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茶馆

众人一片惊呼。陈渭安心念电转,狠狠踩住脚尖,转身看去。

他身后是一个好似长期营养不良的人,头发枯黄,脸颊凹陷,眼神空洞,好似两粒黑豆。一身亮眼的紫色衣衫抖得厉害,像是怕极了,却始终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陈渭安一开始还以为捉的是自己,下意识就想跑,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脚尖踩住了。可转身一看,当下皱起了眉。

这男子看上去年岁不大,本应正值壮年,却长期营养不良,身形瘦弱,唯唯诺诺的样子显是被欺压惯了。陈渭安早就知道那佛面青莲不在这儿,现下两个高大的保镖却将这人拿住了,一言不发地便往后拖,这不是明摆着欺负底层老百姓吗?

“且慢!”陈渭安高声道。

站在一旁的女子不搭茬,只比了个送客的手势:“这位公子,您可以离开了。”

陈渭安笑了笑,不退反进,缓步踱到这女子身旁。

众人却来不及细看,只是听到“拿下”二字,便以被抓那人为中心,猛地退出一个圈,奈何前浪退的太猛,后浪又撤退不及,前后这么一夹击,中间的人霎时被撞的东倒西歪。又是有人被踩了手,又是有人被撞了腰,骨牌似的往后倒,闹个不可开交。

一百五一行人都已出了大门了,听到动静后忙又提着袍子调转回来,躲在门口做贼似的往里瞧,只见大厅内乱作一团,那位鼻间有一颗痣的小兄弟正俯身在那黑衣女子旁说话,时而凝肃,时而含笑,鼻间那一颗痣随着动作微微晃动,煞是晃眼。

一百五看了一会儿没看明白,转头问:“这小兄弟跟房惑说什么呢?”

另一人大声喊道:“你还看!”他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连忙捂住嘴,低声说:“你还看那小兄弟呢,你看佛面青莲啊,穿紫衣服那个,他就是?”

一百五拿眼睛往那儿一瞧,随即叹道:“那是蝼台的人。”

另一人恍然:“佛面青莲原来是蝼台的人,怪不得......”

旁边人插嘴:“蝼台的人怎么了,怪不得什么?”

那人还没说,圆脸一百五抢道:“怪不得他什么也不要,谭世殊都拿全部身家来跟他谈判了,他却连个头都不露。蝼台的人,那是一辈子都滚在泥泞里,终身见不了天日的,想是恨极了......”

“胡说,”另一人驳道:“那有这么夸张,他们也能打工啊,那大周,三军,还有图灵,不都有蝼台的人?就连红楼,也能有几个蝼台人考进去呢!”

一百五摇摇头:“抛开比例谈公平就是耍流氓。”

这人一插腰:“嘿!你怎地骂人呢!蝼台人自己脑子笨,竞争力低,怪得了谁?!”

一百五掀袍冷笑:“你自出生就被灌注了海量知识,又有私人AI助理,脚蹬快马,锦衣玉带,花团锦簇地去跟人家光脚的比,也不嫌臊得慌。”

这人本是来看热闹,却莫名被骂了,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大声喊道:“蝼台人普遍智力低下这是事实!他们穷到了骨头缝儿里,跟小爷我早就不是一个物种了!那一个个齿落舌钝的,跟他们讲个话半天讲不明白,就这样我家里还养着许多呢,就是为了给他们口饭吃!小爷我仁至义尽,你个圆脸蛋子阴阳怪气地骂谁呢,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说着便举拳冲上来,旁边人见势连忙拦着,可这人势如疯虎,哪里拦得住?就这么七手八脚的,一群人霎时扭打在一起。

这边正闹着,里面的大门突然开了,几扇小门也全部打开。这群人张牙舞爪地停在半空中,见里面人潮水一般地往外涌,那身穿紫衣的蝼台人首当其冲。

圆脸一百五声音都抖了:“这这这,怎么回事?佛面青莲怎地被放出来了?”

这群人勾肩捞腿地缠在一起,互相看看,突然“嗷”地一嗓子,连滚带爬地跑了。

那紫衣人刚离了大楼,像只离了笼的大鸟,抡圆了膀子撒丫子就跑。一百五等人见了,更是吓得嗷嗷叫,纷纷抱头鼠窜。

陈渭安被人群挤了一个踉跄,正在后面追,喊道:“你别跑啊!”

那紫衣人知喊的是他,登时浑身一抖,直像要散架,一咬牙,搂着脑袋胳膊腿,连忙从衣袖中捞东西。

陈渭安累的不行,攥紧了背上的黑色布袋子喊道:“喂!我有吃的,你饿不饿啊!”

他话音刚落,只见那紫衣人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灰扑扑的小玩意,往地上一扔,身子往上一踩,离弦的箭一样,“蹭”地一下就飞远了。

陈渭安又跑了几步停住了:“算了,跑不过。”

此时太阳早已落山,只西方还留有余温,四下已是一片晦暗,更衬得远处的霓虹灯流光溢彩,蜿蜒曲折的轻轨妙不可言。

陈渭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仿佛瞬息,便人声寥落,窗影灯深,古柏沙沙,天地间一派气势萧森。他缓缓看向东边的方向,低声道:“还是去红楼吧。”

这长安的大道连绵起伏,又时常错落出不同天地,君不见高楼之上还有高楼,马路之下还是马路,那两公里的路途说起来简单,拿脚步丈量起来......

“哇啊——”陈渭安望着马路对面,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古松夹道的路面十分宽阔,青石板砌成,石缝间有细密的杂草,石面十分干净。三只灯笼高高悬在空中,红灯笼变绿那一瞬,无数身穿锦绣罗袍的人凌风御剑,千姿百态地横穿马路。陈渭安走在人群中,左看看右看看,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只见有人双手负后摇头晃脑,忽地从衣袖中掏出一只笔,撩起衣袖一顿狂书,书罢将笔一甩,仰天长啸。被这人甩了一脸墨汁的女子默默抹了把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那人踹了一脚,而后令人惊讶地保持住平衡,扬长而去。

陈渭安还待看被踹那人的反应,余光中却忽地蹿出一头......驴?陈渭安也顾不得看那人反应了,连忙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穿青色长袍的光头,踩在一个金色的禅杖上,左手牵驴,右手竖在胸前,脖子上挂一大串木珠子,神态虔诚,目不斜视,口中还喃喃道:“这不是驴,这不是驴。这是马,这是马。”

陈渭安又是古怪又是好笑。难道这人买不起马,就买了头驴念咒?他见这人还在说,刚要侧耳细听,旁边却忽地传来衣袖翻飞声,不知怎的,竟格外响亮,好似刀斧铮鸣声!陈渭安又急忙抛下这人,转头去瞧。却原来有个人的剑经过改造,竟是个移动跑步机,此时这人正弓着身子狂甩衣袖,于剑上飞奔呢!

陈渭安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脚底一个踉跄,扑到树边,又扶着树笑了好一阵。

“哈哈哈哈哈哈——”

“主人......”

“哈哈哈哈哈哈——”

“主人,经过分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您没钱坐轻轨!”

笑声倏然收住。

陈渭安自风中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科技都发展到这个程度了,公共交通还要花钱啊?”

小甜甜道:“其实费用很少,基本等于没有。”

陈渭安心情又扬起来了,靠在树上拨了拨头发:“要多少?”

小甜甜道:“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长安通用,只要998。”

陈渭安:“......”

小甜甜:“主人,有效期三个月不限次哦。”

陈渭安:“我还剩......多少财产?”

小甜甜:“九块八。”

陈渭安:“......能买什么?”

小甜甜沉默了。

陈渭安:“......”

大概半分钟后,小甜甜说:“一根木筷子。”

陈渭安:“......”

小甜甜:“可以折成两根用哦。”

陈渭安:“......”

这马路两侧的森森古柏直接通向了远山。此时月亮还未升起,不见远山样貌,只一片连绵错落的黑色剪影。没有发动机的轰鸣声,一片朦胧中啼鸟关关,流水潺潺,风中依稀飘来几句人语嬉笑声。继续往前走,四下越来越黑,小路越来越窄,正当以为前方无路时,突然一个右拐,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长安最热闹的集市,两边道路极宽,若是将这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商贩凌空搬走,这路面都能直接放下一栋花园宅子。还有这亭台楼阁高高立着,上下左右各色招牌花样百出,各样的霓虹酒招子、彩色布旆子,映着裸眼3D的红灯笼阵里正有个艳丽女郎半遮不遮地探出头来,嫣然一笑,拎着手绢的手轻轻一招,又害羞似的躲没了影儿。这家店铺下面排了长长的队,自然是生意兴隆,客人流水似的,源源不断了。

这一处那可真是花花世界,霓虹乾坤。但也有略微清闲雅致的去处。往里走一走,一个转弯,远远地瞧见一片竹林并几株花树,那一带便是茶坊了。

这茶坊可就不用各色耀眼的霓虹一类俗物了,甚至连大红灯笼也不挂,只点几盏素灯,又或悬几柄青色油纸伞。在那杏树下有个小小的二层茶坊,门口挂一个雅致的青布旆子,上面写道:“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再往上看,便是个木质牌子横悬梁上,上面四个大字:杏花茶馆。

茶坊内也热闹,几个小厮正忙着烹茶倒水,客人们左牵右引的闲聊,茶博士一身粗布麻衣,皮肤却是很白,手指粗短却甚是灵活,此时正搭了个台子捻茶叶,坐在客人们边上笑嘻嘻地唠闲话。

一位方脸阔腮,举止却甚是斯文的客人道:“茶博士,我看你这捻茶手法,想来家乡是伽蓝二十年的吧?”

那茶博士一听,连忙“哎呦”一声,笑道:“您可真真是个火眼金睛,被您猜中啦,小的正是自伽蓝二十年来的!”

有人一听奇了,连忙问:“这怎地看出来的?”

那客人笑道:“倒是巧了,我的家乡正是伽蓝七十年,只相隔五十年,这种捻茶手法据说难的很,只可意会无可言传,都是师傅手把手教的,而且就属伽蓝二十年的人做的最好。”

茶博士笑道:“原来是老乡,没想到我们那个时候的捻茶手法居然还能传到五十年后。”

那客人笑道:“也是我们运气好,兴许是咱们伽蓝年间没什么大事,也就没什么大变动了。”

茶博士斜坐在客人面前,目光稍稍一偏便能看到门口杏树底下的青石凳子上躺着一人,是个少年模样,翘着二郎腿,双手抱在头后,嘴里叼着根瘦长的竹枝,竹枝上只闲闲坠了几片竹叶。这少年也不知什么时候躺在这儿的,原先像是闭眼睡着了,此时却忽地动了动。

没错,此人正是身负九块八的陈渭安。

他一路走到这儿,刚躺下没多久,原本是想休息一下,顺便思考下人生......啊不,思考下如何赚路费,谁知刚闭上眼,就听了一耳朵这个。

这长安的人来自不同时代,他是知道的,在图灵大楼的时候就有人说过。这也没什么,不就是穿越者大杂烩,多时代混居嘛。重了不知道多少辈的孙子说不定可以跟自家祖宗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唐僧说不定可以跟共工把酒言欢,促膝长谈;21世纪的人或许也能抡圆了膀子扇赵构两耳刮......虽然这些人他大概率一个也见不着,毕竟祖宗们的时代不用说时空机这么时髦的东西,摩托都没有。

不过,大家都是穿越者,穿穿乐嘛,这也没什么稀奇。

只是,那人说的最后一句话甚是古怪。

陈渭安咬了两下竹枝子,喃喃道:“他们运气好,兴许是伽蓝年间没什么大事,也就没什么大变动......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奇怪?”

小甜甜问:“哪里奇怪?”

陈渭安又咬了两下竹枝子:“若是伽蓝年间发生了什么大事,就可以有大变动?历史可以发生变动?”

陈渭安正想着,只听茶坊内有人哈哈笑道:“我家乡是成露三十年的,小兄弟我看你衣着简单,似是以简洁为美,你家是哪儿的呀?”

一青涩声音回道:“我们那个时候还没有像你们这样雅致的别称呢,我们都说是什么世纪,我是二十一世纪四十年的。”

陈渭安蹭地坐起身。

茶博士正津津有味地听客人们聊天,却见门口躺尸那少年,忽地诈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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