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嘲风

遥夜沉沉,图灵大楼前平地起风,树影下,只看得零星几条人影。大厅内却是灯火通明,各门口、前台、检测处,休息厅等各处人员齐备。

前台服务还是白日那位,水墨色服饰,一丝不苟的发髻,标致的建模脸,此时正端坐在座位上,应付来来往往的同事,反应虽依旧迅捷,脸上却已挂了倦容。

图灵大楼没有楼梯,大厅呈宽阔严整的正方形,银色平整的墙面上只点缀了些暗纹,可若仰头一看,便会发现各层的接壤处雕梁画栋,一片金灿灿的龙头凤羽,一层更比一层精美奢丽,直至通到宝石穹顶。

穹顶下,最里层的房间内光线暗淡,只零星点了几盏灯,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旁边立着一只渡鸦。这渡鸦被一种特殊灯光笼罩,全身羽毛竟呈现一种流光溢彩、星空般的蓝黑色。

一女子正立在一盏宫灯下。

房惑将白天的事说完,图灵仰天笑了一阵,说道:“有趣!此事祝清淮已得知,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放了就放了吧。”

房惑道:“佛面青莲烧了红楼这件事已经沸沸扬扬传了许久,花常却始终没有动作,也不知这次会不会奏效。”

图灵道:“这佛面青莲横空出世,一夕之间便人尽皆知,可除了红楼被烧一事,似乎并无犯罪实证。”

房惑沉吟片刻,道:“此事蹊跷,恐怕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图灵拿手捋了捋渡鸦的羽毛,道:“查。”

房惑应了,又道:“虽说祝清淮能将我们得知佛面青莲踪迹的消息带回去,但花常心思难测,这点筹码恐怕不足以让他亲自前来,是否要提前准备下一步的计划?”

图灵沉思片刻,道:“去准备吧。”他看着一处虚空,又说:“你刚才说的那人,什么背景?”

房惑一直垂手立在一旁,此时道:“并无背景,此人应是来长安不久,身无分文。不过,他离了咱们这里,坐了春字号轻轨去了红楼,到了那里却只在大殿附近徘徊,看那情形,绝非红楼中人。”

图灵神色不变,道:“来长安不久,毫无背景,却能直接看破我们的意图,还兼巧言善辩。这样的玲珑心肠,怎能留在外面?”

房惑立刻道:“此人踪迹已尽在掌握。”

图灵挥袍起身,想了想,又道:“他让你向红楼散布消息,说我们这儿找到了一种能将人瞬息烧成灰的武器?”

房惑道:“是。”

图灵哈哈大笑:“此人真乃知己!”他笑了一阵又拍拍房惑的肩:“找个合适日子,我亲自去见他。”

房惑应了,两人又谈了半晌。

图灵双手负在身后,缓步踱到窗前,道:“辛苦了,夜深了,歇息去吧。”

房惑作了个揖,开门出去了。

巨大的落地窗上镶了层夔龙纹的木质窗棂,透过窗棂看出去,星河灿烂,北斗高悬。图灵立了半晌,渡鸦张开巨翅飞到他肩上,扯着沙哑的嗓子叫了几声。

图灵拍拍它的头,道:“再过几日,带你出去放风。”

接下来的几日都是艳阳天。这日,陈渭安第一百零一次从楼梯上被踹下来,又是第一百零七次被架出大殿,口中还驾轻就熟地央告道:“哎哎哥哥们,你们不用这么客气,不就是出个门吗,用不着八抬大轿的,我自己会走!”

这一左一右加上前后,一共四个保镖,虽是不苟言笑,但实在被陈渭安折腾地没脾气了,一人崩溃道:“你到底想作甚!又是爬墙又是涉水的,还死命地往二楼上蹿,还在大殿外拉二胡,难听死了!”

陈渭安笑道:“哥哥们别生气,我就是前些天在大殿瞧见花常了,跟他聊了两句,他当下就表示要招揽我来红楼效力,只是我当时吓坏了,没答应,回去左思右想,后悔不迭,这才千方百计地想再见他一面,谁知那夜偶遇,再想见他一面,竟是千难万难!”

一人罕道:“还有这事?”

另一人冷笑道:“你听他胡扯,花常怎么可能来这大殿?”

陈渭安不等他说完便伸手指天发誓道:“千真万确,不信你去问他!”

另一人面无表情道:“既如此,我为你痛失铁饭碗表示同情,不过你那二胡拉的也忒难听,花常要是知道那是你拉的,不用说招揽了,早就派嘲风将你打出去了。”

陈渭安心下一动:“嘲风又是谁?”

另一人道:“行了行了,这几日你也试过了,外人根本上不了二楼。也算你小子命大,没试着御剑飞上去看,要不然,哼哼,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陈渭安心道:“我又不傻,没看那鸢机、大雁都绕过红楼飞吗?”

那棕衣保镖说完推了陈渭安一把,扬手道:“别闹了,哪儿凉快上哪儿待着去!”

陈渭安叹了口气,转身找了块儿凉快点的石头坐了。

这长安虽没有年份,四季却是有的,此时正值金秋,园内山环水旋,花草静谧,风光旖旎。陈渭安托腮盯着那柳垂金线,出了半日神。

那金缎子他找了好多绸缎庄问了,都说这是最最普通的料子,满大街都是。而且上面除了他自己的,并无其他人的皮肤组织。

不过金缎子上有一块米粒那么大的芯片,已经设好程序的,里面就是那首曲词,曲子的起始和终止时间,还有逃跑路径。从围墙附近到偏殿,经过小溪、船舫、假山、越过一大片空地直入大殿,再从大殿飞出......

有人对他的踪迹了如指掌。

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到红楼,知道他想找回记忆,甚至......知道他的过去。

这人是谁?佛面青莲吗?

佛面青莲是个女子?

她神神叨叨地不肯现身,想干什么?这人到底是敌是友?

我是什么很重要的角色吗?她要大费周章地搞这一出?

陈渭安托腮想了一会儿,心道:“把我搞失忆了,又想让我记起来。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不陪你玩了!”

想罢他“哼”了一声,一拍大腿刚要起身,肩膀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你在这儿呢!又被轰出来了吧哈哈哈哈哈!”

笑声极其狂野。

陈渭安顺势一矮身,拽着这只手往前一带,那小道士“哇哇”地直喊救命,两只手划桨似的,身体直往下坠,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忙央告道:“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敢笑你了,好哥哥,饶我一回吧!”

陈渭安拎着他后衣领笑道:“小竹子,我问你,嘲风是谁?”

小道士脚尖抵着石头,一整个拥抱大地的姿势,全靠陈渭安提着他,虽然离地面只有一人高,摔下去也是很疼的,吓得他说话都不利索了:“嘲嘲嘲......嘲风?他他他不是人!”

陈渭安一怔,笑道:“他怎么得罪你了?”

小道士急道:“没没没......”

陈渭安将他提起来放到石头上,道:“他是人工智能?”

小道士脸都憋红了,拿衣袖猛扇一顿,大口喘气,连连点头,伸手就往高处指:“你往那儿看!”

陈渭安顺着方向仰头看了半日,那里是红楼建筑群的高层,歇山式屋顶,琉璃瓦,屋脊上雕着鸱吻、蹲兽,飞檐下坠了一枚铜铃,摇摇晃晃。

陈渭安眯眼看了半日,揉揉眼再看:“看什么?什么都没有啊?”

小道士又喘了口气,道:“没有就对了,他一会儿估计就跑出来坐那儿了。”

陈渭安:“......他坐那儿干嘛?”

小道士:“我也不知道,可能......看风景?”

陈渭安问:“一会儿是多久?”

小道士想了片刻,道:“不知道,可能要天黑以后,也可能下一秒他就坐那儿了。”

陈渭安思索半晌,又仰头看去。

......

太阳西斜了。

暮钟敲响了。

园内灯亮了。

一阵凉风吹过,柳枝缠绵悱恻地飘荡,不知谁在远处亭子里拉二胡,拉的是《梁祝》。

陈渭安和小道士还蹲在石头上,仰头看着那处屋顶,快石化了。

“你不是说他可能下一秒就坐那儿了吗?”

“是啊,可能就在下一秒。”

“......”

《梁祝》曲子都拉完了,园内人也走得差不多了。

小道士揉了揉脖子:“时辰到了。”

陈渭安快睡着了,此时一个激灵,连忙睁大眼去看:“哪儿呢哪儿呢?”

小道士又揉了揉腿:“该我当差了。”

陈渭安:“......”他伸手就要去扯小道士,谁知脚麻了,下半身刚一使劲儿,立刻跌坐在石头上不敢动了,哎呦呦地叫。

小道士刚揉完腿,一听陈渭安叫唤,两只爪子就往他腿上一通乱锤,锤的陈渭安更麻了,忙扯开他的爪子道:“你你你赶紧走!”

小道士撑着石头直起身说:“你锤两下就好了,我先去交接了啊,加油啊,奇迹就在下一秒,坚持就是胜利!”说完比了个打气的手势,蹦到台阶上一溜烟跑了。

陈渭安坐在石头上叫苦不迭,蹲的时间太久,那股麻劲儿都顺着腿蹿到腰了,他双手向后撑地,稍微动了下,下半身就跟那旧电视的雪花点似的,针扎似的密密麻麻,乱七八糟!

他这么撑了一会儿,腿还没好,手又麻了,正嘶嘶地抽着气,余光那么一瞥,一个黑影闪过。

他连忙将视线拉回去,定睛一看,屋顶上果然坐了一人!

此时月亮还未升起,乍一看只一片黑色剪影,看起来比普通人身形高大,虎背熊腰螳螂腿。

嘶,好像没穿衣服,脑袋光溜溜的。却披了个斗篷?

挺有个性啊。

陈渭安这边刚评完,上头月亮就露出来了。澄澈的月光撒在嘲风身上,泛着银灰色的金属光泽,眼睛处似两颗宝石,发着莹润的光。细看会发现,他的身体是由无数错综复杂的金属块拼接而成的,朴素粗犷,跟图灵智能外表精美,高度似人的人工智能大相径庭。

只见他顶着锃光瓦亮的脑袋叉腰往远处看了会儿风景,又将脚搭在屋脊上,过一会儿又托腮坐下了,黑色的斗篷在他身后猎猎作响。

“还挺有侠气。”陈渭安评道。

话音刚落,嘲风又支起一条腿来,将手支在额间做沉思状,一会儿又做仰头望月状。陈渭安看的津津有味,几乎忘了腿还麻着呢,一歪身子“啊呦”一声,还不忘撑着残缺的身子拍手叫好。

谁知屋顶上的人影突然扭扭捏捏地缩成一团,不出片刻直接撩起斗篷挡住脸,飞也似地奔下去了。

陈渭安愣了一愣,好一会儿才说:“他能听到啊?”

屋檐下细竹卷帘微晃,朦胧月光透进来洒在博古架上,那架子上摆了各式各样极新奇的玩意儿,有方形棱镜书、铜制阴阳鱼,大圆脑袋金佛像、还有模样古怪的悬浮物,一会儿呈云状一会儿又呈球状一会儿又变成只猫,依稀可看到磁场一类的细丝在四周环绕,不知作何用处,其他的更是见所未见,难以形容了。

嘲风捂着脸逃回房内,从博古架旁一晃而过,紧奔几步,直奔至室内明亮处,却见书案旁没人。

偌大一张漆案上铺了一张宣纸,直铺到地,那纸上龙飞凤舞、神秘莫测、天马行空,也不知写的是字还是画,嘲风从来看不懂,只觉得甚为壮美。他曾经翻遍了数据库,只发现一类叫做“符箓”的东西,与之相似,但“符箓”这类图画讲究格式,又过于死板,比起这个又局限了许多。

那宣纸旁除了笔墨砚台,还有一只造型小巧端正的青瓷纸槌瓶,上面插了一二枝梅花,上面还沾着雪气,估计又是花常从寄春四十年折来的。宣纸另一旁是一盏铜制香炉,此时正有一缕香烟袅袅上升,蜿蜒着通向一扇木质门。

那木质门后一片漆黑,仿佛无边无际,黑暗中能听到机械转动声。忽然,仿佛天地初开,一对太极阴阳鱼自混沌中出现,缓慢旋转,紧接着便是八卦、天干、地支、世纪、相对速度、轨迹曲线,一环接着一环,速度越来越快,整个空间霎时金光大现!

——弹指间,太极时空阵内,坍缩出一抹红色身影!

那红色身影衣袂翻飞,神色漠然,眼间束了一副黑色仪器,此时正浮现两个金色的字: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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