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雷雨连着下了整整两日，若是这雨势去到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北梁，估计会让不少以游牧为生的百姓难过了。
只是这天上不太平地上也不遑多让，不消说，南夏当朝太子意外薨逝的消息在短短两日内已然传遍了整座长安城，南夏皇帝悲痛难耐已经停了早朝，皇后更是哭到几度晕厥，大街小巷都挂起了白，大有举国齐悲的架势。
这期间唯有风歇苑大门紧闭毫无动静，既没有人从里面出来，也没有消息从外面进去，连宅子大门上为了迎接北梁使团张灯结彩挂的红绸红灯笼都未曾换下，在遍地缟素的长安城里显得尤为怪异。
莹霜和使团的死士不是没有想过行动，可自那日传旨的人急匆匆离开后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风歇苑成了一座囚笼，表面上这几日无人问津，实际上外面监视包围的暗卫有增无减，别说悄声出城，便是想离开这大宅子再去刺杀萧亦也是困难重重，一天是二个时辰他们都试过了，没有一个时辰是守卫松懈的。
阿星私底下问过长鱼月的意思，长鱼月嘴里咬着南夏的特色糕点手里喂着吱吱，浑不在意地摆烂道：“眼下形势非是我们能左右的，只一句敌不动我不动便是了。”
阿星略一思忖跟着点头：“有道理，那日圣旨宣到一半那公公就急匆匆跑了，南夏太子没了的消息还是那传信儿的人声大如钟我们才知道的，这都快三天了也没人来报个信儿，但是府外把守的人倒是有增无减，明摆着就是要将我们困住了，南夏人真是阴险。不过话说回来，敌不动我不动，那都哪些是敌呢？”
长鱼月将最后一口糕点咽下，回味似的抿抿嘴，复才看向迷惘的阿星正色道：“此时此景，除了你我，谁都是敌。”
眼看阿星的神色跟着紧张起来，长鱼月将吱吱从手心里捏起丢回银珠坠子，起身捏捏阿星肉乎乎的小脸嬉笑道：“所以呀，什么都不用想，且看别人怎么做就好，估计整座长安城里现在最轻松的人就是我们俩了。瞧你这一脑门薄汗，南边儿的盛夏当真是难熬，同你说会儿话的功夫我也热得难受，你不如去打些井水来一起泡泡，这会子就得泡在凉飕飕的井水里才舒坦。”
……
是夜，永乐坊。
祝远安目光炯炯地盯着书案前刚回完话的暗卫，踌躇片刻颇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你确定你没看错，那位能驱蛇的姑娘，当真是住在风歇苑的北凉公主？”
朔风不假思索地点头，正要说话却被孟春眼神制止住：主上有多少年不曾担心过他们办事的结果了？主上的信任不仅是对乌鹊楼能力的肯定，更是对过手之事的全局掌握，既有此问，定然是有什么值得质疑的地方。
既然他们看不出来哪里不对，优秀的下属自然是要把问题丢给，哦不，是呈给主上自己去判断。
思及此，孟春上前一步低声将这两日潜伏在风歇苑探听到的消息一一细说给祝远安听，详细到就连那位能驱蛇的美人几时沐浴几时安歇都未有缺漏，说到兴起都忽略了主上愈来愈眯起的眼神。
“人家几时入浴你都知晓，你不会是连这儿都看吧？”祝远安语气保持着一贯的平静。
孟春嘿嘿一笑，摸摸脑袋羞涩道：“原本记着主上的教诲，盯人就要吃喝拉撒都盯着，属下也担心她们会不会趁着这等隐秘时间做甚不为人知的事情，那时房顶都上了是打算看看的……”
祝远安的平静维持得有些困难：合着还是我让你们看的了？
不过既然看了，他依稀记得当年那人的手臂上有着一处祥云胎记，或许孟春会看到那处记号？
祝远安心念一动，还没想好这个问题如何启齿，朔风便捂住了孟春的嘴，无比正直地解释：“主上别担心，我们虽是暗卫但做事也是有底线的，当时属下已及时制止孟春的孟浪之举，而且那公主的屋顶都放了几条蛇，我们近不得身。”
祝远安颔首，嘴角微微一抽：若是不提蛇，为了看看她究竟是不是当年那人，他大概会考虑考虑那什么孟浪之举的。
不知是为自己的无耻想法而羞愧多些，还是为自己偏偏怕蛇的弱点被拿捏而无奈多些，祝远安满腹心事地让孟春他们离开，独自坐在书案后沉思。
“难道，她真的是乐阳公主？”
自言自语的祝远安小心翼翼地取下多年来不曾离身的银球坠子，一双深井般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它看，渐渐放松下来的眼神逐渐有了温度。
与那人告别的时候，她亲手将这银球坠子戴在了他的脖子上，亲口告诉他这里面的蛊虫叫做念念蛊，只有重逢的欢喜能使它们雀跃起来。
自从回到长安，念念蛊已经沉寂了十五年，沉寂到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默认那不是活物了，就如同他接受了自己不会再与当年那人重逢无法再回到过去的事实。
直到那日，他骑着快马出城办事，分明只是与北凉使团擦身而过，这沉寂多年都快叫他忘了的坠子，突然激烈地动起来了。
相遇的欢喜，再见的惊异，重逢的雀跃，犹如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
祝远安哪里敢信，身处黑暗太久的人，偶然泄进一束光，他也只会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何况这束光转瞬即逝，那一溜烟翻进马车就消失了的背影，他也只当是看错了。
可沈府那夜银球坠子毫无反应，或许是自己认错了也未可知……
但偏偏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越是失去了线索，怀疑就越发的深。
祝远安抬手揉了揉眼角，肩上旧伤添新伤，不慎扯到引起一阵千百只蚂蚁咬啮似的酸疼叫他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头，“或许，她真的是北凉公主，在当年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就骗了我？”
银球里的蛊虫忽然动弹，整个坠子被抖到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
祝远安的眉头忽而舒展开来，立刻弯腰捡起那坠子戴回自己的脖子上，喃喃间眼中都带上了自己不曾察觉的笑意：“管她是什么身份骗没骗过我，反正我当初的身份也是骗她的，一报还一报，倒也是很公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