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回忆如泉涌般接踵而至。
十年前刚上一指山,因着年纪尚小总想下山寻阿爷,她经常被师尊单独关禁闭。
那时她还不大懂事,时常给师尊甩脸子,总不去上课修行,再加上她又一直不曾学会向那些身份高贵的师兄弟们溜须拍马的本事,没过几年,便成为了那些人欺凌的对象。
师尊总爱闭关,除了传道授业,其他事他也无能为力,渐渐地,她便明白,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自保。
然而那时她也没想到,自己的天赋竟如此强大,才不过三年,就学会了那些师兄弟们在山上十几年的本事。
自那之后,那些人几乎每隔一段时日就要挑战她。
那时,她才十一岁。
这样的境况持续了三年,直到有一日,师尊给大家带来了一个师兄。
那师兄名叫谢常安,看起来很瘦弱,修为却不低,而且自小是在荼女尊者身边修行,众人对他满是尊敬。
李婉雁却很是不服。
凭什么她花了整整六年才得到众人的尊重与认可,可那个叫谢常安的,才刚来没几日,所有人都尊重他?
但即便如此,李婉雁也不得不承认,谢常安的修为确实比她高些。
谢常安是风系修行者,最擅长的便是布局与五行八卦。
那段时日,李婉雁几乎是日以继夜地寻找破解风系术法的法子,每每她都以为能够赢过他,可每回比试她总是以失败告终。
傀儡术是谢常安独创的术法,她曾研究过,这术法是利用咒术布的局,不仅可以让死物为己所用,也可以让活物暂时听他使唤。
白嘉脖子上的骨笛上,就画着这么一个咒术!
白嘉从惊吓中清醒过来,远远地瞧着自己的汗血宝马正呆呆地站在原地,完全失去了杀气。而她方才就是被这家伙远远甩出来,险些丧命。
她越想越气,拿起马鞭就要往一旁的始作俑者李婉雁抽过去,边抬手边喊着,“贱人!你使诈!”
李婉雁只稍稍侧了侧身,抬手便接住了她的手腕。许是出手有些重了,白嘉吃痛,手里的马鞭瞬即掉在了地上。
李婉雁也不惯着,猛地扯下白嘉脖子上的骨笛,冷冷地看着她,“这东西,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白嘉闪过一丝心虚,但一想起这东西本就罕见,这世上没几人认识,便又理直气壮了起来,“这是我白府的传家之物。”
“哦?”李婉雁哪里信?她嘴角讽笑更甚,“看不出来,原来你们白府竟与妖孽同流合污。”
她的声音不大,但还是被一旁的李振听得真真切切。
李振方才本就对白嘉突然驱使汗血宝马试图伤李婉雁一事很是不满,听罢,他连连惊呼起来。
“什么?白家娘子,你居然与妖孽勾结?”
被他这么一传,在场的人竟是全都听到了。
当今陛下最忌讳怪力乱神之说,与妖孽扯上关系的更是会被视为藐视皇权,饶是白嘉是典渊阁阁首的孙女,此罪名一旦被扣上,不仅白府要遭殃,就连典渊阁阁首白大人也要受到牵连。
白嘉终于慌了,有细细密密的冷汗从她的额间滑落。
她怒瞪李婉雁道:“你胡说什么!这是我白府传家的宝物!”
李婉雁却道,“这骨笛是用幻妖的指骨所作,上面还画了布局的咒术,用于驱使那匹汗血宝马。若是我没猜错的话,除了驱使那匹马,你还用它驱使过很多活物。”
白嘉的脸被她说得煞白,连连否认道,“我没有!这就是我白家的传家之物!是我阿爷给我的!”
李振不解,“你阿爷不是一直在南海吗?怎么给你的?从前我也不曾见着你戴过这个。”
“三皇子!”白嘉双目瞪圆,咬牙冲李振喝道,“你这是想借着身份趁机污蔑我和我阿爷吗?”
她又瞪向李婉雁,“你说我的传家之物是妖物,可有证据?若是没有,我定要将你告到陛下那里,将你碎尸万段!”
李婉雁也不分辨,只是将那骨笛放在嘴边,轻轻吹了一声.
没有声音从笛中传出,但不远处的汗血宝马却像个牵着线的傀儡,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场上走动了起来。
它时而转圈时而倒退,时而伸出马蹄勾着地上散落的马球,更是时不时地向李振的那匹马做出挑衅的行为。
这一通操作,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
原来并不是那汗血宝马天生通灵性,也并非白嘉驾驭之术了得,而是她用了这个东西,才使得那匹马如此听话。
李振呵呵一声,“没想到,原来方才是白家娘子你作弊了。”
听到作弊二字众人一片哗然,就连想要近前解围的裁公也愣在了原地。
眼前那匹马的样子,看上去确实是被操控了。
白嘉一时哑口无言,正当她想要再狡辩一番时,有一队武卫气势汹汹地冲进了马场。
为首的是当今太子,李鲧。
他们将马场围得水泄不通,待众人看清为首之人模样时,纷纷大惊失色跪倒在地。
李鲧骑着一匹身披金甲的马在场上绕了一圈,最终在李振身边停下,他斜睨了一眼李振,冷冷道,“一日不看着你,你就给孤惹祸!”
李振像是老鼠见到了猫,一溜烟儿似的躲在了一旁福来的身后。
李鲧摇了摇头,侧身下马,径自朝李婉雁与白嘉走去。
一见李鲧,白嘉仿佛见了救星,几乎是朝李鲧哭喊着,“太子殿下!这女子口出狂言,污蔑小女阿翁阿爷,还在光天化日之下装神弄鬼欺负小女!还请太子殿下为小女做主!”
她哭得梨花带雨,与方才的咄咄逼人判若两人,将李婉雁看得一愣一愣的,然即便如此,紧抓着她手腕的手也一刻都未松懈过。
却见李鲧缓缓近前,走到两人面前,语气柔缓道,“没想到阿妹喜欢骑马,我府上还有几匹汗血宝马,改日给阿妹送去?”
白嘉忽然愣住了,“太子殿下!她……”
“她是我们阿妹!”李振躲在福来身后朝她喊道:“父皇亲封的雁阳公主!”
白嘉一脸诧异地看了看李振,又看了看李婉雁,最后才将视线落在了李鲧身上。
却听李鲧道,“昨日父皇便已昭告天下,封秦王之女李婉雁为公主,封号雁阳,白大娘子不曾听闻吗?”
白嘉暗自咬牙,昨日她一整日都在南市奴隶场看搏戏,去哪里听闻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公主!
然在场众人却是一个个面露惊讶,本以为陛下亲封的公主该是个举手投足都显得高贵的贵女,没成想竟是场上这个一身普通劲装的女子。
李鲧淡淡摇了摇头,这几年典渊阁的阁老们倚老卖老,多次惹父皇不满,身为阁首的孙女,竟还如此嚣张,简直是直直往父皇的刀刃上撞!
然,白嘉终究还是飞鹰将军独女,李鲧解围道:“阿妹,时候不早了,不如阿兄带你去看看那几匹马?”
李婉雁哪里不懂他话里的门道,但有些话此刻若是不问,她怕是没机会了,于是她死死拽着白嘉的手不放,举着骨笛问:“你还未回答我,这东西是从何而来!”
“这是我的家传之物!”白嘉依旧坚持,并试图去夺,“还给我!”
却听咔嚓一声响,当着白嘉的面,李婉雁直接捏断了手里的骨笛,几乎是同一时间,不远处的汗血宝马突然停下所有的行为,扑通一声,就那样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傀儡局已强行被打破,上面的咒术会直接反噬给其主人,白家娘子,你真确定这是你的传家宝吗?”
李婉雁挑眉,不慌不忙地说道:“若是传家之物,那咒术必定会反噬在家主身上,方才我又在里头加了几笔,也不知白家的家主如今是谁?”
“白大人!”李振道,“典渊阁阁首白大人!”
“慢着!”白嘉慌道:“奴隶场!这是我从南市奴隶场里的一个奴隶身上获得的!你快撤了你的邪术!”
李婉雁耸了耸肩,这才松开她的手腕,“抱歉,方才不过情急之言,并无恶意,你家家主如今还好好的。不过这傀儡局已经破了,今后你也用不了了。”
知道真相的白嘉气得火冒三丈,正要再向她出手,谁想李婉雁身形灵敏,一个转身便又躲开了。
站定之后,她双手环胸,朝白嘉微微一笑,“白家娘子,愿赌服输,你说过的事应该不会不算数吧?”
白嘉牙齿都要快咬碎了,但眼见着太子与三皇子在,她只能委委屈屈地站着。
好半晌,她道:“自然算数!”
“白家娘子高义!”李婉雁朝她拱了拱手,转身便朝马场外走去。
李振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一开始的生疏之意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满满的崇拜之感。
“阿妹!阿雁!雁妹妹!你方才的那套是什么功夫?可太俊了!能不能教教我?”
李婉雁看了眼他那瘦弱的小身板,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阿兄想学也不是不行,不过首先或许要练一练劲道。”
“我很有劲儿的!”
李振傲娇地举起胳膊,试图让李婉雁看到他胳膊上那小小凸起的肌肉。
可惜原本肌肉的位置平平无物。
“雁阳。”太子追了出来,神色有些肃穆。
李婉雁知道自己方才可能闯祸了,于是倏地站定,等着对方的指责。
谁想李鲧却道,“长安百姓安居许久,有些事他们兴许一时接受不了。先辈们与父皇多年励精图治,这才有了今日的盛世繁华。若是……”
他没往下说,只是点到为止,“这天下终究还是天下人的天下。”
李婉雁自是明白,可方才也确实是情急之下。
她也未想过白嘉竟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将幻妖骨笛戴出来,而且她的直觉告诉她,白嘉并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私下里去寻问她,她定然是不肯配合的。
她低眉,平生头一回认错,“下回,我会注意的。”
良久,传来李鲧一阵宠溺的轻笑,“雁阳,白嘉是独女,你也是。你还是我朝这些年来唯一一位公主,论身份地位,那可比她高多了。今后这种事,你可以做,万事身后还有孤与你两位兄长顶着,再不然,父皇也不会看着你被欺负。只是……”
他语重心长道:“只是你我毕竟出身皇家,该有的礼数分寸还是要有。”
李婉雁愣住了。
八岁前,她虽也爱闯祸,但每每最后,阿爷都是以与人伏小做低的态度将所有事轻轻揭过。
上山后,为父为师的师尊总爱闭关,一些师兄弟们总欺负她,这也惹得其他师兄师弟师姐们都不敢同她亲近。
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人。
没想到这一趟回长安认亲,她竟意外地得到了一个慈爱的伯父,三个肯替她撑腰的兄长。
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哎呀太子阿兄!你就莫要骂阿雁了,她又不是故意的!”
李振近前一步挡在李婉雁身前,替她打抱不平,“再说了,那白家娘子的确过分了些,秦二娘子好歹也是官宦之女,白家娘子竟让她打扫马厩,阿雁也是心善,看不下去才与她打赌的!谁想……”
他十分嫌弃地啧啧了一声,“谁想她还作弊呢……”
“罢了。”李鲧轻叹了一声,又瞥了李振一眼,“堂堂皇子学人赌球?回去闭门思过!”
李振顿时不硬气了,“阿兄,我也没闯祸啊!”
李鲧不理他,只一伸手,一旁的武卫递过来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子。
“原本七夕诗会定在三日后,但父皇说,雁阳好不容易回来,就该与众人多认识认识,是以改成了后日。”
李鲧将钱袋子递给李婉雁,“整日待在家中也是无趣,长安东西两市还算繁华,这两日去逛逛?”
李婉雁接过,语气与态度都柔和了许多,“是,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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