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柴堆的火依旧霹雳吧啦地烧着,山林噤若寒蝉。

叶婵漫不经心道:“九华山有山寨?”

瘦猴和大胡子猛猛点头,“好像叫什么威猛寨,就在九华山的背面,走半个时辰左右应该没错。”

依叶婵的推断,虞栎此刻还活着,大概还在九华山中。她多余问了大胡子一嘴,“山里可有看到其他人马吗?”

瘦猴和大胡子猛猛摇头,在座的各位怕是都没想到,才出临泉的第一座山,便有各方人马交汇,势力盘根错节。

这故事到此为止最好,别再出别的岔子了。

她可不想在九华山,以一当万....可别让沈难一语成谶了。

叶婵随手将袖里的翡翠耳环丢给了大胡子,刚才捡到正好派上用场。有道是贼不走空,山匪估计也差不多,小小的翡翠勉强算是报酬。

叶婵唤了沈难,“走吧。”

师徒二人的身影,逐渐没入灌木树林。

火堆旁僵住的山匪微微动弹,耳边忽而响起了起伏不定的虫鸣。

瘦猴探头望了望,“老大,他们走了?”

“快...”大胡子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收拾东西。”

“干嘛?”

“谁知道什么时候又杀回来了,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大胡子深感后悔,当时他看到那一伙人连夜离开九华山的样子,就应该知道这个地方是个不善之地,不宜久留。

吃一堑长一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山匪拿好家伙带着火把,连夜赶着山间小路离开了,仿佛身后有鬼在追一样。一想到明日午时便能到家,大胡子的心又定了下来。

凉风吹动纷乱树影,簌簌声响里夹杂着几只山鸟的惊起。枝繁叶茂的草木遮住脚下的路,沈难皱眉,“这样走,要走多久?”

叶婵顿住了,回头看他一眼,“那也可以不用走的。”

他疑惑地看着叶婵的背影,思索她话里的意思。只见叶婵仰头望天,瞥见疏朗的枝叶里惊起的山雀。

站得高看得远,前人的话还是非常有用的。她抬手抓住沈难的手腕,以深厚的内力一跃而起,月影照着两个人轻盈地落在了树上。

山阴为北侧,叶婵寻了个大致的方向,拽着一个大活人不断地在林子里穿梭。

所谓高手,大都具备说书里常言的飞檐走壁,如履平地的功夫。

月华如练,山雀吱喳。停滞在夜色下的人衣袂飘然,清冷出尘犹如仙人临世,缓缓落乔木主干边的枝杈上。

而笨重的沈难便没有那么自如了,伴着清脆的一声咔嚓,青年一脚踩空落了下去。

下坠的人慌张轻呼,“师父!”

他眼中的师父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的威猛寨,这地方藏得还算隐蔽,不是在山林间穿梭,也不能这么轻易找到。

叶婵皓腕被猛地一扯,身体来不及准备,突如其来地失重感,两人一前一后摔了下去。

人被拉下去时,清明的杏眸闪过一丝震惊。砰地一声闷响,师徒一起重重地落草丛里。

沈难下意识反拽的手还未松开,叶婵的头晃地撞在了他小腹上,肋骨磕得太阳穴生疼。

师徒二人一起安静了一会,沈难的声音哆哆嗦嗦的,“师...父,你没事吧...”

“卸掉两根肋骨应该是不会死的吧。”叶婵有点懵,谷里的书好像是这么写的,只要处理好伤口便不会致命。

“啊?”沈难弱弱地坐了起来,他与叶婵面面相觑。

叶婵的视线从他的肋骨往下飘,又落回了自己的手腕上,“为什么不放手?”

他不仅不放手,还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就像飘在大海上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可那是大海呀,稻草顶个屁用。一个人高马大的青年,光凭身量都可以压制女子,何况是重量的惯性。

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被迫跟着跌下去。

霎时沈难松了手,双手撑着自己往后挪了好几步。他腆着脸笑了笑,“您这不是高手吗....”

“.....”叶婵不想说话了,她拍了拍身上尘土残叶,先站了起来。

“师父...”沈难嘶了一声,背上火辣辣地疼。“你别生气呀。”

叶婵扯了扯嘴角,嘴硬道:“我没有生气。”

她莫名想丢下沈难自己走,身后的人反应过来,很快连滚带爬想跟上去,背后传来的痛感让他一时间没爬起来。

叶婵走了两步,回头见他狼狈,“五脏六腑没移位吧?”

“呃...好像有点。”喉头泛着铁锈味,沈难啐了一口在手上,略微瞧见了些血丝。

他用树叶擦了擦手,赶紧跟了上去。叶婵垂眸给沈难把了脉,“没事,死不了。”

从林间小路悄悄潜行,依稀可见山寨轮廓。

黑夜犹如巨幕笼罩在九华山,不远处便是幽暗中唯一的光亮。

亮堂堂的油灯一盏又一盏地排列在厅堂之上,威猛寨三个字龙飞凤舞地刻在了楠木牌匾。中堂摆着一方美人榻,榻上铺着一张上好的兽皮毯子,毯子里头裹着小家碧玉的娘子。

坐在榻尾的乘鹤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虞娘子,小鼻子小眼的,这就是雷吟要娶的娘子吗,生的还算可以吧。

她慵懒地支着下巴,虞娘子恍惚睁开眼,一眼就看见了守在身侧的女子。

那双冷淡的琉璃眸子盯着自己打转,五官分明的脸上带着浓浓的江湖气。虞娘子慌张道:“你怎么恩将仇报?”

“我可没有。”乘鹤信口雌黄,“在下缺了位压寨夫人,正好掳了你陪我。”

虞娘子睁大了眼睛,眼前人分明是女子,说什么压寨夫人的胡话。

乘鹤换了一身英气利落的短打,肩上的散在着的乌发已高高束起了。方才她扮做山间迷路晕倒的小娘子,这才用药迷住青阳宗那位,将这二位一同打包运回了威猛寨。

晦暗的角落里,五花大绑的应逐星尝试蜷起身子。那头乘鹤调戏虞娘子,他的剑被丢在了旁边。美人榻的女土匪转而将目光投向了他,“别挣扎了,我绑了三圈。”

“没想到你醒得这么早,我可是下了昏睡一日的量。”乘鹤起身走到应逐星面前,摸了摸他细皮嫩肉的脸,“不缺夫人,也缺个夫君,你们都留在这里陪我可好?”

“你!”应逐星才开口,张开的嘴就被塞进了一团布。

乘鹤玩味地勾了勾唇,“我最讨厌别人拒绝我了,这位少侠你还是别说话比较好。”

应逐星吐不出那团布,也没有放弃说话。他嘟囔着,也不知道在骂骂咧咧些什么。虞娘子见乘鹤下手粗暴果断,立马急得开口,“你...你想要什么,嫁妆?”

乘鹤闻言笑了笑,虞娘子又道:“放心,我有很多很多的嫁妆。或者你写信给雷门,过两日我就要成亲了,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这听着还怪让人心动的。可乘鹤摇了摇头,“不行,有人已经出了价,让我在此处留你。”

“我也不好坏了江湖规矩。”说着她还颇有几分叹息。“雷门这门亲,你是结不了了,过几日回临泉吧。”

“你...什么意思。”乘鹤的话在虞娘子耳边打转,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美人榻上的娘子突然安静了下来,冷风吹进明堂,油灯的火焰在不安地在来回摇摆。

乘鹤见虞娘子神色怪异,好言安慰道:“天下男子千千万,何必非要嫁给雷吟。我威猛寨的男子也多,你大可随意挑。”

“呵——”虞娘子冷哼了一声,柔顺的小娘子骤然神情大变,“为什么非要管我,我自己愿意嫁的。雷吟怎么了?是他知道了些什么吗?”

“还是她醒了....”虞娘子突然下了美人榻,她四处张望,仿佛想找隐藏在幕后的那个人。她迷茫地念着,“出来,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

“雷吟怎么可能在这?”乘鹤见她说话行事奇怪也有些紧张,喃喃自语道:“你疯魔了不成?”

虞娘子望向她的眼眸含泪,她怎么会知道她。

同为女子,自己不过卑怯,比不得她们,可这门亲事是她苦苦求来了。

为什么非要拦她,她就是要嫁,天下不是只有别人有一腔痴心,她也有。

“你怎么会懂....”虞娘子走到乘鹤面前,緩緩屈膝跪了下来。

乘鹤一惊,立马抱住了虞娘子。虞娘子拉着乘鹤的手哀求,“求求你放了我吧,纵使前头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嫁给雷吟。”

“不过是情情爱爱而已,犯得着吗?”乘鹤气不打一处来,她费劲拽着虞娘子,“你再不起来,我就给你打晕了,绑起来丢到柴房里。”

蓦然,虞娘子心如死灰,她费尽心机又如何,还是没有缘分。

“且慢——”明堂外有人喊了一声,随后大摇大摆走进了一对师徒。沈难拉了拉叶婵的衣袖,悄摸在耳边说小话,“师父,虞娘子果然在这。”

“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乘鹤脸色微变,她立马推开了虞娘子,将人护着身后。

沈难往身后看了一眼,这威武寨夜里人少巡防一般,很快就进来了。叶婵微微抬了抬下巴,她冲着乘鹤说,“我们是烟雨楼派来护送虞娘子出嫁的,放了她。”

乘鹤横眉冷对,迅速从腰后掏出了九节鞭,“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鞭头顺势抛出,直击女子姣好的容颜。叶婵一把推开沈难,出手拔出他怀里的剑格挡,九节鞭随即缠绕了上去,剑身仿佛被牵制住了,乘鹤疾步上前与叶婵对上了拳脚。

虞娘子跌坐在美人榻前,失魂落魄。沈难乘机摸了过去,明堂中间缠斗的二位又分开,九节鞭在空中飒飒作响,银环转而成了光影。

一扫而过,半高的油灯落了好几盏。

反应敏捷的沈难趴在地上,转头对上了角落里应逐星的眼神。

少年的眼睛转瞬就亮了,像是见到了熟人。应逐星在地上蛄蛹着,想尽量靠近沈难。沈难望了望尚远的虞娘子,决定先帮帮这个年轻人。

他拿出了塞在应逐星嘴里的布团,在少年身上找了一圈。这人被绑成了蚕茧,一时间竟找不到什么破绽。应逐星动了动酸涩牙关,“笨蛋,拿我的青霜剑过来呀。”

“什么剑?”他问

“就旁边那把。”应逐星用下巴给沈难指路,“剑鞘上有块青玉镶嵌的。”

沈难弓着腰走过去拿到剑,剑身一展有微弱的青光。锋利的剑锋吹毛可断,很快割断了麻绳,应逐星松了松手腕,夺过青霜剑直接冲进了乘鹤与叶婵的战局。

叶婵一转头多了个人,剑身翻了个花,抬手一掌将刚来的应逐星震了出去。

“诶——”尚未反应过来的应逐星,猛地摔了屁股蹲。他愣愣道:“发生了什么?”

自己不是进去帮忙的吗,怎么被打出来了...旁边的沈难忍不住笑出声来,嘴里还说着风凉话,“她们女子动手,你又何必掺和。”

“谁想到这么厉害呀。”应逐星有些郁闷,“难怪你都不拔剑。”

“剑?”沈难掂了掂手里的两把剑鞘,“我哪里有剑,这不都是你们的剑鞘吗?”

应逐星不忿地拿回了剑鞘,沈难不急不慢道:“我师父自有分寸。”

兵器中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的路数有很多,叶婵的剑在九节鞭面前明显吃亏的,乘鹤灵活似蛇,多次险中求生,差点伤到了叶婵。

但奈何久攻不下,终究还是落败。

九节鞭脱了手,银剑横在颈侧,叶婵手里的剑往后退一分,乘鹤便也跟着退一分。女子气吐如兰,声音贴在她的耳边,“放了虞娘子吧。”

乘鹤不甘地咬着口中软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我根本就没有绑她,她要走就走呗。”

“好吧。”叶婵淡淡道。

应逐星老实本分地看着叶婵威胁乘鹤,小命捏在别人手里,土匪的嚣张气焰也不复刚才。看样子叶婵不想伤人,那个女土匪似乎也没有伤人的打算。这件事情有点问题,恐怕雷门那边出了事,才会殃及新娘。

应逐星盯着人分了神,目光流转到了叶婵手上,好漂亮的一把剑。没想到沈难的师父,是个如此年轻的女子,瞧着也并为比沈难大出多少。

“你师父也是山外谷的?”应逐星用手肘戳了戳沈难。

“你这不是废话,”才说完沈难又道,“你认识我...吗?.”

应逐星摸不着头脑,“你不认识我吗?”

他问:“你谁呀?”

“青阳宗应逐星。”

“哦。”

.....

叶婵抬剑放了乘鹤,折腾了半夜了,她都快困了。乘鹤哀怨地盯着叶婵,她视若无睹,朝着地上的虞娘子道:“娘子地上凉,和我们回去吧。”

虞娘子愣愣地点了点头,擦干了眼角的泪。角落里的沈难与应逐星搭着伴,两人的叙旧似乎中道崩殂,双方都无言以对。

叶婵出门看了看天,“再不回去,九华山的天就要亮了。”

乘鹤郁郁不乐地看着众人的离去,原是做好事平白生了一肚子闷气。应逐星特意从她面前经过,摆出来一副得意的嘴脸,真是报应不爽,人在做天在看呀。

虞娘子畏畏缩缩地走在叶婵与沈难中间,乘鹤还是没忍住,“雷吟要死了,你还要嫁吗?”

其余三人听闻这个消息,俱一惊。

唯有虞娘子面不改色,“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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