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悟空

嘲风还想着刚才那蓝衣少年的热情,正立在书案旁扭成一股麻绳,身形忽地一滞,抬头道:“回来了。”声音透着金属质地。

花常推门出来时,嘲风正端坐在书案旁,双手放在腿上,垂头做沉思状,似是从未离开过书案。

花常手里拎着那副黑色仪器,倚在门边笑道:“今日又收获小迷弟了?”

嘲风维持住平日那副高大威猛的高冷形象,抬头道:“就一个,开心。”说完又将视线移到那副黑色仪器上,说道:“我还没问你呢,你今日怎地亲自入了时空阵?”

花常拿眼一瞧,将那副黑色仪器抛过去,笑道:“拿去玩吧,拷问起我来了。”

嘲风伸手一接,戴上左看看右瞧瞧,道:“嗯?怎地一片漆黑?”他又上手调试一番,忽然醒悟道:“我知道了,你去了无瑕元年,怕晃了眼才戴了这个。”

花常撩袍在书案旁坐下,道:“晃眼倒是其次,无瑕元年的人对深色深恶痛绝,戴上这个能在周围笼上一层白光,这样,我就成了白乌鸦,而不是黑乌鸦了。”

嘲风道:“你是红乌鸦。”他说完眼睛的光迟滞了一下,又道:“不对,你是红人。”

花常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无瑕元年的人分辨不出深色,在他们眼里,红的蓝的绿的,通通都是黑的,我这一身红衣在他们眼里是黑袍。”

嘲风淡淡“哦”了一声,评价道:“真笨。”

花常笑道:“可他们能分辨出五彩斑斓的白呢。”

嘲风眼睛亮了一下,赞道:“厉害。”过了一会儿他又驳道:“不,还是笨。他们把高山密林都染成白色,导致太阳光大量反射回太空,地球平均温度降低,冰河世纪来临。嗯,他们要冻死了。”

“万事皆有因果,”花常从桌底拎出个细颈酒壶,又勾过一个青瓷酒盏,道:“不过,我不会让他们冻死的。”

嘲风眼疾手快,那酒壶还没待倾斜,他就一把将那小酒盏掳了去,道:“你今日喝酒已达标,不能再喝了。”说着又要去抢酒壶。

花常早已料到,一个飘身便晃到了远处架子旁,从架子上顺了个酒杯,笑道:“你有这功夫,还是好好替我招人吧,科技发展易变通,人心却难迁动。难不成以后遇到这种事,都让我亲自去不成?”

嘲风哼道:“不让你喝酒都不听,我活得太失败了。”

花常笑道:“你一人工智能,要那么成功做什么?”

嘲风盯住他,眼睛一亮,登时躺在地上打起滚来,一本正经地撒泼道:“喝酒伤身,活得越久越伤身,人家主人都不这样,就你这么大年纪了还不听劝,我完不成任务不想活了,啊啊啊。”

花常慢悠悠磕了口酒,道:“一哭二闹三上吊,曾老教你的吧?”

嘲风抬起头:“是三吹箫。曾老说我没有艺术程序,吹的箫硬邦邦的能砸死人。”

花常笑得酒也喝不下去了,倚在架子上摆手道:“你们赢了,快起来吧!”

嘲风任务完成,一个翻身跃起,瞬息便跪坐到漆案旁,将那黑色仪器把玩一番,半晌,眼睛的光略有迟滞,转头道:“我还是不明白。”

花常也飘身坐下,道:“第一万一千遍。”

嘲风问:“太极时空阵的原理是什么?”

花常张开五指:“第一万一千五百遍。”

嘲风又问:“不坐飞船,不超光速,只是站在阵中,如何穿越时空?”

花常瞧着漆案上的字符,在那盘根错节之处又添了几笔,整幅字画立时大为改观,好似变了副天地。他淡声道:“太极时空阵本质上是个巨型计算机。”

嘲风道:“我知道,它能收集、分析、处理超过10的古戈尔次方的信息,它能够辨别长安中的每一个光子,区分不同粒子之间的细微状态,同时记录粒子的位置和速度,并将其误差降低到最小。它的能力远超我想象。它比我厉害。”

花常笑道:“它可不会问十万个为什么。”

嘲风道:“我只问过九万九千九百零八个,不过它一个都没有问过,所以你说得对,我更厉害。”

一阵钟声自窗外荡了进来,声波漫过细竹卷帘,扫过水纹纱帐,绕过他周身,又穿墙而去了。嘲风眼睛一亮,道:“你该休息了。”

花常应了一声,将笔搁下,若无其事地将纸卷了。

嘲风站起身,刚要离开,身形顿住了,转头道:“你还没回答我。”

花常笑道:“我当你忘了呢。”

嘲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是整个长安最聪明的处理器,不是铁疙瘩,莫要糊弄我。”

花常拿一根细绳将纸捆了,淡声道:“时间不是线。太极时空阵原理的关键只在此一句,你若能想通这一节,其余自通,若是想不通,”他将卷纸一扬,道:“替我搁在架子上!”

嘲风伸手接了,道:“时间不是线,莫非是环?”

花常道:“既非线,也非环。”

嘲风追问:“那是什么?”

花常摆摆手:“我倦了,要歇息了,明日若是起不来,可都是你闹的。”

嘲风听了便没再问了,将捆纸搁在博古架上,又回头问:“佛面青莲又要闹事了,你管不管?”

花常撩袍起身,头也不回地道:“江湖恩怨我是一概不管。”

嘲风嘟囔了一堆乱码,开门离开了。

长安地势蜿蜒起伏,重重错落,但既有高处,也自有那地势低洼处。陈渭安入不了红楼,也查不到那金缎子的来历,百无聊赖,只好四处闲逛。

这日顺着长安的各大街道,重重阶梯一路往下,下到最低处时,发现脚下道路已变得脏乱不堪,到处都是废纸塑料袋,沾满泥污的破布,墙上满是小广告和涂鸦,旁边的臭水沟里还漂着臭鱼烂虾的尸体和十分可疑的橡胶制品。

一阵风起,一股能砸死人的劣质香气混带着臭水沟的臭味从侧面劈了过来,陈渭安连忙拿衣袖掩住口鼻,眯眼看到无数杂物哗啦啦飞过,塑料碎片、枯枝败叶,烂透了的小红果子,其中还有一盒被踩扁的烟盒,里面至少还有四五根烟,被风带了出来,掉在地上被过路人一踩,碾碎的烟丝立刻随风散了。

陈渭安掩着口鼻偏头一看,一面十分高大的拱形墙破烂地立在风中,据说这墙原本是个梯形的,只是风卷雨欺兼雷劈,棱角处早已消失,勉强成了个拱形,加之泥漆剥落,又无人清理,已经灰败得看不清本来样貌了。只有中间两个大字是用霓虹灯拼成的,十分亮眼。

“娄台......”陈渭安喃喃念道。

小甜甜不满道:“主人,您走错路了!我刚刚说的是往北,您怎么往南边来了,南边是娄台最脏最乱的地方,您在这里会有危险哦。”

此时风停了,那股香味没了借力,终于偃旗息鼓退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陈渭安刚要迈进去,脚步一滞,问:“会有什么危险?”

小甜甜道:“可能会被捉去当做赌徒的筹码,也可能被拉去做苦力,也可能被大和谐大和谐大和谐大和谐大和谐......”

陈渭安:“......”他调转脚步转身便走。

小甜甜继续说:“娄台最开始是工人居住的地方,包括建筑工人,服务工人、搬山工人、清洁工人、机械工人......这些工人在长安建成之后都留了下来,但又因为收入低,难以真正融入,索性群居在这里。后来长安中落难的、流浪的、亡命的,通通聚到了这里,久而久之,娄台的名声就不好了。再加上这里的人原本收入就低,没钱注射智慧芯片,与娄台外的人智力差距越来越大,社会竞争力持续拉低,收入随之下降,这便成了恶性循环。久而久之,外界人和娄台人甚至出现了沟通困难和生殖隔离,朝不同物种的方向发展了。”

陈渭安喃喃道:“贫富差距极端化。”他绕过一大块被扔在地上的半截霓虹灯牌子,问道:“当地政府不管吗?”

小甜甜疑道:“主人,我没明白您的问题。”

陈渭安一怔,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个踉跄,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半截金属......腿?上面还印着繁复的花纹,看那光泽,似是被摸包浆了。

“长安是独立时空,不需外交,而且多时代混居,四大势力既相互合作又互相忌惮,确实没有统一的政府。不过......一块破铁有什么好摸的!”陈渭安在心里吐槽,提步跨了过去。

刚走了没两步,小甜甜又咆哮道:“主人,您又走错路了!往北!”

陈渭安拎着袍子举目四顾,茫然道:“哪儿是北?”

就这么游魂似的东奔西走,左撞右晃,日头最盛时,陈渭安顶着一头乌糟糟的头发,风尘仆仆地来到了蝼台北部。

这里干净多了。

高大标准的青石台墙,上面依旧高高悬着两个霓虹大字,只不过娄台的“娄”字改成了蝼蚁的“蝼”。跨进去就是几条沥青甬道,呈放射状通向四面八方,抬头一看,楼房灰败,高耸如绝崖峭壁,仅仅能看到条状的天空,一座科技感满满的玻璃大厦充塞其中,大厦顶端四个红色大字:大周建工。

陈渭安一阵晕眩。视线处忽地又多了张红色床单,芍药花似的在空中摇荡,从那明艳花后露出张麻木的脸来。

陈渭安与那人对视片刻,猛地收回视线,大口呼吸,此时耳中方传来各处街道模糊的嬉笑声。

“馒头!刚出炉的热乎乎的馒头!”

“自家熬的羊汤!汤水奶白,养肤壮阳补脑了啊!”

“别跑,还我的小糖人!”

“这是我赢的,就不给就不给就不给!”

那身穿绿衣红裙子的小女孩一见追不上了,就地一坐哇哇大哭:“妈!!!”

抓着糖人的金衣小男孩撞了陈渭安,头也不回地跑了。

那小女孩还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裙子没一会儿就脏兮兮的了。她哭了一会儿,小鼻子耸了耸,大眼睛忽地睁开,见到眼前是个十分精致的兔子糖人,立刻破涕为笑,灰乎乎的小爪子往上一扑,抓了糖人就跑,跑了一会儿脚步忽地慢下来,回头也不说话,扭扭捏捏地冲陈渭安鞠了个躬,又转身跑了。

陈渭安撩袍起身,花了五十八块钱买了个馒头,又拎了瓶奶白的羊汤,倚在一棵歪脖子树旁啃馒头,边啃边想:“长安虽是多时代混居,鱼龙混杂,且各人审美大相径庭,但他这几日看下来,无论个人装束还是建筑设计上,会大片使用金色的也在少数。红楼只是大殿或瓦片用作点缀,图灵大楼半遮半掩的,只有高层才装饰些金龙宝凤,大周建工更是简约风格,整栋大厦几乎没有亮丽的颜色。想来想去,会下意识使用金色的人,大概就在这蝼台了。”

陈渭安望向街道,来来往往的人衣着艳丽,大红色、亮紫色、石绿色,再就是大片大片的金色。这窄窄长长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竟有一半的人身着金色服饰!

那金缎子背后的女子很聪明,但再聪明的人也难以摆脱常年累月的习性。在她眼里,金色是最最普通,最最常用的颜色。她想借金色掩饰,反倒露了踪迹。

陈渭安馒头啃到一半,刚要得意地拎出瓶装羊汤喝一口,盖子拧开,只听“嗖”的一声,有金刃破空而来!

陈渭安想也没想,下意识侧身避开,身子刚刚稳住,一枚铜镖便扎在树上,离他只有咫尺远。瓶盖抖掉了,陈渭安也没去捡,因为铜镖上扎了一张字条。他拿起一看,只见上面印了一行字。

太阳偏西处,悟空湮灭时。

陈渭安将纸条翻来覆去看看,疑道:“悟空又是谁?”

小甜甜道:“悟空智能,是人工智能的行业新秀。”

陈渭安恍然,环顾四周,没见到可疑身形:“又来送线索了是吧?”他将纸条揉成团,随手扔到一旁,哼道:“你让我去我就去,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三个时辰后。

高大的建筑通体黑色,门口两尊黑石狮子,黑色的庑殿顶,黑色墙壁,墙壁上附满黑色卷云暗纹,建筑顶端悬一块乌黑牌子,上面什么字没有,只一顶金色紧箍。建筑门面大开,里面烟雾缭绕,时不时地传出冷飕飕的人语声,在一轮血滴般的红日映衬下,活脱脱一阴曹地府。

陈渭安左右看看,朝旁边一人拱手道:“敢问,这里是悟空智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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