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尘埃落定

京兆尹已没了耐心,当即命官差把他托起来痛打。

公堂之上顿时回响起沈四凄厉的惨叫声,围观百姓有胆子小的已捂着耳朵退去,不忍再听。

一旁,沈昭宁垂眸听着,心里悄悄打起了鼓。

她当时和林翠华不是这么商议的,都到这个时候了,怎么人会没来?

莫不是,出事了!

心里咯噔一声,她下意识绞紧手指,焦灼地思索着应对之策。

忽听得人群中一声高喊,“民妇拜见大人。”

是林翠华!

沈昭宁猛地回头,便见林翠华布衣破鞋,局促地攥着手,顺着石板路一瘸一拐地向前而来。

狂风骤起,裹挟着落叶,迎面将她的头巾掀起,扯着她灰白的鬓发。

她顿住,像是怕被风卷了去,待到风停了,又裹起头巾,颤巍巍地迈开步子。

短短的一段路,似是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站到公堂上时,她甚至在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见此情景,沈昭宁诡异地涌起些愧疚,却又瞬间被她压下,别过眼,不愿再看。

她们之间只有交易,仅此而已。

一旁的沈四已被打得半死,趴在长凳上哎呦哎呦地呻吟着。

林翠华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瞥他,如愿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她心中顿觉无比畅快。

真好。

他也有今天啊!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浑浊的眼底涌起无边的坚决。

她扶着膝盖跪下,朝京兆尹重重磕了个头,“民妇沈林氏,拜见大人。”

“沈林氏,沈四说你是他的证人,是吗?”

“是。”林翠华点点头。

“那你说说,户籍册上的沈招娣可是你眼前的沈昭宁啊?”

“她……”

话到嘴边,林翠华却又说不出口,无措地张望着,全身发起抖。

她不敢!

她谁都惹不起!

她更像是一只流窜在沟里的老鼠,常年的畏缩几乎成了她刻在骨子里的本性。

只踏上公堂这一件事便能轻而易举将她费力积攒起的勇气击垮,她不敢再干别的了。

啪!

京兆尹冷着脸催促:“快说!”

半死不活的沈四咬着牙咒骂:“给老子好好说!”

沈昭宁也在急切地看着她,“你快说啊。”

怎么都在逼她?

林翠华更加畏惧,捂着脸哀哀哭了起来。泪水模糊视线,她看不清,摸索着往外爬。

快逃,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一瞬间,她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顾不得自己是否出丑,手脚并用地爬着。

胳膊上多了两只手,她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像小鸡崽一样被架着,拎回原地。

“胡闹!你把公堂当什么地方了!”京兆尹彻底没了耐心,手下的惊堂木几乎要被他拍断。

他拍一声,林翠华便抖一下,松散的骨头都仿佛在咯吱咯吱地响。

惊堂木听,她也像是失了力气,身子一歪瘫倒在地上。

沈昭宁顺势紧握住林翠华的手,强撑着其直起佝偻的脊背,避无可避,直视她坚定的眸子。

她扶着这个纸片一样的女人缓缓站起,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凑到其耳边低声鼓舞:“林翠华,就当是为了你自己,为了沈宗,拜托了。”

拜托你能鼓起勇气,哪怕半分。

不知是沈昭宁的目光过于果敢,还是她的话里提到了沈宗。

林翠华竟真的平静下来,艰难地深吸了几口气,反握住沈昭宁的手,犹豫着将目光投向这个年轻的女孩。

那双眼眸明明与她一般无二,却莫名让林翠华自惭形秽。

碌碌半生,她竟从未勇敢过。

林翠华点点头,似是想通了什么,松开紧握着沈昭宁的手,掸了掸裤子上的灰,再次扶着膝盖,缓缓跪下。

“大人,民妇的闺女是叫招娣,但她在几年前就死了,眼前的这位娘子,民妇不认得。”

这一次她不再怯懦,只当为自己,为儿子,也为……那个死了多年的女儿。

终于。

沈昭宁竟忍不住要喜极而泣,心底某个空寂许久的位置像是填了一些东西,不难受,却奇怪。

她轻轻按上心口,在略显急促的震颤声里暗自失神。

如此也好,大家好聚好散。

林翠华的一番话,无疑在公堂上炸起一声惊雷。

满座俱惊,神色各异。

尤其是沈四,原本还半死不活着,听到这话登时如打了鸡血一般,脸色涨红,声如洪钟,指着林翠华便是劈头盖脸一通骂:“臭娘们儿,你胡说什么呢?再敢瞎说,老子打死你信不信!”

他说着,作势就要爬下地去教训林翠华,却被两旁的官差牢牢按住。

“再给我打他十五大板。”京兆尹最看不惯这种欺凌妻儿的小人,当即又赏了他一通板子。

偌大的公堂之上,一众人都自觉保持缄默,唯有板子敲在皮肉上的啪啪声和沈四的哀号声接连不断,此起彼伏。

林翠华目不转睛地看着,生怕错过一丁点沈四的惨状。

真好。

真好啊。

她又发起了抖,那张被岁月磋磨得发糙的脸都泛起罕见的红润。

他也有挨打的一天啊。

脸颊划过两道冰凉,她仓皇伸手去接。泪珠滚落手心,分明激起滚烫。

她攥起手,任由那黏湿的泪水糊满整个手掌,她只觉得,自己的整颗心仿佛也热了起来。

“大人,”林翠华默了半晌,终于抬起头,缓缓卷着毛躁的袖口往上撸,“民妇要状告沈四殴打发妻,暴虐无度,求大人做主!”

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可以说是惨不忍睹。或轻或紫的新伤,结了痂的,落了疤的旧伤,纵横交错,半条胳膊几乎找不到一处好肉。

而这还只是冰山一角,盖在布衣之下的身体呢?

会残破成何种地步?

沈昭宁捂住嘴,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她怔怔看着林翠花,看着这个懦弱成性的女人头一次挺直了腰杆,头一次镇静从容。

被众人注视的林翠华没有生出半点怯懦,反而微微扬起唇角,将散落的发丝细细掖在耳后。

她叹了口气,失神望着某个方向,一字一句,平静地将自己的伤疤揭露在众人面前。

“我嫁给他的时候才十五岁,也是大好的年纪。是他去我家里提的亲,拎了一斤腊肉,三两黄酒,几尺红布。”

“我跟了他,慢慢地才发现他原来是个混蛋。我第一次怀孕是在腊月,天冷,他吃醉了酒,把我按在地上抽。孩子没了……一大滩血,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她口有些干,顿了一会儿,蓄起些唾液,抿着起皮的嘴唇浸在嘴里润着。

她动作很慢,却没人急着催促。在场的人甚至放轻了呼吸,生怕一不小心便惊扰了这个可怜的妇人。

林翠华又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珠僵硬地转着,看向了沈昭宁,又好像在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

沈昭宁不太懂,却看得到那双眼睛里分明含着悲恸。

“后来,我又有了个女儿。她很懂事,吃不饱饭也只会怯生生地看着我笑……”

林翠华说着,眉梢微微弯起,眼尾的褶皱里流露出独属于母亲的温柔。

她手臂虚虚抬着,就好像还在环抱着那个懂事女儿一样。

沈昭宁却莫名心慌,总觉得她下一句还要说一些惹人心烦的话。

果不其然。

“可沈四把她卖了,卖了换酒。那是腊月,雪下得那样大……她本该是个很好的孩子的,她是个很好的孩子……”

她反反复复地喃喃着,似是只记得这句话,落在沈昭宁身上的目光温柔又仿佛藏着丝丝缕缕愧疚。

她想做什么?说抱歉吗?终于良心发现开始忏悔了吗?

现在才说有什么意义!

沈昭宁只觉得可笑,可她的脸上又分明如林翠华一般淌着泪水。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只可惜,太迟了。

她决绝地别开眼,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语气愤然:“大人,既如此民女也要状告沈四伪造官府文书,欺君罔上。”

“这是为何啊?沈氏你的证据呢?”

京兆尹被沈昭宁这冷不丁的一句话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两条粗短的眉毛紧紧拧作一团。

“依林娘子所言,她亲生女儿早已身死。燕夏律明文规定,人死户销,”沈昭宁点到为止,从怀里掏出另一本保存完好的户籍册,双手奉上,“这是民女的户籍,您大可查验。”

当年沈四为了躲避税款,故意不给她入户籍。

她年少时对此耿耿于怀,因此得救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盘下一家铺子,将户籍登在一无儿无女的老账房名下。

后,老账房因病故去,铺子也关了张。

但她却不再是无名无户的招娣,而是生于江南,父母双亡的孤女,沈昭宁。

而京兆尹官虽然做得糊涂,但对燕夏的律法还是有几分理解,当即便明白了沈昭宁的意思。

他随手把她呈上来的户籍册推到一旁,拿起沈四的仔细端详,来来回回看了好几回却也没看出其中的门道,反倒把胡子揪断了好几根。

见此情形,混在围观百姓中的公主府人适时帮腔。

“真是坏事做绝!这样的人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官府文书还能伪造?”

“怎么不能?把纸做旧了,拿浆糊一粘不就成了……”

妈呀妈呀,今天差点忘记更新,最近真是忙疯了?_?痛吸一大口牛肉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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