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山营林勇等人的出现,如同在柳州这潭看似平静的死水中投下了一块巨石。
柳江帮夜袭秧田未果,反而损兵折将的消息,在特定的圈子里不胫而走,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刺史裴行昭借此机会,雷厉风行地整顿了一番府衙差役,撤换了几个与地方豪强过往甚密的胥吏,并公开悬赏捉拿夜袭官田的匪徒,姿态强硬。
一时间,柳州城表面上的气氛似乎紧绷了许多。但暗地里,各方势力的目光,却更多地投向了经常出现在裴行昭身边的女子。
柳江帮吃了闷亏,暂时蛰伏,但谁都知道,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新稻种和那个能搞出这些名堂的“欧叶”,已然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叶长安对此心知肚明。她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加快了动作。
林勇在传授了她基础的站桩吐纳法后,便带着狼山军的弟兄们悄然离去,如同来时一般神秘。
叶长安每日清晨雷打不动地练习,感受着气息在体内流转带来的细微变化,身体似乎确实轻盈了些许,但她知道,这离“自保”还差得极远。
武力提升非一日之功,但眼前的危机却迫在眉睫。柳江帮掌控着柳江的水路运输和码头,他们若在商业上使绊子,自己刚有起色的螺蛳粉产业,恐怕举步维艰。
“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事事指望裴行昭动用官家力量。”叶长安坐在院中,面前摊开着简陋的柳州地图和几张写满计划的草纸,眼神锐利,“必须开辟新的渠道,将命脉握在自己手里。”
她首先将目光投向了柳州周边广袤的山区和溪洞。那里居住着被称为“俚僚”、“溪洞蛮”的少数民族,他们拥有丰富的山货、木材、药材,却苦于没有稳定的销售渠道,常被下来收购的汉人奸商盘剥。
“阿云,”叶长安叫来那位最早跟着她做事的妇人,“你可知附近哪个溪洞的族人最常出来交易?口碑相对较好的?”
阿云想了想,道:“回娘子,往南三十里,黎安洞的瑶人出来的多些。他们头人叫阿达,还算讲道理,就是性子倔,不太信汉人。”
“黎安洞……阿达……”叶长安记下这个名字。她让阿云去市集采购了一批实用的铁器、盐巴、布匹,又亲自准备了少量精致的糖块和几坛上好的螺蛳粉汤底(叶长安依靠小匣把汤底做成了浓缩料包),打包成礼。
翌日,她并未通知裴行昭,只带了两个雇来的、熟悉山路的本地向导,以及阿云,一行人背着货物,径直往南边的黎安洞而去。
山路崎岖难行,密林深幽,毒虫瘴气弥漫。叶长安走得颇为艰难,汗水浸透了衣衫,但她咬牙坚持,默默运转着林勇教的粗浅呼吸法,竟觉得比预想的要轻松一些。
到达黎安洞瑶寨时,已是午后。寨子依山而建,竹楼错落,瑶民们看到陌生汉人前来,顿时警惕起来,尤其是男人们,眼神充满了戒备和不善。
叶长安让阿云上前,用半生不熟的瑶语说明来意,并呈上礼物。
头人阿达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精壮汉子,面色黝黑,眼神锐利如鹰。他审视着叶长安这个看似柔弱的汉人女子,又看了看那些实用的礼物,尤其是那从未见过的洁白糖块和香气奇特的汤料,面色稍霁,但并未立刻相信。
“汉人商贾,狡诈居多。你说长期收购,公平交易,凭何取信?”阿达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口音。
叶长安上前一步,微笑道:“阿达头人,空口无凭。我今日带来的货物,可按市价七成与贵寨交换山货。若下次交易,头人觉得我欧叶可信,我们再按公道市价,签订长期契约,如何?”
她主动让利三成,展现的是诚意。阿达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从未见过这样做生意的汉商。
“你若反悔,或压价,又如何?”阿达追问。
“契约若成,我可预付三成定金,存在头人这里。我若违约,定金分文不取。”叶长安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我想要的,是长期稳定的货源,而非一锤子买卖。柳州城内的‘叶记’铺子不日开张,头人可随时派人来看,我做的可是长久的生意。”
阿达沉默片刻,与身边几位老人低声商议了一会儿。最终,他点了点头:“好!我便信你一次!寨里的笋干、香菇、木耳、草药,你可先看看货。”
第一次交易顺利完成。
叶长安用带来的货物,换回了大量优质价廉的山货,更重要的是,与黎安洞初步建立了联系,开辟了一条绕过柳江帮的陆路货源渠道。
与此同时,叶长安的另一项布局也在悄然进行。
她找到了狼山营林勇离开前暗中留下的一名联络人——一个在城中开铁匠铺的老兵,名叫赵铁柱。
“赵师傅,”叶长安将一份【简易农具改良图纸】中关于锄头、镰刀的部分交给他,“我想请师傅和您的徒弟,按这图样打造一批新式农具,越快越好。工钱按市价加倍。”
赵铁柱接过图纸,只看了一眼,浑浊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是老匠人,一眼就看出这图纸上的锄头弧度、镰刀角度都经过巧妙设计,远比现在用的省力高效!
“这……这图……”赵铁柱声音有些激动,“姑娘从何得来?妙!太妙了!”
“师傅觉得妙便好。”叶长安微笑,“此外,我还想请师傅帮忙,暗中留意城中可靠的、与柳江帮无甚瓜葛的闲散工匠,无论是木匠、石匠还是篾匠,只要手艺好、人品可靠,我都愿雇佣,工钱从优。”
赵铁柱瞬间明白了叶长安的意图,这是要建立自己的生产班底,彻底摆脱对现有渠道的依赖。
他重重点头:“娘子放心!老汉别的不行,这柳州城里手艺人的斤两,我还是清楚的!这事包在我身上!”
几天后,“欧记”食铺在柳州西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悄然开张。没有大肆宣扬,只挂了一面简单的青布幌子。开业初期,门庭冷落。那“奇特”的味道,让许多本地人望而却步。
叶长安并不着急。她让阿云等人,将每日熬煮螺蛳粉汤底时顺便多做的汤料分装在小陶碗里,就在铺子门口免费派送给过往的行人、码头扛活的力夫、以及街边的乞丐。
“尝尝鲜,不要钱!柳州本地的风味咧!”阿云学着叶长安教的话,热情地招呼着。
起初没人敢吃,但那香味实在特别。终于有胆大的力夫忍不住尝了一口,顿时被那酸辣鲜爽的滋味征服,三两口吃完,咂着嘴问:“这……这玩意,有什么功效,多少钱一碗?”
“三文钱!加一份炸腐竹或酸笋,只需再加一文!开胃消食、强身健体、美容养颜!不会吃亏不会上当嘞!”阿云笑道。
三文钱,不过两个粗面馍馍的价钱,却能吃到如此有滋有味的汤粉!那力夫眼睛一亮,立刻掏出铜板:“再来一碗!加腐竹!”
有人开头,围观的人便渐渐多了起来。免费品尝的摊子前,很快排起了小队。尝过的人,十有**都会成为回头客。
“欧记”螺蛳粉,以其独特的风味和低廉的价格,如同星星之火,迅速在柳州底层的百姓和苦力中流传开来,生意日渐红火。叶长安并不追求暴利,她要的是口碑、人气和稳定的现金流。
这一切,自然瞒不过裴行昭的眼睛。
这日晚间,裴行昭再次微服来到叶长安的小院。院中飘荡着愈发醇厚的螺蛳粉香气,与一旁新收来的山货的清香混合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和谐感。
“叶姑娘真是好手段。”裴行昭看着院中堆积的山货和角落里正在晾晒的米粉,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不过数日功夫,便打通了山货来路,聚起了食铺人气。如今这柳州城,谁人不知‘欧记’一碗粉?”
叶长安为他斟上一杯清茶,笑道:“大人过奖。不过是小打小闹,混口饭吃。比起大人要推行的新政,这些都微不足道。”
裴行昭摇摇头,神色认真:“姑娘过谦了。你此举,不仅自己获利,更活民无数。那些山民得了公道价钱,生活便有改善;城中贫苦百姓,也得一价廉物美的吃食。藏富于民,莫过如此。只是……”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忧色,“柳江帮绝不会坐视你壮大。商业之上,他们或许还会用其他手段。”
“我明白。”叶长安目光沉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若用商业手段,我便在商言商;他们若还想用那等下作手段……”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冷厉。
裴行昭突然想起了什么,闻到:“既然柳州天高皇帝远,为何不直接用‘叶长安’本名?叶记螺蛳粉,多响亮!”
叶长安嘴角勾起一抹笑:“我要做大做强,必能声名远扬,长安贵人们将来说不定就会有所耳闻。”她顿了顿,“到那时,人家若是派人来查我底细,便会知道我是那个宫里的逃奴……”
裴行昭心里一动,这个姑娘真是心思缜密啊,看来她是想在此地长久发展了。
两人又商议了一番扩大稻种育种和如何借助“欧记”逐渐形成的口碑推广新农具的事,直至夜深。
送走裴行昭,叶长安并未休息。她回到房中,再次摊开那张柳州地图。地图上,除了原有的标记,又多出了几个新的圆圈:黑风洞、赵铁匠铺、西市“叶记”…她的商业与情报网络的雏形,正在一点点艰难地延伸。
窗外月色如水,映照着她沉静而专注的侧脸。
武功要练,商业要做,敌人要退!
这盘棋,她必须靠自己,一步步漂漂亮亮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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