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常言道,宁为盛世狗,不为乱世人。
数年后,阿蛮孤身一人站在怀远坊内,这是她在长安的第一个家。望着残垣断壁,满庭的蓬蒿,已然回忆不起当初的盛况。
她颤颤巍巍来到延寿坊,十室九空,白骨蔽野。她不敢相信,她和崔琰精心呵护的家,仅剩柱础,院内野草横生。
西市往日繁华不再,店铺倒闭,幡布破烂,邸舍尽成瓦砾。往日熙熙攘攘叫嚷的胡商,再也不见踪影。
她继续走着,却见曲江池水清澈不再,只余淤泥三尺,了无生趣。慈恩塔金顶不再,塔体破败不堪,摇摇欲坠。
这不是她的长安,她的长安早在两年前被摧毁了。
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也早在两年前走了。
就剩下她一人,孑然一身。
属于这片土地的,离开了。不属于这片土地的,还在这。
如果可以,愿世间再无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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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十载,金牛道。
深深的车辙印蜿蜒至天地交接处,没入群山之中。
阿蛮既莫名其妙,又惴惴不安。
她睡醒,睁眼一看,不是在自己温暖的狗窝里,而是荒郊野外。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自己直叫唤:“哎哟!疼!”
阿蛮环顾一圈,除了土道之外,两旁都是郁郁葱葱的密林。瞌睡登时消散,心中的惧意渐浓。
莫不是恶作剧?还是隐秘惩罚?她平时爱看烧脑悬疑电影,生怕自己像电影主角那样卷入未知审判中。
一瞬间,她把自己做过的事在脑海里都回顾了一遍。嗯,二十一世纪本本分分的普通牛马一枚,因为胆小不敢扶老奶奶过马路怕倾家荡产,同时也因为胆小不敢做啥伤天害理之事。
她放下心来。可能是恶作剧,她想。
“点兵点将,点到谁就是谁!”每当没法抉择的时候,她就用老妈教的万能幸运点,把选择权交给老天奶。
其实点来点去就只有两个方向:向前或是向后。
她是断然不敢贸然进入两旁的树林。野外生存法则第一条就是别瞎跑,跟着主道走。
毕竟鲁迅先生曾说过,世上本没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 “就像这条路!”她瞧着这一寸深的印子给自己打气!
老天奶很快就给了她答案,让她选择了前进的方向。然而前方尽头是模模糊糊绵延不尽的山脉,就像她此刻的心情,影影幢幢,抓不真切。
“面朝大山,春暖花开!”她安慰自己道。
阿蛮没有转身向后的原因是,她的身后也是绵延不尽的重峦叠嶂。
她欲哭无泪,“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阿蛮瘪瘪嘴,开始赶路。没有目的地,没有时间,也没有手机。要是有手机就好了,可以导航,也可以看小说打发时间。
正胡思乱想中,身后出现哒哒的马蹄声。她赶紧靠边站着,回望过去。却见一行人驾着马车快速驶来。
打头两匹马开道。马上坐两络腮胡壮汉,他们腰间均配着长剑,身后抗着箭筒,筒里塞得满满当当的。随后跟着五辆车,每辆车配两骑。前四辆均载着满满的货物,最后一辆车厢左右开窗,是载人马车。每车配一车夫,车夫身边均搭着长矛和弓箭。
阿蛮眼瞅着队伍越来越近,心里有些害怕。待驶近之时,为首的二人手抚长剑瞪着她,很是警惕。
这是她第一次被人这么带着敌意**裸瞪着,那眼神像是警告她,但凡她动起来,就会小命不保。
长在红旗下的她,第一次感受到生命威胁。她缩了缩脖子,又往路边靠了靠,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还好队伍扬长而去,没有停留。
官道又剩下阿蛮一人,还有漫天的尘沙,呛到她咳嗽连连。
“破地方。”她心里再次暗骂。
忽然她想到这地方荒无人烟,要是他们刚刚嘎了她,或是突然来个野兽吃了她,都没人知道。
她越想越觉得两旁的树林黑森森的,随时可能窜出个啥东西出来。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在她东张西望疾步赶路之际,前方突然出现急促的马蹄声。
阿蛮害怕极了,真是怕啥来啥吗?待来人走近,这才发现是刚刚队伍领头人之一。
“该不会是来杀我灭口的吧。”想到这,阿蛮掉头就跑。
后面的人紧随其后,嘴里还叽里呱啦喊着什么。阿蛮没功夫听他讲的啥,就只恨爸妈怎么就生了两条腿给她,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的骏马啊。
眼瞅着马儿靠近,阿蛮慌不择路,赶紧往树林里钻。
马上的人见她钻进树林,咒骂一声,随后跳下马背,把马儿栓在路边后,拔出宝剑,也跟着钻进树林。
原这行人乃长安柳氏行社(民间小型镖局)店主伙计和长安齐氏妻儿。
车队临时休整之际,齐王氏慈心大发,托柳三郎找寻刚刚路上偶遇的小娘子。
她素来心善,见不得人受苦。她想着那女子孤身一人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周围又是野兽出没的…她不敢想下去了。
柳三郎本不想多管闲事,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他决定入内探寻一番,找到好说,若是没找到,他也算仁至义尽了。
这厢阿蛮实在跑不动了,听到后面没有声音后才停了下来。
她环顾四周,全是遮天蔽日的大树。她在密林里迷了路,只能颓然坐下。
真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啊!
这都是什么事啊,一大早起来,莫名其妙出现在荒郊野外,遇到土匪杀人不说,最后还在树林里迷路。她边哭边掐自己大腿,多希望是个梦啊!
一时间阿蛮心又急腿又痛,眼泪掉得更猛了。
忽然,她听到悉悉簌簌的声音,激地她汗毛直立。
定是那歹人寻了过来。她屏息凝神,偷偷观察四周。
岂料这时,一声虎啸响彻山林。
不好!是老虎!阿蛮肾上腺素飙升,心跳加速。她赶紧手脚并用爬向树干。岂料她高估了自己攀援能力,没爬两步,就从树干上滑了下来。
她绝望地抱着大树。阿蛮心下一阵绝望,天要亡我矣!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落得个命丧虎口的结局。
老虎刚进完食,并不太饿,像是故意逗弄她,不慌不忙朝她逼近。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嗖的一声,紧接着又是嗖嗖几声,在阿蛮和老虎中间,插着一排密密麻麻的弓箭,成功阻挡了老虎的步伐。
老虎没有戏弄的心情,它感受弓箭的威力,顿了片刻后,掉过头慢悠悠地离开了。
待老虎走后,她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接着嚎啕大哭起来。她这可是死里逃生啊!
她再也不要在这个鬼地方了。
坐在树上的柳三郎见小娘子那怂样,大笑着从树上跳下来。“你怕是祖上烧高香了!遇到这大虫刚吃饱,不然就算弓箭扎在身上,它也不会放过你。”
阿蛮循声望去,就是这坏蛋!
要不是他,她也不会跑进这劳什子树林,也不会遇到老虎了。想到这里,她哭得更厉害了。
柳三郎自幼混迹江湖,擅和三教九流打交道,打土匪打老虎在行,但却没哄过小娘子。
他一时间慌了神,凶道:“哭甚哭,没得再招来野兽大虫。”
阿蛮听了害怕,赶紧噤声,抽抽嗒嗒起来。
“我嫂子心善,怕你遇到危险,托我来问询一下。谁料你不识好歹,见了我撒腿就跑,比兔子还快,马儿都跑不赢。”柳三郎埋怨道。
“谁让你长得那么凶……还鼓着俩大眼睛瞪我……我……我以为你是土匪要抓我。”阿蛮抽泣道。
柳三郎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我那么凶吗?”继而讪讪道,“小娘子,我们不是土匪,有正当营生。我家住长安,现在也是向长安行。你要不要随我们一道?”
阿蛮心想,这群人半天才遇到,错过了不知道还能遇到别人不。此人刚刚救过自己,看起来没有恶意。不防跟着他们,再见机行事。
是以她忙不迭地站起身来走到柳三郎身旁,重重地点点头,生怕慢一步对方就会把自己仍在这荒郊野岭。
如果他们是坏人,自己再想办法脱困。阿蛮暗下决定。
待二人回到主道,众人正严正以待。刚刚那声呼啸,虽离着远听不太真切,但难保它不过来。
齐王氏也称月娘,见柳三郎牵着马儿,马背上坐着刚刚的小娘子,长吁一口气,双手合十,喃喃道,“阿弥陀佛。”
她身旁的小儿,约莫六岁的模样,长得粉雕玉琢的。咚咚咚跑上前去,拉着柳三郎激动地喊道,“柳叔,你们遇到大虫没?”
柳三郎绑住缰绳,一边扶阿蛮下马,一边把刚刚遇虎的事情讲述了一遍。讲到要紧处,还手脚并用比划着。众人听得是又惊又怕又庆幸。
淮哥儿听罢连连拍手,嚷道:“柳叔好厉害,柳叔是大英雄。”言罢,缠着柳三郎教习射箭。
一群人插科打诨,哄得小哥儿开心不已。
月娘拉起阿蛮的手,着婢女从车里倒了杯热茶递过来。
经过这半天的惊吓,阿蛮早已饥渴难耐,她接过杯子连连道谢,仰头一口饮下。
婢女继续倒茶,阿蛮继续喝,连喝四杯后,她才停下。
“可怜见的。”月娘又递给她一块饼。
阿蛮接过饼,道了谢后狼吞虎咽起来。
等一个饼下腹,阿蛮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月娘关切问道:“小娘子何故一人在外?“
阿蛮细细地打量他们,确实没恶意。但是他们身着长袍大褂,这几个女人头挽发髻,男人长头璞头。说话的口音不似普通话,也不似四川话。她需费力听才能听明白。
她欲哭无泪,这该不是穿越到古代了吧。
她不敢多说,秉着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她快速想好了说辞。
她绞绞衣角,泫然道:“我本姓王名宛,小名阿蛮。家在成都附近,前些时候家乡受灾,我和父母走散了,醒来就我一个人在路上。”
边说边想到这一路莫名其妙的遭遇,哭得更厉害了。
月娘心善,听得动容。又见阿蛮身着衣服怪异,到处都是破洞,可怜更甚。于是拉着她的手道,“我也姓王,家就在成都郡。还是本家呢。”
而后又问道:“你要回成都郡吗?”
阿蛮摇摇头,很是茫然。这个成都郡有她的家吗?如果她回去,就得一个人走,到时见会遇到哪些人,她说不准。
月娘柔声道,“我们要去长安,与我郎君团聚。你要不要随我们一道,待到了长安,再想法子寻你爹娘。这条路还长着哩,你一个小娘子,甚是危险。”
阿蛮点点头,反正现在去哪里都无所谓,倒不如跟着他们,至少比自己孤身一人安全。
吃饱喝足后,众人继续赶路。金牛道上的车队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小,直至没入大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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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荒地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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