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五溪迷雾

柳州夏日,天气说变就变。前一刻还烈日当空,下一刻便乌云压顶,闷雷滚滚,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湿重气息。

这天气,恰如柳州眼下的局势,表面因裴行昭的强硬和叶长安的悄然布局而暂得平静,暗地里却波涛汹涌。

刺史官署内,裴行昭眉头紧锁,看着手中一份刚从下属县报上来的文书。文书称,柳州南部毗邻的几个瑶、壮聚居的溪洞近来不太平,数个寨子突发怪病,患者上吐下泻,高热不退,已有数人死亡。

当地谣传是“五溪巫蛊”作祟,更有甚者,将矛头指向官府,认为是汉人带来的灾祸,溪洞与汉人村寨之间关系陡然紧张,冲突一触即发。

“五溪巫蛊……”裴行昭指尖敲着桌面,面色凝重。

他深知这些少数民族部落对官府素来戒备,若处理不当,极易引发大规模民变,届时局势将难以收拾。

而派去的胥吏要么被粗暴赶回,要么吓得不敢深入,根本探不清虚实。

“大人,此事棘手。”户曹参军在一旁低声道,“溪洞之人向来排外,尤忌汉官。如今又牵扯到‘巫蛊’之说,恐难以理喻。是否……调集些兵勇前去弹压,以儆效尤?”

“胡闹!”裴行昭斥道,“弹压?岂非火上浇油!此事必是另有隐情,需派人查明病因,化解误会,方是正理。”

可他环顾身边,竟无一人既通晓医理,又胆识过人,且能取得那些排外溪民信任的人可选。

就在这时,叶长安的身影浮现在他脑海。

那个总能出人意料、似乎无所不能的女子……

片刻后,裴行昭换了身蝙蝠来到了叶长安的小院,将溪洞之事和盘托出,眉宇间难掩忧色。

叶长安静静听完,沉吟片刻,开口道:“大人,此事恐非简单的时疫或巫蛊。上吐下泻,高热不退……听来倒像是痢疾或水源出了问题。”她前世虽非医学生,但基本卫生常识和常见病症还是了解的。

“哦?叶姑娘还通医理?”裴行昭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略知皮毛啦。”叶长安谦虚道,心中却已快速盘算起来,“大人,此事关乎民生,更关乎柳州稳定。若放任不管,疫情扩散,遭殃的是所有百姓;若处置失当,激起民变,后果不堪设想。长安愿往溪洞一探究竟。”

“不可!”裴行昭立刻反对,“溪洞险恶,瘴疠横行,如今更有疫病和排外情绪,你一个女子,太过危险!本官另寻他人……”

“大人,”叶长安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坚定,“他人前去,未必能取信于溪民,也未必能查出真正病因。我非官身,只是一介商贾,或可减少些他们的敌意。再者,我近日研读了些医书杂记,对防治瘴疠时疫略有心得,或有帮助。请大人允准。”

叶长安的理由充分,眼神更是透着不容置疑。

裴行昭看着她,深知她一旦决定,便难以更改。他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既如此……本官派一队可靠差役护送你……”

“不必。”叶长安再次摇头,“大队人马反而引人警惕,徒增误会。我只需两名熟悉山路、通晓些俚语的向导即可。此外,请大人准我调用府库中一些常见药材,如黄连、葛根、艾草等,我自有用处。”

裴行昭见她思虑周全,只得应下,再三叮嘱务必小心。

叶长安回到院中,立刻行动起来。她先是从小匣中紧急兑换了【基础野外急救与防疫指南】和一批高效消毒片、净水药片(外观伪装成普通药丸),又准备了大量盐糖(配制简易口服补液盐用)、艾草和自己铺子里熬制的浓缩姜汤膏。她让阿云赶制了一批厚实的棉布口罩,她亲自用沸水煮过。

翌日清晨,天色阴沉。叶长安带着两名精干可靠的向导,背着沉重的药篓和行囊,毅然踏上了前往南部溪洞的崎岖山路。

密林遮天,山路难行;潮湿闷热,毒虫滋生。

两名向导都走得心惊胆战,不时提醒叶长安注意脚下和四周。叶长安却显得异常镇定,她将林勇所教的粗浅呼吸法运用在长途跋涉中,竟比预想的要轻松。她目光锐利,不时观察着沿途的水源和植被。

越靠近疫病区域,气氛越发诡异。沿途经过的几个小寨子都显得死气沉沉,几乎看不到人影,偶尔有瑶民看到他们,也立刻躲回竹楼,眼神充满警惕和恐惧。

“欧娘子,看情形不对啊……”一个向导压低声音,面露惧色,“怕是真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休要胡言。”叶长安低斥,心中却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更像是公共卫生事件引发的群体恐慌。

他们首先到达的是与黎安洞关系较近的一个小寨子——黑风洞,他们虽然知道黎安洞的头人阿达与一个叫欧叶的汉商有了合作,但是他们依旧不相信汉人。

寨子口竟有手持柴刀、弓箭的瑶民青壮守卫,看到他们这几个汉人,立刻如临大敌,哗啦一下子围了上来,刀尖相向,嘴里激动地喊着听不懂的俚语,眼神充满了敌意和恐惧。

向导吓得脸色发白,连忙用半生不熟的瑶语解释:“别动手!别动手!这是城里商人的欧娘子!是好人!是来帮你们治病的!”

“汉商会治我们的病?笑话!定是你们带来的灾祸!”一个壮汉怒吼道,根本不信。

叶长安示意向导稍安勿躁。她上前一步,无视那些锋利的刀尖,目光平静地看向那头人,朗声道:“我并非官府之人,只是一名郎中(没错,她厚着脸皮给自己按了个名头o(^▽^)o)。听闻寨中多人染病,特来查看。病因未明之前,妄断灾祸来源,恐会延误救治,害了更多人性命。”

她的镇定和话语中的逻辑让那头人愣了一下,但敌意未减:“我们自有巴代(巫师)祈福,不劳汉人插手!快滚!”

叶长安并不退缩,反而从药篓里取出几包艾草和口罩:“无论信与不信,将此物分发给寨民。艾草点燃可驱蚊虫瘴气,此口罩…呃,此‘面衣’遮掩口鼻,或可减少病气传染。至少,让未染病的人先防护起来。”

她又取出一小罐姜汤膏,“此物用热水化开饮下,可驱寒暖胃,略补气力。”

她的举动出乎意料,没有强行闯入,而是先提供了看似有用的东西。那头人将信将疑,示意一个青年接过东西。

就在这时,一个瑶族老妇踉跄着从一间竹楼跑出,哭喊着:“阿荔!阿荔!快去看看你侄子!他…他快不行了!”

那壮汉脸色骤变,再也顾不得叶长安,转身就往寨子深处冲去。

叶长安眸光一闪,对向导道:“跟上!”也不管那些守卫,快步跟了过去。

竹楼内,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躺在竹席上,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已然陷入半昏迷状态,嘴角还有呕吐物的残渣。

一个瑶族巫医正在跳着诡异的舞蹈,洒着符水,却显然毫无作用。孩子年轻的母亲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

阿荔冲进去,看到孩子模样,虎目瞬间红了。

叶长安挤开人群,快步走到孩子身边,不顾那巫医愤怒的吼叫,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额头,烫得吓人。又迅速查看了他的瞳孔和腹部。

“是急性痢疾!脱水严重,再不止泻补液,恐有性命之忧!”叶长安快速判断,语气斩钉截铁。她立刻从药篓中取出消毒药片化入清水,又迅速配制了简易的盐糖水。

“你要干什么!”阿荔和那巫医同时厉声阻止。

“救他的命!”叶长安抬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气场,“信我一次!若一炷香后无好转,我任你们处置!”

或许是她的镇定感染了众人,或许是孩子母亲绝望中的哭求起了作用,阿荔死死盯着叶长安看了片刻,猛地一挥手,让那巫医退开:“让她试!”

叶长安立刻小心翼翼地将药水喂入孩子口中,又一点点灌入盐糖水。整个过程,她动作熟练,神情专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

竹楼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约莫半炷香后,孩子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潮红的脸色也略微消退。又过了一会,他竟缓缓睁开了眼睛,虚弱地喊了一声:“阿母……”

“活了!活了!孩子活过来了!”孩子母亲扑上去,喜极而泣。

阿荔和周围的人都惊呆了,看着叶长安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敬畏。

那巫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讪讪地退到了一边。

叶长安长舒一口气,这才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站起身,对阿荔道:“孩子暂时无碍,但需连续用药几日,并注意饮食卫生。此病非巫蛊,乃是……嗯……瘴气毒邪入体,通过饮食饮水传播。寨中水源何在?请您带我去看。”

此刻,叶长安的话在阿荔耳中已如同神谕。他立刻亲自带领叶长安前往寨子的水源地——一处山涧汇集的水潭。

叶长安仔细查看,很快发现问题所在。水潭上游不远处,有几处简陋的厕所和牲畜圈,雨水冲刷之下,污物极易渗入地下水或直接流入水潭。

加之夏日炎热,细菌滋生迅猛。

“病从口入。”叶长安指着那污染源,对阿达解释道,“需立刻迁移厕所和畜圈,远离水源。饮水必须烧开!所有病患的呕吐物、排泄物需用生石灰(或火灰)覆盖深埋。碗筷需用沸水煮过……”

她用最浅显的语言讲解着基本的防疫知识,并当场示范如何用她的“药丸”净化饮用水。

阿荔和闻讯赶来的寨老们听得目瞪口呆,他们从未想过生病竟和这些日常琐事有关。但眼前的事实和叶长安展现出的“医术”,由不得他们不信。

叶长安将带来的药材、消毒片和净水药片大部分留了下来,仔细交代了用法用量,并承诺会尽快送来更多药材。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附近的山寨。叶长安“神医娘子”的名声不胫而走。接下来的几天,她在那名最初对她充满敌意的头人阿荔的亲自陪同下,走访了数个发病的寨子,如法炮制,救治病患,勘察水源,指导防疫。

叶长安尊重当地习俗,从不轻易否定他们的“巴代”,只是用实实在在的效果和清晰的道理,慢慢扭转他们的观念。她带来的盐、糖、布匹等礼物,也起到了缓和关系的作用。

数日后,疫情初步得到控制。叶长安准备返回柳州。临行前,头人阿荔带着各寨代表前来送行,态度已变得无比恭敬。

“叶娘子,大恩不言谢!”阿荔用生硬的官话说道,深深一揖,“从今往后,您就是我们黑风洞的朋友!但凡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绝不推辞!”

其他寨老也纷纷附和。

叶长安扶起他,微笑道:“头人言重了。汉俚本是一家,守望相助是应该的。在下欧叶,开了个小饭馆,日后寨中药材山货,尽可送往城中‘欧记’,价格必定公道。若遇难事,也可来柳州城寻我。”

阿荔得知眼前女子便是欧叶,认为她既医者仁心,又有经商头脑,不由得肃然起敬。

叶长安成功地将一次可能的民族冲突危机,转化为了加深理解、建立信任的契机,并将自身的商业网络和影响力,更深地植入了这片土地。

回程的路上,虽然疲惫,但叶长安心情舒畅。

然而!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山区时,在一处密林深处,她偶然瞥见几个行踪诡秘、身穿特殊纹饰黑袍的人,在与一个看似瑶寨中人低声交谈,对方递过一个小包裹,黑袍人则给了一袋钱币。

那黑袍人的装扮,与她之前听闻的“五溪巫蛊”描述极为相似!他们并非在施法,而是在……交易?

叶长安心中猛地一凛,立刻示意向导隐匿身形。

难道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背后竟有人为的影子?是有人借机敛财,还是……有更深的阴谋?

她感觉自己似乎无意中触碰到了柳州更为艰险的暗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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