走,鱼玄机也起身相送,忽而温璋想起什么的,猛然转身,差点令两人撞在一起。鱼玄机惊异地瞪着他望,不知他有何事。
“我下次还来探望你。”他说。来时,温璋心里一直忐忑不安,鱼玄机对自己冷淡,自己一直明了于心,只是不明白为何鱼玄机突然和自己热络起来,虽说如此心里还是欢腾地如鼓雷般,席座上也因激动几次忘了词。不知下次鱼姑娘还肯不肯像今天这般对自己和颜悦色了。正想着不知不觉回到了府中。
“大人!你真让我好找。有人来鸣鼓呢!”看温璋一脸喜色的锥生心想温大人这是去找鱼姑娘了,只是今天的这件事和鱼姑娘有关,不知道温大人听了会如何反应。
想着也跟温璋汇报了:“大人,今天刘大人过来说有人鸣鼓自称是鱼姑娘婢女,绿翘的父母。他们有很长时间没见到绿翘,特来喊鼓鸣冤。”
“哦?” 温璋听了随口答道:“这么一个大活人,也许去了哪里呢?”
“他们说一直是绿翘寄钱回家养家。这次没有看到寄钱回家,就心生疑惑,去了咸宜观,咸宜观的人告知她已经回老家了,所以来状告。”
“有这种事?”特有的敏感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开始回想起今天鱼玄机对自己的态度,和自己说的话,一切都没什么反常。
“她只说了,‘世有无常事,实属平常。但是要说是有鬼怪灵异,我不相信。鬼之力又怎敢在浩然正气间作祟?’”温璋扬起,头,眼前一黑:“鱼姑娘,千万不要是你。”
中午时分,依然是一批达官贵人来喝酒寻乐。鱼玄机自从开了这“咸宜观”之后,贴出以文交友的告示,那些显贵早闻听鱼玄机的美名,都想一睹佳人风采,也有一些官家子弟,起先仗了一点才文要与鱼玄机一脚高下,鱼玄机抿嘴一笑,提笔作诗道:“尖圆净滑一星流,月杖争敲未拟休。无滞碍时从拨弄,有遮栏处任钩留。不辞宛转长随手,却恐相将不到头。毕竟入门应始了,愿君争取最前筹。”使那些叫嚣的登徒子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鱼玄机的才学与放荡渐渐远播。时间久了,连那些肚中无墨的也壮胆前来说是求学,实地不过是无耻鲜显之辈寻男女苟且之事。鱼玄机也不打发,与那些饱学之士同等对待。这会子,一伙人坐在地上喝酒正欢,鱼玄机坐在人群中乏力地看着附雅之辈,不禁徒然无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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