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得一声,棺盖被牢牢合上。
李婉雁本想祭出照火决,便听背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别动,你想把你曾祖父和我一道烧了吗?”
熟悉的声音在耳后响起,未免波及棺内的曾祖父,李婉雁紧握双拳,牙咬得直痒。
“谢!常!安!”
“没大没小,叫师兄!叫老大也是可以的。”
谢常安似乎并未意识到她言语中的怒气,依旧语气轻松带着俏皮地回道:“小雁儿,可有想你老大我?”
李婉雁强忍着朝他投去照火决的冲动,紧咬着牙,不打算理会他。
过了一会儿,他咦了一声,“小雁儿,你怎么又受伤了?可是又没用脑子与那剑单打独斗了?”
李婉雁终究是高估了自己,下意识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嘲讽,“那剑哪有你贱!”
谁想谢常安也不生气,甚至舒了一口气,更贱了,“对了,就是这个感觉,舒服了。”
李婉雁:……
李婉雁以为他会再贱一贱,谁想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谢常安再发声,正疑惑着,棺椁中亮起了一道夜明珠的光。
她正要转身,却听他道,“别动。”
背后与手臂的伤口处传来一阵冰凉,这股冰凉隐约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药膏味儿,李婉雁正要缩回去,却被谢常安一把按住了肩,“让你别动。”
“你要做什么?”李婉雁问。
谢常安认真道,“给你上药。”
“我不用。”
“我知道。”
谢常安挖了一手药,轻轻地抹在了她那发着黑却在缓缓愈合的伤口上,“知道你伤口能自己愈合,但你不痛吗?”
话音刚落,李婉雁顿觉伤口处被腐蚀着的痛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冰冰凉凉的感觉。
果然不痛了。
“这是什么药?”
谢常安抿唇一笑,“南市那个板蓝根做的,我买了一些。”
李婉雁冷嗤:“不会是抢的吧?”
谢常安理不直气也壮:“啧,我可是把身上所有银钱都留给他了!转过来。”
李婉雁不理他。
谢常安也不恼,索性自己上手将她掰过来。
高昌帝的棺椁很大,就算是正躺着,躺下两三个人也绰绰有余。
方才在外头一心想着与剑光周旋,李婉雁早已精疲力竭,在确认棺椁中的谢常安对她毫无恶意之后,也不想再动弹,任由他将她掰正,并把受伤的手臂伸了出去。
其实她也是很怕疼的。
只是,李婉雁还是不情不愿地白了他一眼。
夜明珠的光并不明亮,却将面前此人的轮廓照得清清楚楚。
不得不说,他长得的确很俊,一对秀气的剑眉下是一双如星般明亮的双眼,鼻梁高挺,肌肤胜雪,就连那双薄唇的轮廓也是恰到好处。
大约是眉骨有些高的缘故,那双眸子偶尔看上去还有些深情。
也正因为如此,当他闭上嘴不说话时,浑身上下散发的那股生人勿近的气质总是会让人迷惑,使人误会他是个不苟言笑十分靠谱神秘的世外高人。
实际上,只有李婉雁知道,他其实就是个爱耍嘴贫的贱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对面前此人产生好感的,大约是他长得的确好看,大约修士都是慕强的。
面对自己打不过的强者,很多人心底总会不自觉地对对方暗自生出几分倾慕之意。
她想,或许当初的她也是如此被蒙蔽的。
“好了!”
谢常安将药膏收好,朝她咧嘴一笑,骄傲道:“还得是我!”
李婉雁:……
他抬眉看着她,“怎么了?见着老大还不高兴了?”
李婉雁顿了顿,道,“你何时来的长安?”
“大约四个月前吧。”
“为何来此?”
谢常安若有所指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几乎能掐出水来,“当然是想来找你。”
李婉雁:……
“说人话!”
李婉雁咬牙。
四个月前她还在骆莹城!
谢常安耸耸肩,如实道:“你我都是降魔捉妖者,自然是哪里有邪物就出现在哪里啊。啧,小雁儿,许久不见,你的小脑袋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照火决!”
“别!别冲动!”
谢常安连连道,“如今你我有个共同的敌人,先求和!求和!”
李婉雁这才暗自压下心中怒火,心平气和道,“等出去后,你我之间再好好算算账!”
“好!”谢常安微笑道,“一言为定。”
李婉雁瞥了他一眼,“眼下你可有什么头绪?外头那剑光是什么?我曾祖父的帝临剑呢?”
方才上药之时,趁着夜明珠的光,她在棺椁中探查了一遍,原本在高昌帝尸骨旁放着帝临剑的位置,如今空空如也,像是被人拿走了。
或者,是它自己逃走了。
“你难道没发现,整间墓室里都弥漫着一股魔气吗?”谢常安低声正色道,“不仅如此,其他皇帝的陵寝也被这股魔气包裹着。”
李婉雁蹙起眉,“可抚宁……”
“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抚宁诞生之时世间还不曾有魔气,且它身上纹的是降妖纹,所以只能感受得到妖气。”
他道,“而且陵墓里到处都是幻妖,幻妖能做的事可不少。”
幻妖不仅能使人致幻,还能将人困住,被困之人一旦心智不坚,怕是永远都走不出幻妖制造的幻境。
“你的意思是,幻妖影响了我与抚宁的判断?”
谢常安点头,“这里的幻妖,与寻常的不同。它们沾了魔气。”
“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
谢常安又朝她咧嘴一笑。
李婉雁脸色瞬即紧绷,她知道他定又在心里想了什么鬼主意。
“想什么呢?”谢常安很不满意她的反应,“你我如今可是睡在同一个棺椁里,得彼此信任!”
李婉雁呵呵一笑,他这种人委实引不起她的任何信任。
他继续道,“你曾祖父的帝临剑兴许也是受了魔气的影响,有了自己的意识逃走了。然而它到底是你曾祖父的东西,即便是离开,也是忠心护主的,所以临走前,它给你曾祖父留下了一道护灵剑气。”
李婉雁默默地看着他。
“不信?”谢常安顿了顿。
李婉雁依旧看着他,不语。
帝临剑若真是护主,就不会让他有机会躲进她曾祖父的棺椁里了。
谢常安无奈地耸了耸肩,“既如此,那我便证明给你看看。”
他坐起身要去掀开棺盖,李婉雁连忙去制止他,“你要做什么?”
“不会有事的。”谢常安道,“你信我。”
话音刚落,他便已经将棺盖抬出一条缝,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道剑光袭击而来。
正当李婉雁要将他拉回棺椁,却见那道剑光突然在他面前停下,更反常的是,李婉雁甚至在那道剑光中看到了一丝惧怕之意。
“谢常安,你做了什么?”
谢常安将手里的一根类似于棍棒的东西递给她,“多谢你曾祖父救我。”
李婉雁没有接,待看清那是一根腿骨后,她的牙根又被咬痒了。
“把我曾祖父放下!”
“好嘞!”
砰得一声,棺盖再次合上。
谢常安道,“你瞧,只要你曾祖父在,它就不会伤我们分毫。”
认清事实后,过了许久,李婉雁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该如何降它呢?”
这话,李婉雁不仅是问的谢常安,也是在问她自己。
他们自小在一指山学习的本领,都是与捉妖有关,而魔气却是这几年才有的。
这些年各个山门下山降魔的修士多多少少已经牺牲了上千人,然而除了画符镇压,谁都没寻到更合适的法子。
直到半年前一指山降下九道天雷,灭了世间大部分魔气,这才让人间得以暂时清明,可即便如此,这世间依旧没有一个有效降魔之法。
“天雷吗?”李婉雁接着问。
谢常安难得没贱,摇了摇头,正色道:“半年前的那九道天雷,虽灭了很多魔气,但也牺牲了数十座仙山,上万个村庄。”
他顿了顿,道:“人间耗不起。”
为了降魔,而毁了半个人间,那与魔又有何异?
李婉雁沉默了。
一路走来,她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若没有旁的消除法子,被镇压的魔气至始至终都有逃出来的风险。
届时人间照样生灵涂炭。
“哭丧个脸作甚?”谢常安顺手抚平她紧拧着的眉头,“咱们不是还有你曾祖父吗?”
李婉雁:……
“你再敢打我曾祖父主意试试?”
“其实并非没旁的法子。”
只一句话,李婉雁的怒火霎时间止住了,她瞪了他一眼,“什么法子?”
谢常安道,“只要将魔放到一个能够承受天雷的地方,届时天雷落下,魔气自然会消失。”
“这天下有何处是能够承受九道天雷的?”李婉雁有些后悔听他往下说了。
谢常安却道,“只要一道即可。”
“何意?”
“我……师,师父曾说过,即便上天降下天雷,也无法彻底消灭魔气,只有一法才可行。”
传闻半年前那九道天雷是荼女尊者飞升后强行落下的,为此,她还因违背天道被打入无间炼狱。
然这也只是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
兴许荼女尊者是被天雷误伤,躲在某处疗伤也未可知。
她下意识地撇开荼女尊者不提,只问:“什么法子?”
谢常安看着她,很是认真,“轮回。”
“天地自有自愈之法,所有生灵在走完命途之后,就会轮回。”
他道,“生灵在轮回时,身上的所有杂念都会被剥离散尽,只留下最后一丝灵气走向混沌,直到再次生出生命。就连修炼飞升的仙人,也逃不过轮回。”
民间有很多相关的志怪书籍都有关于轮回的解释,无非是十八层地狱与阎王殿,可谢常安的说辞,李婉雁却是头一回听说。
“仙人长生不死,也会轮回?”她问。
谢常安点头,“他们会。仙人也不过是比凡人多几百年寿命罢了。”
“你怎么知道?”
谢常安微微一笑,“她告诉我的。”
这个“她”自然是荼女尊者。
李婉雁不再问了。
这世间除了荼女尊者,再没有任何修士能达到可随时升仙的修行。
她说的,自然不会错。
李婉雁想了想,问:“那如何能让魔气轮回?”
谢常安依旧笑着,并做出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杀了它!”
李婉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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