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二郎真是被一群黑衣人追着跳河的?”陈兴追问。
“穆二郎?”赵观棋反应了一会儿,才指着少年喊:“你说他呀。可不是,那些人头戴黑纱帽,脚蹬乌皮靴,通身皂衣,就连刀鞘也是乌黑。”
陈兴越听越不对,“那不是不良人的打扮么?”
燕雀也听出端倪,细问道:“穆二郎是什么人,怎么会招惹不良人?”
陈兴看着怎么也不肯开口的穆二郎,急得来回踱步:“不应该啊,穆二郎是咱们穆县令家的公子,他哥哥没的早,穆大人就剩这一个儿子,宝贝得紧,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偏偏他……”
陈兴用眼睛偷瞄穆二郎,见他面无表情,斟酌着继续说:“偏偏他年幼好动,穆公不放心他,嘱咐我们时时看护,哦,我就是咱们巩县不良人,平日里和穆二郎最熟。我们保护他还来不及,怎么逼得他跳河呢?”
“也或许是想救他,却没来得及?”徐念珠听得入迷,忍不住问。
赵观棋立即反驳:“不可能,他们把刀都亮出来了,要不是河水突然泛涨……”突然想到什么,自言自语道:“说来也怪,这儿雨下得也不大,怎么就突然决堤,把沿岸农田房屋全冲毁了?”
徐念珠接收到两个信号:这里属巩县,这儿雨不大。
没想到自己居然漂回巩县了,徐念珠忙问:“这里离康店镇多远?”
她迫切地想回家看看,顾不上保护个人信息。
“小娘子是康店人?”陈兴极目远眺,大致判断了方位,道:“这里应该是河洛镇,在县衙东北方二十五里处,小娘子说康店镇,在县衙西边二十里处。若是从这里直接去康店镇,只需沿着河一直往南走,约莫三十二里便到了。”
陈兴身为不良人,对县衙附近地形了如指掌,脑海中瞬间勾勒出附近地图,从容不迫地说出来。
大家伙儿见他熟知地形,你一言我一语问起自家方位,只有燕雀默不作声。
徐念珠盯着燕雀,好奇道:“你不想回家么?”
“家?”燕雀自嘲地笑笑:“小娘子看我这副模样,像有家的样子么?”
“那你从哪里来?”
燕雀远远望着东北方,道:“从来处来。”
徐念珠白了他一眼,接茬道:“到去处去呗?”
“小娘子好生聪明。”燕雀摆出一副无赖的模样,“若是小娘子舍不得,我倒是可以跟着小娘子一起回家。”
自己真是闲得,没事招惹这尊大佛干嘛?徐念珠心里暗骂自己几遍,转向陈兴:“你既然是不良人,应当在县衙当值,怎么会落水?难道县衙也被淹了?”
县衙距离洛水还有段距离,若是连县衙都淹了,这洪水可就大了去了。
陈兴一五一十解释:“近日回郭镇闹匪患,我领命去查看情况,这才遭遇水患。”
他担忧地看向穆二郎:“也不知道县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得回去看看。”
大家伙儿交换完信息,发现沿河的几个镇全淹了,禾苗尽毁,房屋垮塌,其他镇情况不明,便应了陈兴的提议,先去县衙查看情况。
徐念珠抬头看看即将落山的夕阳,低头看看周围的一片狼藉,再掂量一下现在的体力,放弃了脱离大部队、孤身回家的想法。这时候,还是和大家保持步调一致比较安全。
长时间滴水未进,加上救人消耗掉半条命,肚子不争气地响起来。
燕雀闻声提议:“三十二里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以我平时的脚力,走过去也要天黑了。何况不知道前方路况如何,何况……”
燕雀的目光从张老伯、张娃、穆二郎脸上一一划过,最后停留在徐念珠脸上。
“我们这里还有老人、病人、孩子和女眷,总不能抛下他们不顾。不如,咱们先在附近找找有没有吃的,就地休息一晚,等养足了精神,明天再去县衙。”
徐念珠居然从他眼睛里看出一丝担忧。
赵观棋当场表示同意:“县衙如今情形不明,贸然前往,万一……我们也没个应对。”
“也对。”陈兴仗着对地形熟悉,立马圈出几处可能有人家的地方,和燕雀并其余两名精壮男子分头行动,留下赵观棋照应老弱妇孺。
“哎,你们怎么瞧不起人呐,我也可以和你们同去!”赵观棋对这个安排很不满意。
“你对巩县熟悉么,知道走哪条路可以到想去的地方?”陈兴反问。
赵观棋摇摇头。
“如果遇到猛兽或者歹人,你能打得过?”朱大勇打量着他瘦弱的身板问。
赵观棋再次摇摇头。
“你可是良医,要照顾好病人。”燕雀拍着他肩膀语重心长叮嘱:“照顾老弱妇孺,是沉甸甸的责任。我们没有你细心,没有你的医术,相信你会把他们照顾好的,对吧?”
赵观棋这次点点头。
徐念珠心道,真是蛊惑人心的高手,自己以后可不能被他蛊惑了。她舔舔干裂的嘴唇,四下观察,准备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很快,她盯上了那片河水。捉鱼摸虾的事她打小儿没少干,虽然做不到百发百中,但是十之七八还是有的。而且她刚刚搭救穆二郎时,明眼瞧见许多鱼游过。
打定主意,她四下寻摸趁手的工具。
赵观棋忙不迭地献殷勤:“小娘子要找什么,我帮忙找找?”
“木棍,”徐念珠伸手比量着,“大概这么长,还有绳子。”
说话间,她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小巧玲珑的匕首,刀柄上嵌着颗红宝石,是西域传来的手艺,还是江临舟初到长安时,觉得新奇买来送她的。这些年,她一直悉心收藏着,这次出来特地带上,既是念想,也能防身。幸好一番颠簸流离,匕首还在,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赵观棋露出惊慌的表情:“小娘子是要做甚?”
“抓鱼!”徐念珠一看他的表情就知误会了,赶紧解释。又担心他闲着无事反而生事,顺水推舟安排道:“绳子怕是不好找,你去找些细嫩的枝条来吧。”
赵观棋兴奋地领命去了,抱着树干就往上蹿。只见他往上一跳,好不容易挂到树干上,手脚不听使唤似的往下滑,上一步滑两步,折腾了半天,依然在原处。又跳起来去折枝条,总也够不到,好不容易拽到一根,一使劲儿,“咔嚓”一声,十分清脆,根本不能用。
不一会儿,赵观棋哭丧着脸回来,“这些枝条都不好使。”
徐念珠早料到如此结果,头也不抬道:“无妨。”
她本就不指望他能找到合适的枝条,不过是想支开他,不要添乱。此刻,她已经找到合适的木棍,从衣角撕下几条布料,牢牢将匕首绑在木棍顶端。
赵观棋跟着她向水边走去,边走边问:“小娘子居然会捉鱼?”
徐念珠头也不回:“咱们河边长大的娃娃,从小抓鱼摸虾,又什么好奇怪的?”
“嗯……你们女孩子不都喜欢些绫罗绸缎、胭脂水粉么,”赵观棋疑道:“你怎么会喜欢抓鱼摸虾?”
这话徐念珠从小到大听过无数回,从阿爷到族里长辈,再到街坊邻居,无数人指责过她没有女孩子的样子,没想到身后之人年纪轻轻,居然也这般迂腐?
她每每嘴硬回怼:“女孩子为什么要被定义?”
只是被说得次数多了,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还是阿娘护着她,阿娘说,女孩子喜欢弹琴绣花、读书习字很好,喜欢骑马射箭、爬树上房也不错;阿娘说,人活一世,全在经历,不必介意别人的目光。
思及此,徐念珠转过身,很认真地盯着赵观棋:“喜欢抓鱼摸虾又如何?世间男儿能做的事,女子就不能么?”
说罢不再理他,快步走向河边。
赵观棋刚刚险些溺水,心有余悸,一步一步试探着往前走,不忘时刻叮嘱,“你小心些!”
徐念珠用木棍把河水搅混,鱼受到惊扰,又无法正常呼吸,纷纷冒头。她瞅准其中一条,对着它斜下方扎去。
稳、准、狠。
一条鲤鱼被贯穿,立在刀尖上不断摆尾。徐念珠一把薅下来,扔回岸上,大声招呼赵观棋:“帮忙看着!”
接连抓了两三条,赵观棋看得心痒痒,吵吵着要试试。
徐念珠把自制鱼叉递给他,耐心教导:“要等到水面平静了,趁鱼不备,对着鱼的斜下方刺。”
“我当然知道,书里讲过很多回,你瞧好吧。”赵观棋用了十成力气,信心满满刺出,没想到扑了个空,匕首埋进脚前一寸的地方,吓得一屁股蹲儿坐进水里,连呛两口水,鱼叉也不要了。
“真是个书呆子!”徐念珠只得扶他起来,恭恭敬敬请他去岸上看鱼,自己从河底拔回鱼叉。
红宝石不见了。
徐念珠潜水找了两个回合,没有。
这东西太小了,一旦埋进泥里,大罗神仙来了也找不到。徐念珠思考片刻就放弃了:一是太小,不好找,这会儿水下昏暗,因为找宝石发生意外,不值得;二是天快黑了,留给抓鱼的时间不多,万一他们找不到吃的,就得饿肚子了。
往日的情分和眼下的生存之间,她果断选择了生存。
只是,还是会觉得难过,莫非自己和江临舟的缘分,真的浅薄如斯了么?
徐念珠把鱼叉扔回岸上,总不能把匕首也弄丢了。
赵观棋知道自己闯了祸,哑着嗓子道歉:“等回了长安,我给小娘子重新买一把,不,买两把——”
“好好看鱼吧!”
徐念珠尝试徒手抓鱼,她大拇指和食指呈现“凹”字形,瞅准鱼鳃下放的位置,指根发力,使劲儿夹住鱼,鱼身下滑,大拇指刚好卡在鳃盖处。
又是一条!
徐念珠扔回岸上,“好生数着!”
等到天色渐渐暗下来,水面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徐念珠决定收工,仔细一数,居然有十几条。
两人把鱼捡回树下,看着依旧活蹦乱跳的鱼犯了难。
没有火,总不能生吃吧?
“希望他们能寻些干柴回来。”徐念珠祈祷之余,开始疑惑:“怎么还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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