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矿石,弩箭与户部的算盘珠子

“咻——噗!”

弩箭钉进树干的闷响还在耳边,谢朝的刀已经出鞘!

寒光一闪,他整个人像绷紧的豹子,猛地扑向弩箭射来的方向——左侧山坡上一片乱石堆!

“抄家伙!”段也虽然吓得魂飞一半,但动作不慢,连滚带爬地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手里的刀抖得跟筛糠似的,声音都劈了。

老疤经验最老道,几乎在弩箭射出的同时就一个翻滚躲到了树后,短矛横在身前,眼神凶悍地扫视。瘦猴像只受惊的兔子,“哧溜”一下钻进旁边的灌木丛,没了影儿。闷葫芦反应稍慢半拍,但厚背砍刀已经抡起,护住侧翼,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吼。

“石头后面!至少三个!”谢朝低吼一声,人已经冲到乱石堆下。

他根本不走寻常路,脚尖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一点,借力猛地向上窜起,刀光如匹练般斩向一块巨石后露出的半个身影!

“铛!”金铁交鸣!

巨石后面果然猫着一个穿着灰白色皮袄的汉子,手里端着一架小巧的臂张弩,正慌乱地想要上第二支箭。

谢朝这一刀又快又狠,直接劈飞了他手里的弩机!那汉子惊叫一声,下意识去拔腰间的短刀。

谢朝哪会给他机会?落地一个旋身,刀柄狠狠砸在那汉子手腕上!

“咔嚓!”腕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啊——!”汉子惨嚎着捂着手腕滚倒在地。

几乎同时,另外两个埋伏点也响起了打斗声!

老疤像头蛮牛,顶着零星的箭矢冲到了另一块石头后,短矛毒蛇般刺出,逼得一个弩手连连后退。闷葫芦则挥舞着门板似的砍刀,硬生生挡住了射向段也方向的几支弩箭,叮当作响,火星四溅!瘦猴不知何时已经从侧面摸了上去,像条泥鳅似的缠住了一个想跑的弩手,手里的匕首抵住了对方的后腰。

战斗结束得比预想快。三个弩手,一个手腕被谢朝废了,一个被老疤的短矛顶在石头上动弹不得,还有一个被瘦猴的匕首逼着跪在地上。

装备简陋,除了弩,就是些粗劣的短刀,战斗力跟之前遇到的假马匪差远了,更像是矿上的监工或者护卫。

“绑了!”谢朝喘了口气,收刀回鞘。刚才那一下爆发,牵动了乐楼遇刺时留下的旧伤,肩膀有点隐隐作痛。

段也这才哆哆嗦嗦地从石头后面探出头,脸色煞白:“大…大人!您没事吧?”

“死不了。”谢朝摆摆手,走到那个被废了手腕、疼得直抽气的汉子面前,蹲下身,眼神冷得像冰。

“寒山里的矿,在哪儿?谁让你们守在这儿的?刚才射的弩箭,箭头是不是淬了东西?”他一连串问题砸过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那汉子疼得龇牙咧嘴,眼神躲闪,咬着牙不吭声。

谢朝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旁边散落的那些特殊寒铁矿和木箱碎片上残留的深褐色粉末。“不说?行。老疤,把他伤口按雪地里,让他好好冷静冷静,顺便止止血。”

老疤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抓起那汉子的断腕,不顾他的惨叫,狠狠按进旁边冰冷的积雪里!

“啊——!!!我说!我说!”刺骨的寒冷和剧痛瞬间击垮了汉子的意志,鼻涕眼泪一起流。

“矿…矿在山坳里面!顺着这脚印再往里走五里地!有…有暗哨!我们…我们就是外围放风的!上头…上头让盯着,有生人靠近就…就放箭驱赶!”

“上头是谁?”谢朝追问。

“不…不知道!真不知道!”汉子哭嚎着,“都是…都是蒙着脸的管事!只认令牌不认人!平时补给也是…也是他们派人送来!”

“弩箭呢?箭头是不是有毒?”谢朝抓起地上那架被劈飞的弩机,上面还卡着一支没射出的箭。

箭头闪着幽蓝的光,跟乐楼那支如出一辙!

“是…是!管事给的!说是…说是‘雁门沙’的边角料淬的…见血封喉!”汉子彻底崩溃了。

雁门沙!果然!

谢朝站起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矿场、淬毒弩箭、神秘的“管事”和令牌、指向长安方向的补给线……这寒山深处,藏着的是一整套炼制毒物的窝点!

他当机立断:“瘦猴,你脚程快,立刻出山,找到方校尉!让他带人封锁出山所有要道!一只苍蝇也别放出去!老疤,闷葫芦,看好这三个!段也,跟我走!去矿场!”

“啊?还…还去啊大人?”段也腿肚子有点转筋。

“废话!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谢朝一把拽起他,“带路!”

在老疤的指点下,谢朝和段也小心翼翼地摸向山坳深处。

果然,没走多远就发现了暗哨,但似乎因为刚才的动静,暗哨的人有点慌乱。

谢朝和段也借着地形掩护,绕开暗哨,终于看到了矿场的真容。

那是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依着山壁挖出了几个黑黢黢的矿洞。洞口用粗大的原木撑着,旁边搭着几个简陋的窝棚。

几十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矿工,在监工皮鞭的呵斥下,麻木地用背篓往外运送着黑色的矿石。空气中弥漫着粉尘和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汗臭和苦涩的怪味。

矿洞旁边,有一个稍微像样点的木屋,门口站着两个挎刀的守卫,警惕地张望着。

显然,刚才外围的动静已经惊动了里面。

“看来管事就在里面。”谢朝压低声音,眼神锐利。擒贼先擒王!

就在他准备摸过去时,矿洞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只见一个瘦小的矿工不知怎么,脚下一滑,连人带背篓摔倒在地,沉重的矿石滚了一地。

旁边的监工骂骂咧咧,举起皮鞭就狠狠抽下去!

“啪!啪!”皮鞭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刺耳地响起。那矿工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发出压抑的痛哼。

段也看得拳头都攥紧了,低骂:“这帮畜生!”

谢朝眼神更冷。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他按住段也,目光死死盯住那木屋。必须先把“管事”拿下!

他猛地从藏身处窜出,速度快得像道影子,直扑木屋!段也一咬牙,也嚎叫着冲了出去,试图吸引守卫注意!

“什么人?!”守卫惊觉拔刀!

谢朝根本不废话,刀光一闪,格开劈来的刀刃,一脚狠狠踹在左边守卫的胸口!

那守卫闷哼一声倒飞出去!同时,他反手刀柄砸在右边守卫的脖颈处!动作干净利落,两人瞬间倒地!

木屋的门被撞开!里面一个穿着绸缎袍子、脑满肠肥的中年胖子正手忙脚乱地往一个箱子里塞账本和几块黑亮的矿石!

看见谢朝破门而入,吓得魂飞魄散,抓起桌上的砚台就砸过来!

谢朝侧身躲过,一个箭步上前,冰冷的刀锋直接架在了胖子的脖子上!

“别…别杀我!好汉饶命!”胖子瘫软在地,□□瞬间湿了一片。

“你就是管事?”谢朝声音冰冷,“谁派你来的?这些矿,运去哪儿了?账本呢?”

胖子筛糠似的抖着,看着门口凶神恶煞的段也和老疤闷葫芦押着俘虏过来,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我…我说!是…是京里的大人物!户…户部有人!账本…账本在这儿!矿石…矿石都按指令,混在军械损耗的废料里运走了!具体给谁…小人真不知道啊!只认令牌!令牌!”

谢朝一把抓起桌上的账本翻看,里面详细记录了矿石开采、运输的时间、数量、经手人签名!还有几页记着“特殊药料”的采购支出!

最关键的是,账本最后夹着一张盖有模糊印鉴的指令条,要求将一批特殊寒铁精矿紧急转运至长安城外某处仓库!

“户部…军械废料…”谢朝眼神锐利如刀。这条补给线的掩护,找到了!他收起账本和指令条,如同握住了烧红的铁证!“带走!”

数日后,长安城,户部度支司

户部衙门里算盘珠子噼啪作响。

角落里,沈十遇埋首在堆积如山的账册中。他穿着浅青色官袍,身形单薄,鼻梁上架着一副自己磨制的玳瑁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飞快地扫过一行行数字。

旁边老吏员的闲聊飘进耳朵:

“北边三镇的军械损耗账,真是笔糊涂账……”

“是啊,损耗奇高,还总有些说不清的杂项支出……”

“少说两句吧,干活干活。”

北边?军械损耗?沈十遇翻页的手指微微一顿。

姐姐沈十初昨晚气呼呼地回来,说段也那混蛋跟着谢少卿跑去北边寒山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差点被毒箭射成刺猬!还说什么矿场、毒药……

寒山……北边……军械损耗账?

沈十遇心里咯噔一下。他默默地把手里核对了一半的“漕粮”账册推到一边,伸手从旁边那摞积灰的册子里,精准地抽出了标记着“北境三镇-军械转运及损耗”的厚本子。

翻开账册,他直接跳到杂项支出和特殊物料转运部分。指尖拨动算盘珠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的目光在那些看似平常的数字间穿梭:某年某月,向北境转运“寒铁矿”若干车,途中损耗率高达三成?同一时期,从北境运回的“废弃矿渣”数量却远超正常比例?还有几笔用途模糊的“特殊药材”采买,经手人签名潦草得难以辨认。

而且……这几笔支出,正好卡在军械转运的时间节点附近!

沈十遇的算盘越打越快,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越来越凝重。

不对!这损耗率太刻意了!这矿渣的数量和转运时间对不上!这些药材的采购价格也高得离谱!

更关键的是,所有经手人签名里,反复出现一个潦草的“吴”字!

他脑中飞速计算着:如果把这些异常的损耗、多出的“矿渣”重量、虚高的药材采购款…

全部折算成实际可能被夹带运输的特殊矿石的话,那个数量,惊人得可怕!

而且,运输渠道,正是利用军械转运的掩护!

沈十遇猛地合上账册!心脏怦怦直跳。他知道自己可能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这背后牵扯的,恐怕不只是贪墨,而是更可怕的勾当!联想到谢朝在寒山查的矿场和毒药……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他不能声张!户部衙门里,谁知道有没有对方的眼线?他需要帮手!需要绝对信得过、而且有能力追查下去的人!

谢朝?他还在寒山,生死未卜。姐姐?她虽然厉害,但不懂账目。段也?更不靠谱……

电光石火间,沈十遇想到了一个人——魏央!秘书省的魏校书郎

虽然只见过寥寥几面,但沈十遇敏锐地察觉到魏央和谢朝之间那种古怪又默契的氛围。

而且,魏央身处秘书省,能接触到更机密的档案!

最关键的是,他姐姐沈十初曾咬牙切齿地说过,魏以安那家伙虽然嘴毒,但脑子是真好使,而且……似乎对谢朝有点特别。

赌一把!

沈十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动声色地将那本关键的账册混进几本需要“复核”的普通账册里,抱在怀中。

然后,他站起身,尽量用平稳的语气对旁边的老吏员说:“王伯,这几本账目有些地方需要核对旧档,我去一趟秘书省。”

“哦,好,去吧。”老吏员头也没抬。

沈十遇抱着账册,低着头,快步走出度支司。

他感觉自己的手心全是汗,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总觉得背后有眼睛在盯着。

穿过户部中庭时,他甚至看到廊下有两个面生的官员似乎在低声交谈,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他。

他不敢停留,加快脚步,几乎是跑着冲向隔壁的秘书省衙门。

秘书省这边安静得多。沈十遇凭着腰牌顺利进入,抓住一个路过的书吏,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请…请问魏以安在何处当值?户部沈十遇,有…有要事请教!”

书吏被他苍白的脸色和急促的语气吓了一跳,指了指里面一条回廊:“魏校书郎?在…在最里面那间兰台阁里。”

“多谢!”沈十遇抱着账册,几乎是冲进了兰台阁。

阁内光线有些暗,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陈香。

魏央正背对着门,踮着脚在顶格的书架上翻找着什么。听见动静,他头也没回,语气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谁?有事说事,没事出去。”

“魏校书郎!是我!户部度支司沈十遇!”沈十遇喘着气,声音急促,“事关重大!寒山矿场!谢少卿!还…还有户部的账!”

听到谢少卿和寒山,魏央翻找东西的动作猛地顿住了。他缓缓转过身。

当看到沈十遇惨白的脸色、额头的冷汗,以及他紧紧抱在怀里的那几本账册时,魏央那双总是带着点慵懒和嘲讽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匕首。

“关门。”魏央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把账册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沈十遇如蒙大赦,立刻反手关上门,几乎是扑到魏央的桌案前,将账册摊开。

指着那些被他用指甲划出的异常条目和那个反复出现的潦草“吴”字,语速飞快地将自己的发现和可怕的推测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利用军械转运的渠道和损耗做掩护,大量夹带运输特殊矿石!我怀疑就是谢少卿在寒山发现的那种!还有这些虚高的药材采购,很可能就是炼制毒药用的!经手人签名里反复出现的‘吴’字!魏校书郎,这账目绝对有问题!谢少卿他查的方向是对的!而且……”

沈十遇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我出来的时候,感觉…感觉好像有人在盯着我!”

魏央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账册上那个潦草的“吴”字,眼神越来越沉。

他没有立刻评价账目,反而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你刚才说,感觉有人盯着你?在户部哪里?”

“就在…就在穿过中庭往这边来的时候,廊下有两个面生的官员……”沈十遇努力回忆。

魏央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面生?很好。”

他迅速从自己桌案上堆积的卷宗里抽出几份名册,飞快地翻动比对。

片刻,他指尖点在一个名字上:“户部度支司主事,吴有德。他的字,就是出了名的潦草难认,尤其这个‘吴’字,写得跟鬼画符一样。”

吴有德!姓对上了!

魏央合上名册,看向沈十遇,眼神复杂,有赞许,也有一丝凝重:“沈十遇,你胆子不小,心也够细。这账册,还有你的发现,先放在我这里。此事非同小可,牵扯极大。从现在起,你哪儿也别去,就待在我这兰台阁。对外就说帮我核对一些陈年档案。”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警惕地看了看外面寂静的回廊,低声道:“等谢自然带着寒山的硬货回来,这账本里的算盘珠子,就该好好跟某些人算一算了。”

沈十遇靠在书架上,长长舒了口气,这才感觉到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看着魏央沉静的侧脸,心里那块悬着的大石头,终于稍稍落了地。

他知道,自己找对人了。接下来,就看谢少卿何时能带着铁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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