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新城公主的赏梅宴,长安的名门官眷几乎都到了。

新城公主府上雕栏玉砌,崇轩华室,院中建梅亭,除去梅林,更植茂密树木,珍奇花草。

周婉盛装出席,坐于正中上首,一袭织金蜀锦花鸟裙,绣以珍珠宝石,走动间波光潋滟,栩栩如生。仅这一幅裙子便可抵寻常百姓一年的花销,更别提她发上的金凤,颈上的琉璃项链,皆是难得的珍宝。

人们提起她,都叹一声好命。

当年她无母族依恃远嫁清河,却不想反避开战祸,后来陛下登基,次年便将她接回长安。如今除去太后,她便是这长安城中最尊贵的女子。相比之下,往昔萧家,无论是这避走锋芒的萧扶光,还是如今携女赴宴的瞿氏都叫人感叹唏嘘。

瞿氏带着十三娘上前见礼,萧玉容垂首,感觉一道锐利目光扫在她头上。

瞿氏说:“这是家中十三娘。”

“抬起头来。“

周婉见这少女容貌稚嫩却已现风华,晶莹饱满的肌肤就像岭南剥了壳的荔枝一般剔透。

“真是好颜色,我看了真是羡慕。”

她身边昭定侯夫人郭氏立时道:“公主保养的同这些小娘子一样年纪,只有我等才是真的羡慕,还想问问殿下是如何保养的,可有什么秘方,您可别藏私,教教我们的好。”

“夫人又来打趣我。”

“哪里是打趣,就是真心话。”

“贵妃上次给我一盒香膏,我用的好,难道没给你这个嫂嫂一盒?我是不信的。”

“好呀,她竟藏私。”

这郭氏正是如今曹贵妃的嫂嫂,曹殊的母亲。

这时素玉走到周婉身旁禀报:“驸马同孙侍郎在竹室弈棋。”

周婉吩咐道:“送件斗篷去,莫叫他受了寒。”前两日宿在书房不知怎的着了凉,那些伺候的叫她通通罚过了。

声音并不大,却也叫这些妇人们挑着眉眼掩唇笑开。

“公主如此体贴,驸马真是好福气。”

她们嬉笑一处,瞿氏带着玉容默默退下。她心中不无复杂,经过谢家桌案时,袖中手不自觉攥紧。

竹室内,棋盘上分庭抗礼,难分胜负。一只苍白青劲的手执黑子,主人咳嗽起来,颤抖间恰如窗外青竹。

“清臣,你这番样子还耗费心神同我弈棋,我若胜了反是胜之不武。”

谢珩将棋子落下,“你怎么不说若败了更显得技不如人。”

“你我分明是均势...”话音刚落,他目光落向棋盘,已是丢了大半江山。“你啊你,我说你怎么今日棋风有变,原来是等着我,麻痹我让我大意,最后来个一击即中。好你个谢清臣。”

“这叫兵不厌诈。”谢珩收拢棋子,端起茶盏缓缓饮了一口,见到素玉进来,他面上笑倏然隐去。

素玉拿着斗篷,还携了一壶好酒,拜见后道:“竹林阴凉,公主惦念驸马叫婢子送斗篷来,还有这壶酒,正是梅花酿雪,口感清冽醇香,驸马与孙侍郎品鉴正好。”

“多谢公主,在下正是贪这一口好酒。”孙羡拔开酒坛上的红绸嗅了嗅,眉眼漾开,对着谢珩道:“真是好酒。”

“好酒你就多喝些。”

谢珩复摆棋盘,孙羡睇一眼那搁在一旁的斗篷。他眉眼太过灵活,谢珩想作看不见也不成。

“公主一片好意,你不是着凉了,还不赶紧披上。”

“屋里生了炭火,我这样正好。”他眼睛落在棋盘上,干净的鬓角下一张脸面如冠玉,当真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也难怪新城公主一颗芳心落在他身上。

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谢郎分明心硬如铁。

一杯饮尽,孙羡一手撑在膝盖,一手向后支住仰倒的身体,吟道:“一向年光有限慎,等闲离别易**。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两人是旧友,当初他如何待萧氏他亦是看在眼中。萧家许亲他欣喜若狂,平素那样自持镇定之人也会醉酒放歌。更别提婚后他如何温柔体贴,可事已至此,他与萧氏有缘无分,再无可能,若一味沉湎,只会害了自己。

二人对视,孙羡点到即止。再饮两杯,他坐起身,提及幽州献俘一事。礼部着手草拟章程,陛下要在勤政楼上观礼。因春季不宜杀生,要将俘将游街示众,看押至秋再行问斩。

“我听闻刘直与卫翕有仇怨,他那只眼睛就是卫翕射瞎的,此次陛下大加封赏,又将郡主下嫁,那刘直怕是恨的牙痒痒。”

刘直是国朝司空,身居高位却是个宦官,世族轻鄙他,可他因从龙之功很得陛下信任。去岁立北衙,他统龄北衙诸事,监察百官,一时间朝中风声鹤唳。反观世族,陛下恩威并施。萧家没落,谢家亦未有当年文官之首的威严。如今朝中势力混杂,除去原先世族,既有外戚新贵曹家,执掌军武的魏家,剩下的便是刘直。陛下多疑,倚重权宦,不过是将他们看作好摆布的家奴,可世族百官又怎甘心受一个宦官辖制。

“他再恨也得忍下,陛下明摆着要重用卫翕。”

“是呀,说来说去,他也只是陛下身边的一条狗。”

“你近来与薛泮走的近。”

孙羡微愕,搁下酒杯,“他书画一绝,我不过是惜他才华......”

谢珩抬眸,眸光清冽似月下深井,“可他如今身份特殊,你与他走得近,落在旁人眼中会怎么想。”

“他与那刘直还是不一样的.....”他扶额叹道:“我知道了,只是实在可惜啊。”他心中仍将他当世弟看,若非当年奸臣当道,他自有大好前程,何至于此。

家仆莲生膝行进来对谢珩道:“家主,曹家小郎君摔断了手,说是因七郎而起,如今人被抬到厢房里。”

曹家小郎君便是曹八郎,是长安城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此次随母亲郭氏一同来赴宴。

孙羡道:“七郎谨身持重,绝不会无缘无故惹出这样的事,定是那曹八郎起的头。”

“事情未明,不知缘由,我要先去看看,孙兄自便。”

谢珩蹙眉,掸袖起身。

时间倒转回到梅苑,曹纯与谢安互不对付,二人都在国子监念书,但性情天差地别,外人道起来也是一个芝兰玉树,一个纨绔膏粱。宴上那些世家子多围在谢安身边,曹纯觉得颇扫兴,饮了几杯酒便听陈沐说苑中来了位萧家女郎,姿容绝美。

秦国夫人容貌冠绝长安,可称作长安第一美人,他幸而见过,那等风姿真是叫人难忘,都是萧家的女郎,不知能有几分夫人神采。

陈沐是太后侄孙,与他半斤八两,两人一合计便摸到梅苑外墙,很快便从妹妹曹姝口中知道她们一行未婚的女郎要往何处去。

银铃般的笑声从墙内飘来,曹纯踩着家仆的背就攀了上去。

院子里萧玉容叫曹殊挽着手不大自在,又觉得她是好意不好推脱。

宁安走在边上,不耐烦道:“这儿有什么可看的,你说这里梅花开的好,明明是出了林子没几棵树了,惯会做主人家。”

曹殊留心着院墙,没功夫理她。

宁安转着眼睛想去寻谢安,停下来嚷着要走。

这时曹纯终于攀到墙上

“郎君,郎君,看见了么。”他体格胖,下面的仆人很是吃力

“别动,挺起来,再高些。”

仆人颤颤巍巍,努力挺腰,久久没有声音,又唤道:“郎君。”

曹纯已是看痴了,妹妹身边的女郎貌若芙蕖,玉容天生,不知说了什么,她笑起来恰似一池芙蕖随风而动,满池红粉叫他心口发热。

“你们在做什么?!谁许你们偷窥女眷的!”

一声呵斥,惊的里外变色,正是听下人通报寻来的谢安。

曹纯慌张跌下来正将右臂压在身下。

事情原委即是如此,郭氏原本心疼的不行,可听完之后瞪着曹纯,面上羞惭。

谢珩沉眸颔首,“眼下先将小郎君的手治好,我已请医士来了,还请夫人稍待。”

这谢驸马好颜色,瞧着也平和,可郭氏不知为何见着他不悲不喜的样子就发怵,推辞道:“是我儿莽撞,不敢再扰了府上宴席,我这就将他带回去,待宴席结束定带着他登门致歉。”

目送他们离去,谢珩问起女眷。

下人回复当时在院中各有哪家女眷,提及萧家,谢珩瞳孔微缩,“萧家也来赴宴了?”

“正是萧家夫人带着她家中十三娘前来。”

“嗯,那女郎没受惊吧。”

“驸马放心,都处置妥当了。”

谢珩转眸,谢安仓促移开视线,“二哥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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