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午的太阳一动不动的高悬在青天,
园内小径四通八达,客人来来往往,雷门的流水席一茬接着一茬,仿佛永远都不会结束。
沈难百无聊赖,抬手遮了遮天光。
婢女在已经他面前换了三轮的菜色了,看着崭新的佳肴,他不禁面露难色放下了筷子,“师父,我们不会要吃到晚上吧。”
叶婵懒散地将筷子杵在桌子上,“不知道。”
雷门不愧家大业大,少主成婚的席面,沈难一个肚子吃都吃不完。天南海北的客人少不得喝酒,对面几个弟兄少勾肩搭背,脸上都渐渐有了醉意。
叶婵无趣地低了低头,这场婚宴人多眼杂,否则就在刚才雷鸣挑衅的时候,她就忍不下去了。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叶婵余光扫过身旁的应逐星,催促道:“你什么时候动手?”
应逐星单手支着下巴,青霜剑挂在腰间。他望了望天光,“等大家再醉一些,场面再混乱一些。”
日头渐渐下移,午后的天光似乎有变暗的趋势。
江湖游侠豪客推杯换盏,一众人酩酊大醉,三人则像霜打的茄子一动不动。
终于吉时将近,应逐星环视了一圈,不少人醉得东倒西歪,侍女转而给贵客上了清茶。
清风扰过,檐角的云散了又聚。
应逐星抄起剑绕过叶婵,对着沈难耳语叮嘱,“我去了,你跟着你师父,不要单独撞上雷鸣那家伙。”
二人私语完,应逐星也不吝啬地给了叶婵一个放心的眼神。叶婵冲着他挥了挥,好让应逐星快点去办事。
总算不用枯坐了,叶婵略微振作了一下。
等应逐星劫走虞栎出城,雷门必定大乱,众人皆忙着去追他。到时候她再寻雷鸣,将人打晕绑走。
这招暗度陈仓,两全其美。
应逐星算着关城门的时辰,急切去寻虞娘子。
人才刚走,叶婵便坐不住了,她也准备起身去寻雷鸣。
庭院流水孱孱,廊下挂起了灯笼,水面陆续漂浮着莲花和烛台。
灯火迷眼,迎面而来的侍女直直撞上了二人,一壶清茶洒了叶婵一身。她眼底闪过几分无奈,叶婵不打算追究便要离去。
侍女却拦住了她,连连赔罪。她恳求道:“娘子,不如我带您去屋子换身外裳吧。”
叶婵不由锁眉,“一件衣衫而已,无关紧要。”
但侍女非不愿,一张小脸吓得煞白,隐约有了哭腔,“求求娘子,跟我走吧。”
见她再三缄口不言,行为奇怪。叶婵也不怜香惜玉,猝然出手掐着侍女的脖子,“为什么非要我跟你走?”
侍女惊呼了一声,她两腿发软几乎要站不住了。
沈难出声拦着,“谁让你来的?”
“是是是...二公子。”她道。
送上门的猎物,叶婵和沈难对视了一眼。
沈难又问:“他找我师父干嘛?”
叶婵掐在脖子的手还未用劲,侍女面无血色,颤颤巍巍道:“娘子饶命。”
见人快要倒在自己怀里了,叶婵飞快松了手,往后退了一步,人被推到了沈难怀里。
沈难瞪大了眼睛,他一推,侍女摔在了地上。
叶婵蹲着问她:“雷鸣人呢?”
“二公子说,将姑娘引到厢房。您想问什么,他都会告诉您的。”侍女摇了摇头,“剩下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叶婵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既如此,你为何如此害怕?”
侍女垂首犹豫道:“因为....因为...二公子说,姑娘要是不来,今晚我的命就没了。”
她道:“那好,就依你所言。”
侍女一怔,像是没想到叶婵会同意。二公子好美色,平日里的莺莺燕燕也多,除了揽月楼的姑娘,正经人家的女子没有一个敢靠近雷鸣。
这位娘子怎么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侍女擦干眼角的泪花,连忙躬身道歉,只听叶婵轻声道:“总不能让你丢了性命。”
何况她又见不得怕雷鸣。
侍女绕了许多路,领着人去了一处僻静的厢房,沈难紧随其后。
昨夜叶婵在屋顶走了一圈,今天又在院子里绕了一圈。雷门的地形,她摸得差不多了,无非是里三层套外三层的大宅子。
侍女甫一推开房门,桌上摆着两个托盘,衣衫首饰一应俱全。
叶婵眸光一闪,脸上隐隐透着几分不悦。
雷鸣这是讨好,还是...不怀好意,这一切太过显而易见。
沈难的脸倏然沉了下来,他偷偷看了师父一眼,见叶婵没有其他反应。
他便顺势坐下对着那堆首饰挑挑拣拣,嘴上念着那个翡翠颜色太淡,这个珠花太艳俗。
沈难随意丢下一根银簪,“你家二公子什么时候来?”
侍女一问三不知,院子里还在忙,她借口管事在喊,叶婵也就放了她。
房门敞开,师徒二人有了片刻独处。
天边的火烧云静静地蔓延,周遭安静得没有声音。
沈难不觉也少了说笑的心思,眸底晦暗不明,忽然有些冷得渗人。
记忆里没有被雷鸣欺负的印象,但他这人嚣张跋扈,名声在诸暨差到极致。
之前沈难还没有感觉,如今看他行事,便知道这人是疯子。不知不觉,沈难捻着一颗珍珠,心里竟仿佛有说不出来的滋味。
几炷香的功夫,雷鸣没有来。
沈难坐不住了,他像一只无头苍蝇在房间转来转去,几缕若有似无的白烟在眼前散开。
他留神跟着烟气,寻到帷幔挡着的金铜博山炉。
这炉香似乎有古怪...
好端端的一炉香,怎么没有味道,沈难喊道:“师父,你过来看看。”
叶婵也对着那炉香闻了又闻,或许有什么无色无味的东西混入其中。制药多年的手艺,她竟也看不出破绽。
两人面面相觑,索性一盏茶灭了干净。
浓烟四散,这雷鸣迟迟不来,叶婵心里似乎也有了不好的预感,难道他是在耍他们玩不成。
外头传来纷乱的脚步声,隐约有人叫嚷着什么。此地不宜久留,叶婵拽着沈难匆匆离开了此处。她心想,难道是应逐星得手了。
众人来到了大堂前,灯光与天色相应和,礼乐四起。侍女在前面引灯,两位新人款步而来。
郎君的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娘子的雀扇完全掩住了容颜。
满场宾客高贺,新人齐身拜天地。
叶婵拉着沈难手不由攥紧,应逐星没能打晕虞娘子,眼下这婚事只能继续了。
失手的应逐星又出现在了人群中,他泄气地走到了师徒身边,沈难觉得不对劲,“发生什么?”
应逐星动了动唇,五味杂陈道:“虞娘子不肯走。”
“为何?”叶婵压制着声音,“你没和她说清楚吗?”
应逐星悄声道:“她带了刀,若我强行带走她,她便要在我眼前自刎。”说起方才虞娘子将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吓得他的魂都快飞了。
应逐星苦口婆心,他好说歹说,只能保证不在婚礼上大闹,虞娘子这才能罢手。
闻言,叶婵眉心蹙了蹙,眸光骤缩了一下。
虞栎都已经知晓了对面不是雷吟,怎么可能还与雷鸣拜堂成亲。
她望着夫妻对拜的两人,蓦然觉得这世俗荒谬。
或许这郎君不是郎君,娘子不是娘子,毫无真心的两个人却在这里行礼结亲。
落在满座宾客眼中,竟是花好月圆成良人之好。
可这骗局就像薄薄的一张纸,一戳就破。
有人佯装不知,有人似乎无眼,只是这真正的有心人究竟沦落到何处了。
雷夫人早逝,高堂之上只有雷门主一位。
是他一手促成了这般荒唐....
大礼已成,尘埃落定。
雷鸣审视的目光投向了这边,眼底似乎有浅浅的愚弄,将一切玩弄的掌心的自大。
叶婵冷眼对上了他的探究,脑海里崩掉了一根弦,骤然陷入了漩涡。
完了,中招了....那炉香真有东西。
叶婵转头避过雷鸣的眼神,悄然握紧了沈难的手退到了宾客之中。她的头隐隐靠在沈难的肩上,隐匿在人群里似乎在与之相拥。
人声喧哗,她什么都听不见了,丹田的内息在翻涌。
沈难察觉异样,轻轻抬起叶婵的下颚,嘴角有血溢出,她平静低头擦在了他的手上。
沈难声音慌张,“师父你怎么了?”
“你忘了,”叶婵难掩自己的虚弱,”我的内息会反噬的。”
叶婵在自己的掌心咳出血,沈难慌乱给师父擦手。灼热的体温似乎烫到了对方,叶婵的手猛地一缩,抬头见沈难双颊酡红,像饮了酒。
她反手给沈难搭脉,脉象急而躁。那药令人不由情动,难以自控。
叶婵压抑反噬的痛苦,沉着道:“刚才我还在想香里下了什么药,能让我压制已久的内息反噬,原来是歪打正着。”
那炉香里是无色无味的春药,应该还带一点软筋散,正好和叶婵今早服用的药物相冲。
沈难呼吸难以自抑,“师父,那我们怎么办?”
她视线模糊,贴在他耳边轻语,“找个没有人的地方。”
叶婵恍惚看了一眼沈难,他突然有些恨自己了。
两人撇下了前面苦恼的应逐星,他似乎还在冥思苦想有什么办法能带走虞娘子。忽然他转念一想,雷大哥去哪了,今日还没有见到他人
应逐星一转头又只剩下自己了,叶婵和沈难不知不觉都消失了。
新娘被送入洞房,郎君不见踪影...
水面浮光涌动,落日的余晖消失殆尽,徒留天际一片苍茫。晚间似乎更加热闹,整个雷门都置身于浮华的盛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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