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金缎子

陈渭安一夜暴富,满脑袋都是钱币叮咚响,再加上小甜甜聒噪,好半天都处于聋了的状态。

“主人主人,您有钱啦!”

“哇啊——好多钱啊!您终于住得起客栈啦!!!”

眼前正有突然冒出的两个人跟章北游说话,这两人都是一身黑,神态恭敬,似是章北游的下属,说话又不疾不徐,应是口齿清晰,奈何陈渭安愣是一个字也听不着。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章北游朝地上戏过了的盗贼三人组说了句什么,这两位下属便一拱手,要将这三人押走。章北游又回过头来跟陈渭安说话。

“有钱啦,有钱啦,总算有钱啦!”

陈渭安又不能现在让小甜甜闭嘴,又不知道这破芯片怎么设置静音,只得读了半天唇语,又嘻嘻哈哈笑了一通。好在章北游似是有事,也没多说什么,大概只说了些感谢的话,然后便甩了甩手中的玉佩,朝那两位下属打了个手势,抬腿便走。

那两位下属将疯子傻子一行人拿绳子捆着,刚走出几步。

陈渭安突然冲那疯子喊:“喂!你当真不认得我?”

众人皆是讶异地转过头。那疯子愣了一下才知问的是他,嘴巴开合,摇了摇头,不知说了些什么。

陈渭安哂然一笑,转身便走。

余下众人只怔然片刻,便离开了。

陈渭安一路逆着人潮行至春字号轻轨处,又顺着新一波浪潮被推进了轻轨内。卍字纹窗棂外黑夜打底,一条条彩色的线呼啸而过,像极了穿过时空隧道。

陈渭安坐在座位上,怔怔地望向窗外,听着小甜甜给他推荐各类性价比高的客栈、美食、娱乐场所,又让他买剑,又实时讲述脚下经过的名胜古迹,忙得不亦乐乎。

陈渭安将视线从窗外拉回来,突然问:“为什么不说具体年份?”

小甜甜道:“我说了啊,那钟楼是长安最早一批建筑......”

陈渭安:“最早是什么时候?”

小甜甜:“最早就是最早嘛,哪有什么时候?”

陈渭安:“那现在是什么年份?”

小甜甜:“现在就是现在啊。”

陈渭安沉默不语。

旁边突然有人说:“长安没有年份。”

陈渭安一惊,转过头去,只见身旁紧挨着一人。这人一身白衫,年岁不大,眼睛骨碌碌地透着单纯,竟是那小道士!

陈渭安道:“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小道士道:“我我我,我还纳闷呢!你是要去红楼吗?”

陈渭安道:“......昂。”

小道士两眼一弯:“那咱们顺路。”

陈渭安胳膊搭在椅背上,歪头瞧他:“你去红楼干嘛?”

小道士左右看看,神秘兮兮道:“我在红楼当差。”

陈渭安一口气提了上来。

小道士继续道:“修修花草,扫扫大殿之类的。”

陈渭安一口气又落回去了,过了半晌,转问道:“你刚刚说长安没有年份?”

小道士叹道:“你刚来长安吧,哎,我刚知道那会儿也很震惊,不,震惊都没法表达我的心情,就是一瞬间吧......”

陈渭安无奈道:“小道长,讲重点。”

小道士刚要沉入激奋的心绪,听到这儿连忙“哦”了两声,清清嗓子,神情庄重地说:“历史没有意义。”

又是一阵钟声传来,想是夜将深了。轻轨上静谧得让人难以忍受。

陈渭安只觉得浑身战栗,胸中一口气**辣地往上涌。其实他早有预感,之前在杏花茶馆,那人言语间便颇有古怪,似是历史可以发生变动一般。可历史就是历史,既已成为过去,又怎会发生变动?

他强颜笑道:“怎会没有意义?”

小道士道:“因为人类历史是在变动的,无论哪个时期,它这一刻是这个样子,下一刻就变了。时刻都在变动的事情又怎会有意义?”

陈渭安笑道:“照你的意思,说不定我下一刻就不存在了?”

小道士摇摇头:“人类历史的变动不会影响到长安,因为长安是独立时空,就像是时间洪流中的一座岛,无论洪流如何翻覆,这座岛都不会受到影响。”

陈渭安恍然:“因为红楼?”

小道士点点头:“红楼发明了时空力场,建造了长安。这里的时间虽是正常流逝的,但这里的人都认为历史这种东西没有意义,长安也就没有什么年份的说法了。”

陈渭安冷笑道:“红楼可以操控人类历史?”

小道士点点头,这次却没解释。

陈渭安道:“可是人类依然有历史。”

小道士道:“真正的变化是悄无声息的,他们那些局中人又怎么会察觉呢?只不过以蜉蝣之身,将朝生暮灭的过去视为历史罢了。我也是来了长安才知道,甭管伽蓝二十年还是二十一世纪,这些只不过是一个个时空节点,我们的过去,早就不存在了。”

春字号已接近终点站,轻轨上人越来越少,陈渭安却浑然不觉,低声道:“过去......不存在。”

蜡烛“噗”地爆出了火花。小陈渭安“哇”地一声,指着蜡烛咯咯笑道:“放烟花啦!放烟花啦!”

一只手拿着剪刀将长出来的烛芯轻轻剪掉,蜡烛重又静静燃烧。

小陈渭安拍手笑了一会儿,渐渐安静下来,用手托着脑袋,睁大了眼睛看。刚刚蜡烛燃烧过的地方已经消失了,怎么也找不到了,蜡烛变短了。

他想了一会儿,眼睛一亮,指着蜡烛说:“啊,我知道啦,过去不存在对不对?”

一个男人的声音笑道:“为什么这么说?”

小陈渭安指着蜡烛道:“蜡烛烧完的部分已经消失了,消失了不就是不存在了嘛?假如蜡烛上有一只蚂蚁,那这只蚂蚁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爬到烧完的那部分蜡烛上去的,所以,”小陈渭安郑重其事道:“我们不可能穿越回过去!”

他踩在床上说完结论,又蹲下身子两手托腮,歪头道:“过去不存在,现在也不存在......啊,我知道啦,我们只有未来,对不对?!”

男人问:“未来在哪儿?”

小陈渭安猛地往蜡烛上一指:“没烧完的就是未来!”

“叮”的一声,轻轨到站了。

两人无话,起身并肩出了轻轨,刚踏出去,一阵凉风扑面而来,远远地看到宏伟壮观的红色建筑群浩浩荡荡,倚天而立,庄严肃穆的顶楼寂静无声,几缕墨云飘过,挑出一角黑色飞檐。

天高风清,依稀可听得到铃铎声。

陈渭安视线越过九道卷轴般的云章桥,直直盯入金碧辉煌的大殿,仿佛时空折叠,他已身处其中,四周群狼环伺,灯火辉煌。

陈渭安缓缓攥紧了拳头,屏住呼吸等了半日。

“......”

他重吸一口气,又等了半日。

“......”

“啧,我跟这里不熟啊。”

那小道士都走到云章桥半道儿了,又回头冲他喊:“张公子,你站那儿干嘛呢!”

陈渭安连忙招手:“哎,来了!”他想了半天,半点儿记忆没想起来,只得跟着小道士经过云章桥,继续往前走。

在远处时没觉得,走到近处才发现,这红楼的外围墙十分高大,红墙琉璃瓦,跟紫禁城的差不多。兴许是夜深了,来这里闲逛的人并不多,只零星几道人影,也大都在远处的大殿附近晃荡。

这里面五步一廊,十步一亭。假山溪水,奇花异草,园灯石桥更是数不胜数。小道士一路叽叽喳喳,又是说这里的花草难打理,又是说管理洒扫机器人琐碎,一会儿又指指不知从何处扫过来的,如密密麻麻的细网一般的淡黄色光线。

陈渭安拿手指挑了两下,问:“这是什么?”

小道士道:“激光网,启动时能杀人于无形。”

陈渭安手抖了一下,缩回去了。

两人一路转来转去,转到一处偏殿时,里面亮着灯。小道士说:“张公子,我先去交接啊,你稍等我一下。”说着就推门进去了。

陈渭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环顾四周,只觉得这里十分陌生,好似从未来过。但这红楼对他来说,必定十分重要,不然他让小甜甜提醒他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是因为那佛面青莲把红楼烧了,红楼重建后跟以前迥然不同,所以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陈渭安越想越觉得合理,在心里将那佛面青莲臭骂一顿,正骂着,忽听到风中飘来曲乐声,离得太远,飘飘渺渺,若即若离,也分辨不出是箫声还是笛声。

他遂停下来,不骂那佛面青莲了,跟着那声音细细分辨,慢慢随风挪动,像被勾了魂似的,不知不觉,竟走远了。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越来越宽敞,也没亭子,也没廊阁了,只一线高大的围墙将远处的星空横截住了。空中传来一女子的歌声,声音缠绵婉转,如泣如诉。

陈渭安凝神细听,只听曲词唱道:光阴混沌如梦蝶,往事堪嗟叹。寻红楼,截河汉,几番辗转,方知缘断。俯仰间,是非变换,青火阑珊。不忍看,秋风渭水,落叶长安。

陈渭安木头一样站住了。

恢宏绮丽的曲调仿佛一只大手自上而下压下来,明明全无实质,却犹如压在心头,万般情绪充塞其中,也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只觉得如痴如醉,如入懵懂障境,恍惚间,竟坠下泪来。

陈渭安立了半晌,痴痴地摸了摸脸,目光忽地暗下去:“你是谁?”

那女子的声音越来越近,仿佛来自四面八方,渐渐带了笑意,到最后竟咯咯笑了起来,依旧唱道:“不忍看,秋风渭水,落叶长安......”

曲未终了,一道布料翻飞声破空而来!陈渭安一个侧身闪过,定睛一看,竟是一道金色绸缎从身旁飞过,那女子的声音随之远去!

陈渭安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只见那金色绸缎游龙一般往远处飞去。他想也没想,拔足追去。

那金色绸缎一路直飞,撞翻了几盏灯笼,惊动了惊鸟铃,穿过花圃闯入一条弯廊,又冲进了船舫,一路横冲直撞,又从敞开的窗棂中逃出去。曲调声还在继续。陈渭安从窗棂跃出,又差一点,绸缎从手边滑过了。

那女声笑得肆意,金缎子速度也越来越快,一转眼便飞到了大殿处,略一盘旋,径直躲了进去。

陈渭安跟着直冲进去。

只见偌大个殿内,灯火辉煌,悄无人声,满目的金色绸缎袅袅垂落。他带进一阵风,在无数绸缎间左右腾转。金浪翻涌声连绵不绝。

目之所及一片金晃晃,他一时找不到,顿了顿脚步,顺着绸缎向上看去,却见二层楼阁之上,金色绸缎翻飞之际,露出一人。

这人一袭红衣,墨发似瀑,长身玉立,面色皎然,双手负在身后,垂眸看过来,如天人之姿,难描难画。

陈渭安登时心摇神荡,心里还想着那首词,还想着那金缎子,又觉得此一去,恐余生不复见如此人。

花......常,想必这就是花常了。难怪圆脸一百五他们讨论半天竟无人能说得出此人样貌,也不知是这风,也不知是金浪翻涌,只觉得此人担云袖月,气骨不凡,但那眉眼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

陈渭安正神思恍惚,摇摇欲坠之际,忽听得巨帛破空,一道金色绸缎从眼前飞过。他猛然回神,转身追去,追到大殿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层层绸缎被荡开,那二层楼阁的样貌已完全显露出来,却是空荡荡的,不见那人了。

那金色绸缎却是翻涌着狂飞出去,左折右拐,从一道石桥上空越过。陈渭安再也不肯让它逃脱,瞅准一座假山,跃起身一个借力,身体猛地一蹿,瞬间便追了上去,紧踩两步,伸手抓住了。

这处空地聚满灯火,明亮异常,此时却万籁俱寂。不知何处的落叶轰然坠地。

那小道士交接完出门就不见陈渭安人影了,东搜西寻地找了半天,从假山转过来,这才好容易瞧见了,忙跑上前喊道:“你上哪儿去了,让我好找!”

陈渭安手中抓着条胡乱飞舞的金缎子,也不回头,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想起来了。”

小道士忙问:“想起什么?”

金缎子翻涌的声音很大,对方的嗓音很低,被风送过来,却十分清晰。只听他道:“我叫......陈渭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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