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夏太子薨逝第三日，德公公再次携圣旨而至，随他一同前来的，还有盛大的迎亲队伍，一路敲锣打鼓欢天喜地好不热闹，与满大街的缟素对比鲜明。

长鱼月是在美妙的睡梦中被莹霜大力薅起来的，被套上外袍架到前厅时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只稀里糊涂地听德公公把先前未曾宣读完的赐婚圣旨字正腔圆地念完，又见他兰花指一摆，其身后的六个簪花嬷嬷走上前来略施一礼便将她再次架走。

待她被拎到妆龛前坐下，见嬷嬷们喜气洋洋有条不紊毫不见外地给她舒张打扮起来，凤冠霞帔金玉珠宝甚至大红嫁衣一一被送到她面前，尚在留恋周公的三魂七魄方才缓缓回归，再瞧被挡在嬷嬷身后正急得团团转的阿星和满脸透着幸灾乐祸的莹霜，长鱼月终于在三伏天里打了个寒颤——

她依稀听得，片刻前德公公宣读的圣旨里提到了与她婚配之人，便是南夏的五皇子，祝……祝什么安？

无论萧承作何打算，长鱼月这回属实是被他赶鸭子上架了，她甚至都没来得及了解南夏皇室有哪些成员，莹霜倒是可能了解可她断不可能同她分享情报。来这几天她只从萧亦嘴里听说那个短命太子是个肥头大耳仗势欺人的家伙，接着就被困在风歇苑寸步难行，本打算徐徐图之，哪知道南夏风俗这么特别，刚死了个太子就急着要她和皇子联姻了，说好的举国哀痛呢？

心中翻江倒海了半晌，长鱼月在口脂送到唇边时忍不住开口问道：“五皇子是何人？”

几位嬷嬷忙碌的动作默契地顿住，脸上的喜庆不约而同地染上几分尴尬，犹豫片刻，终是在长鱼月疑惑的眼神中化为几声呵笑，接着就仿佛没人说话般继续为长鱼月打扮起来。

阿星见无人理会长鱼月的问题，左手叉腰右手拽住正好转身拿东西的眯眼嬷嬷，力度一没把握险些扯倒了嬷嬷手中刚端起的凤冠，吓得她连叫了几声“哎呀”，在长鱼月的眼神示意下阿星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五皇子是何人，诸位可能为我介绍一下？”长鱼月嘴角微翘，问的是“诸位”，饱含好奇的眼睛却是紧紧盯住了刚被阿星松开的眯眼嬷嬷，饶她偏头躲闪，却仍有阿星在一旁蠢蠢欲动地看着她。

眯眼嬷嬷瞧着其他几位嬷嬷动作不停置身事外，自知骑虎难下，她回头对上长鱼月问询的眼神，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五皇子是陛下与静妃唯一的孩子，去年方及冠，开府于永乐坊，在贵人们心中自然是备受……颇受重视。”

话音未落，在一旁看热闹的莹霜忍不住扑哧一笑，阿星一记眼刀飞去，笑声戛然而止，眯眼嬷嬷咬咬牙，再次堆满笑意：“奴家听贵人们议论，满长安都寻不到比五皇子还要自由不羁的人物了。此番联姻，公主您为着两国交好不远千里而来，我们陛下自然也是极看重的，思来想去长安诸位成年皇子中，便只有五皇子尚未婚配，为着您的体面，德公公前脚刚来您这儿宣旨，陛下后脚就下旨加封五皇子为舒王，公主今日的婚事虽仓促了些但一切都会按亲王礼制操办，必定叫您风风光光地出嫁！话说回来，我们五皇子在一众皇子中的风姿那也是无人争议的遥遥领先，便是……”

听得忐忑的长鱼月眉头一挑：“便是什么？”

那眯眼嬷嬷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继续：“奴家说句僭越的，便是前几日刚刚去了的先太子殿下，在容貌身形上也是难望其项背，奴家见公主这般花容月貌，想来二位站在一起那定是极养眼的天作之合，奴家……”

长鱼月的心凉了半截，二十一岁，今日赐婚今日才封王，尚未婚配，自由不羁那便是不受重视没有能忙起来的职务，权势可见是排不上号的，容貌身形……竟是要跟先太子相比，那可是被萧亦嫌弃得不行的肥头大耳的家伙啊，胜过他又能好到哪里去？

眯眼嬷嬷乐呵呵地说到最后一个字，才发现长鱼月的神色逐渐严肃起来，嬷嬷们眼神交流几个回合，默契地闭嘴不言，只仔细地继续装扮新娘。

饶是长鱼月再心事重重，宫里出来的嬷嬷装扮技术还是非常专业毋庸置疑的，她的容貌原本就明艳迤逦，描眉点唇后已是叫人移不开眼的光彩夺目。待花纹繁复红艳似火的嫁衣加身，精巧细致金光闪闪的凤冠戴好，似有若无的金丝面纱覆面，嬷嬷们纷纷赞不绝口，阿星更是连连称奇，哪怕是莹霜看着也不由得红了耳垂。

屋外有人喊着吉时已到，紧接着开始锣鼓喧天，长鱼月在嬷嬷们的牵引簇拥下垂眼走了出去。

“萧亦啊萧亦，来日我将你救回北梁，必定要将我今日的牺牲牢记于心恩德长存啊！”长鱼月心中无声哀叹。

虽然眼下重重包围之中长鱼月自己跑也跑不了，但是上一个联姻对象的消失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就又来一个权势不行容貌平平的，还让她今天就打包好嫁过去，到时候一个异国的和亲公主加一个不受重视无权无势的皇室废物，别说营救萧亦了，要安生在长安城里活下去都困难重重。

可是如今哪里轮得到她选呢？实在不行，她也只能指望成婚后放松南夏皇帝的戒备，待监视松懈了她再带萧亦逃走便是，只希望那时候萧承还没登基，那凭着她救萧亦的恩情或许她回北梁还有活路。

倘若萧承在她带萧亦回去之前就已经继位，那莹霜他们自不会留她和萧亦两个污点在世间，她长鱼月也许就这么枉死他乡……

……

不把这账算到营救萧亦的成本上，长鱼月实在是心如死灰不复温了。

当然，在见过长安达官贵人的府邸之宽敞住过风歇苑那样奢华的府邸后，在听过迎亲队伍敲锣打鼓的热闹非凡瞧过初到风歇苑时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门庭若市后，长鱼月都不敢想象这场两国联姻的婚宴竟会如此仓促而寒酸。

好歹是两国联姻，王府的大门是不如风歇苑大的，要不是门上挂了舒王府的匾只怕会被误当作普通院落；婚宴的宾客是不如王府中的下人多的，阿星扶着长鱼月走进来时还压低声音同她耳语道这里的人在北梁甚至都不够凑一场篝火晚会；号称礼仪之邦的南夏此时婚宴上的礼节是不如北梁讲究的，因着皇帝和静妃不宜出宫，长鱼月同对面的新郎也就随便拜拜便结束了行礼……

长鱼月观察到一半忍不住自嘲：不过是做戏而已何必讲究那许多？北梁无心和南夏低头示好连和亲公主都是送她这个假的来凑数，南夏不舍得给出自家受重视有前途的优秀皇子不也是人之常情？估计此番南夏和北梁不谋而合，都只是逢场作戏罢了，谁也不必当真。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蒙着盖头看不清对面郎君的容貌，但立于一侧看着倒是清瘦高挺玉树临风，不似她听说的南夏男儿都是矮小之辈，那眯眼嬷嬷选先太子作比较真是错误。

只是，这郎君身形怎么有些诡异的熟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