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陈静

【自娱自乐存起来自己看的,也不发表~请大家绕道不要看啦,谢谢!】

第二天编辑来电找陈香商量新书出版事宜:“云先生,这次再版还是上次同样的,你看有没有问题?”

这个年代,很多文人都喜欢取一些性别相反的笔名,很多著名男作家取过“XX女士”“X芬”“X珍”这类笔名。一问起来,有的是为了好玩,有的是为了不被封号。

虽然陈香的文章有很强烈的女性特征,但是她骂起人来不太像个人。

再次在报刊上看到竹溪,他依旧是在喷她,这回遭殃的是最新出版的《星降之夜》。写的是一个贵族小姐和自己头脑中幻想出的神明之间的堕落与纠缠。

陈香喜欢这种虚无飘渺又离奇古怪的东西,扑朔迷离的世界,一幅幅压抑却又舒缓的画面,怪异与抽象的结合,是格林童话里的一篇,是黑暗长夜里妖冶的玫瑰或者纯白纱带后傀儡的面容。

少女的面庞是一首诗歌,清澈见底的眼眸充满了对世间之物的渴望,在这怪诞的美中 ,沉默往往是最好的眼睛。

是星光布满秘境中的花园,浩瀚又不失典雅,古树肆意蜿蜒,盛夏的幽蓝玫瑰和赤红的果实交错生长,光怪陆离的幻境变成现实,这里是魔法的世界,仲夏夜之梦的乐园,在虚幻与现实中来回徘徊,亦真亦假。

《星降之夜》一经发表,就掀起轩然大波。

这篇小说成为了目前最畅销的作品,而陈香一跃成为了当前最赚钱的小说家。与此同时,无数人的目光也聚集在她身上,无数批评也随之而来。

竹溪写道:“依我所见,云居雁之文采实在是当今文坛少有。但文章华彩多于骨干,细细读来实在内容空洞匮乏,着眼之处颇为荒谬,缺少市井小民的现实刻画,令人不解。听闻云居雁年级尚小,还是要多写多练少发表,莫伤了自己的才气,多锤炼才好。”

这评论鞭辟入里,先褒后贬。

有宋青书警告在先,但陈香虽年轻,最听不得别人说她不好,所以只得指桑骂槐,抨击另一位喷子:“我哪里懂什么宏大伟业,只能写点我想象出来的东西,先生若有抱负,不如端枪上战场。文章报刊这方寸之地,恐怕屈了先生的才。”

竹溪也不知道是哪里雇来那么多人,一边贬低她,一边给他自己捧臭脚。竹溪的发言更加尖锐犀利:“云居雁,你不懂诗词歌赋就不要逞口舌之勇。”

他的友军也七嘴八舌:“你这是在侮辱我们文人吗?你是什么身份,竟敢这样污蔑我们?”

陈香不甘示弱:“我身份卑微,不配与文人交谈,先生若是有心,不妨去找个身份贵重者来谈。”

之后她就不再理他们了,那竹溪就是单纯看她不顺眼,没别的理由。

笔在手上工作五六年,总似乎一种召唤而永远向前,任何挫折均无从阻止,从风声、水声、鸟声中,都可以得到鼓励激发,从胡同里他人家常絮语与小小龃龉中。

即身边耳边一切静沉沉的,只要生命中有这些回音来复,来自多年以前的远方,来自大兴安岭的雪坡,来自北平秋日的黄银杏。

陈香好像也即刻得到一线微光,一点热,于是继续摸索向前。

忙完毕业事宜,刚走进院子,就发现家里的车都停在院后,这两天陈父早出晚归的不着家,这样的情形实在是不寻常。

“妈,我们回来了。”

一个人迎上来,打扮井井有条,利落干净的夹克外套,羊毛卷发下的眼镜厚得像瓶底,她那始终乌黑而浓密的眉毛,在貂皮领围绕着的面庞上,保持了一种青春,一种奇特的活泼的神气。

陈香登时眼前一亮,跑上前去直接扑在她的怀里:“姐!你不是下个月才回来吗?也不和我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下周是陈姣的生日,妈让我提前回来给你们个惊喜。”陈静捶一下她的肩,又朝陈姣点点头:“你就是陈姣吧,长得真漂亮,叫我大姐就行。”

陈父叫三姐妹到书房,陈静在沙发上坐下来,陈香和陈姣也跟着顺势一人坐在了一个沙发把手上,陈父道:“你们怎么也进来了,我要和你们大姐谈正事。”

陈姣眼睛眨巴眨吧地看着陈父:“我第一次见大姐呢,就让我凑个热闹嘛。”

陈父看着她撒娇,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哎,真拿你这孩子没办法。”

陈香也帮腔:“就是,总不能让我们两耳不闻窗外事吧?”

“别嫌我们说的东西枯燥嵊着了就行。静静啊,前两天发你的电报收到了没?”

“收到了爸,您让我查的这人背景查不出来,实在是不得不让人怀疑背后有没有其他势力相助。”

陈香插嘴道:“八成是有青龙帮扶植。”

“青龙帮?青龙帮不是从来不掺和在政坛较量上的吗?即使有插手,按理说也不会做这种助长他人势力的事啊。”

陈父冷哼一声:“谁知道这个周闲脑子里是哪根筋搭错了,扶植他一家独大,把现在市政公署各家势力平衡的场面搞乱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搞不懂周闲到底是怎么想的。”

陈静笑得有些凝重:“放心吧爸,在苏格兰,就没有你闺女打不赢的官司。”

陈父又问了一些关于英国政治环境的问题后,说要和陈静看一些机密文件,还是把陈香和陈姣赶了出去。

陈静大半年没回家,晚饭自然丰盛非常,家里的气氛经历了好久的低迷后也难得的温馨了起来。餐桌上大家都欢声笑语的,就连陈母也心情愉悦地小酌了几杯。

晚餐后,陈香如约跟着陈静去她房间拿从英国背回来的礼物,把复活节巧克力兔子和昂贵的西式洋裙捧了个满怀。

“二丫,听说你和蒋麟解除婚约了?”

“姐,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陈静大力扯开一个纸壳袋,露出里面圆滚滚的珍珠项链,系在妹妹的脖子上:“Though he is not a good guy,但很可惜,你不是很喜欢他吗? ”

陈香总是感到,在家里,陈静比其他人更理解她,虽然她们谈的不多,她是陈静求来的妹妹,姐姐最喜欢她,她觉得,姐姐对她的爱能够使她看得更透彻。

当此刻她的目光和陈静那双深黑的、善良的、定定注视她的眼睛相遇时,陈静就把她看透了,姐姐了解她心里一切不好的念头。

“但是死缠烂打很掉面子。”

“当时的场景我没见着,肯定尴尬,可是你的脸皮不是比城墙还厚吗?What are you afraid of?就该使劲把他拖住,who cares?强扭的瓜不甜,但解渴。”陈静见她不回答,就笑:“那我问你,你喜欢的感情什么样?打住,我不想听你们那些文人的酸臭句子。”

陈香神秘地“嘘”一声,“咚咚咚”跑回自己的房间,翻出一串小钥匙打开上锁的柜盒,弹出一本牛皮纸册,忐忑地把它递给姐姐。

陈静打开一看:

“两个普通人,跨越四书五经的摧残,跨越社会带来的一切心理折磨和阴影,跨越双向暗恋而不知,跨越对自己和对方的怀疑,跨越世间遍地可见的庸俗。

你不是徐公,我不是西子,我们都没有比肩牛顿的智力、和文曲星相较的才华。我们只是普通的孩子,你不是少爷,我不是千金。我们不是青梅竹马,没有那些命中注定。只是在各自的世界,坚守着自己的热爱和勇气。

我们在俗世里沉连换,我们在俗世里流浮神孔,我们淹没于众生之中。我们坚信自己和别人是不同的,因而从未遇见知己,孤独但不寂寞。也不是多喜欢一个人,只是不想将就。本以为这样一生孑然也不错,有点失望不过不会后悔。

直到那一天,我遇见了你。我是脸上会长青春痘,鼻子不高,也不白皙的普通人。你是身高也没有很高,眼睛不大,没有虎背蜂腰的普通人。

没关系。我不在意,只是屈屈□□。我只在乎那虚无缥缈的东西,灵魂。世人只见六便士,唯你抬头看月光,众生皆草木,唯你是青山。你和我一样是自由而漂泊的灵魂,我们是彼此唯一的港湾。你是世界上另外一个我。

不是说完全不考虑物质,只是你能排在那之前。不是说不喜欢美丽的面容,只是在你平凡的眉眼中能看见独一无二且与我相似的光。不是说夸张到没你就不吃不喝想死想活,只是我一想到余下漫长岁月,都希望有你陪我。”

“俗艳至极。”陈静没有过多责怪,陈香却自嘲,原来她不过也是个只懂得谈情说爱的怨女罢了。

笔尖一颤,一滴浓黑的乌墨直直落在雪白纸上,似一朵极大的泪。柔软薄脆的宣纸被浓墨一层层濡湿,一点点化开,心也是潮湿的。

尽自卑之人爱上鲜衣怒马,尽文雅之人爱上剑里看花,尽懦弱之人爱上勇武之士,尽郁郁沉默爱上得志之人,尽尘世蝼蚁爱上风流潇洒。

陈静刚回上海,时差还没倒过来就被陈父揪出了门。平日里总喜欢待在家中的陈母今天倒也破天荒的约了几个太太去看戏。陈香和陈姣两个人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听着收音机,在房间里练着在华尔兹舞步。

下周是陈姣的生日,陈父陈母本来有意让她们邀请之前的同学和几个名流的千金公子在上海饭店办一个盛大的生日舞会。

但陈姣不喜欢这么高调的舞会,好说歹说下,父母才总算答应把舞会的宾客范围缩小成只是邀请她的几个朋友,场地也换做了在家中举办。

陈香简直累的要死,不厚道地扔下陈姣自己跑去报社,打算用新书挣来的钱为它换个封面,自己画的丑到她都看不下去。

春日蒙蒙细雨绵绵地打在卵石地面,空气中惺忪着泥土与青草的氤氲气息。

陈香热爱写作,是写作教会她认识其他生命。就记忆所及,最先启发她的是鸟雀的做巢伏雏,工作辛勤结构完整处,微小生命的忠诚和巧智,花草在风雨阳光中的长成和新陈代谢。也美丽也严肃的生和死,凡举动植潜跃。街头的小银匠捶直银锁银鱼,一面因事流泪,一面用小钢模敲击花纹。小木匠和小媳妇做手艺,发现工作成果以外工作者的情绪或紧贴、过游离。

写作和音乐、和滑冰一样,逐渐浸入寂寞的生命中,娱乐她,教育她,严密契合。

于主编是个社恐,电话里结结巴巴的,说让人来接她。

居然是蒋麟和白莲稚。二人正并肩而立,美其名曰“听雨”,实则在给粘豆包似的相处找个正当理由。

蒋麟脱去平日的军装,只着一身雪白衬衫,头发有些随意却梳的整洁,一改往日里一丝不苟的军人形象,现在的他反倒有些随性洒脱。白莲稚一如既往的清冷寡言。

蒋麟还是改不掉见到陈香就皱眉的习惯:“你怎么在这儿?”

陈香懒得说话,抖一抖伞上雨水,绕开他们拎包往里走,报社里烧着小灶十分暖和,她把现金往主编桌上扣:“于主编,我想给《星降之夜》换个封面,最好把书皮材质也换成厚一点的纸浆壳。”

于主编的目光从厚厚的现钞移到她身上,老花镜一颤:“吓,你,你是云居雁?”

跟上来的蒋麟恰巧听到这句,颇有些三观崩塌:“云居雁是你?”

陈香的马甲掉的有点迅速,但有种在前夫哥面前闪亮打脸的满足感。事已至此,再隐瞒就不礼貌了,她沉住气点点头。

主编收了钱,把笔杆子一扔,翻出一摞沉甸甸的画册:“喏,这几页都是各路名家画的,你挑挑有没有合适的。我早说你的书写得不错,就是封皮跟虾扒子似的。”

陈香笑了笑:“那不是为了省钱嘛,就都我自己画的。”

于主编的社恐好了个七七八八:“这回你可有钱了吧……啊,蒋少,您别乱翻,《时语社论》是一定会给您找到的!”

陈香转头,正好与站在两排书架间固执摸索的蒋麟对上视线。主编都快急哭了:“傅秋燕没写过几部书,这是他的遗作,我们打算好好整理半年再出版的,不光您,编辑部也想要他的手稿啊!要不您先回去等等,我一收到就立刻寄给您。”

傅秋燕的名字陈香最近如雷贯耳,只因他也是组团来骂站的竹溪成员之一,他的作品她一概没碰。

“等等,遗作?”

主编点头,叹道:“傅老先生上个月寿终正寝,也算好人好报。”

陈香在心里念了句佛号,终于找到想要的抽象风格插画:“就这个吧,让您费心了。”

主编一抬老花镜:“吴大羽?你等我翻翻电话簿,这人还不太好找呢……”

“吴大羽师兄?”

白莲稚收着西洋绸的象牙白裙摆,露出裙底昂贵的牛皮软靴,静坐在一旁的沙发椅上等蒋麟。她闻言忽然轻咦一声,微微扬起下巴。

“那可巧了,他是我在法兰西学美术时候的师兄,也是我们当时那批学生里唯一一个学抽象的。师兄最讨厌在画上签名,说是多余,你们找不到他也正常。”

陈香顿时来了兴趣:“那能不能麻烦您联络下师兄,我想拜托他帮忙画幅封面,当然,钱是会照付的。”

白莲稚罕见地咬了咬蕾纱手套的尖尖,狡黠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这不是钱的问题,吴师兄活多忙得很,我帮你问问,但等多久就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了……”

于主编长叹一声,一屁股坐回藤椅里:“好好好,你个不露尾巴的小狐狸,在这儿点我呢!我明天就催他们把手稿送来,行了吧?”

这下皆大欢喜,陈香有些好奇:“白小姐,您喜欢傅秋燕什么啊?”

白莲稚思索片刻:“我喜欢他对历史的态度。看了那么多文史类书籍,很多作者会把道听途说的野史写入书中,不过是为了能让更多人看他们的书,自己能变得更出名就胡编乱造一些所谓‘史实’,实在有辱作家二字。而傅燕秋不同,他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不会把任何没有经过考证的野史写进书中的作者,也不会在描述历史上的一些事情时带着自己的情绪看法,有失偏颇。史书就应该只是叙述过去发生的事情而已,其他的就交给看客来评说。”

于主编深以为然地鼓掌:“白小姐年纪不大,居然会有这样深刻的想法,不愧是留过洋读过书的知识女性。”

白莲稚眼波盈动,瞥向一旁认真聆听的蒋麟时,大方地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是我卖弄了,主编读过的文史籍一定不比我少,让您见笑了。”

“小姐太妄自菲薄,我只是感叹这个年纪的男孩,都不见得有你这样的思想,没想到女孩也有像小姐这样不少整天只懂舞会商场服装的,实在是让我开了眼界。”

陈香不服气地瞪大眼睛,她就没让他大开眼界吗?

抱着双臂倚在书架上的蒋麟突兀插话,语气有些冷漠:“主编先生,您是不是对女子有些偏见?每名女子都只不是懂得每天逛商场的,她们都有独一无二的爱好与擅长,只是没人关注而已。”

主编诚惶诚恐地道歉:“抱歉,是我眼界狭小了,看来我也应该学傅先生那样,不带任何偏颇的看待事物。”

“还有,傅燕秋的文字我也很欣赏,毕竟历史是很枯燥乏味的东西。他能用简单的文字叙述这些不简单的事情,文字的功底也是不可小觑的。”

白莲稚赞同地点头,不禁有些黯然:“只可惜有才华的人注定都命运多舛,他的才华还没有被大家所接受就离开了。”

蒋麟问:“可换个角度想,难道不觉得他的才华只有你欣赏,只被你一个人独占的感觉很好吗?”

她轻轻把金棕色鬈发顺到肩后:“有时候是会有这样的小确幸,但是更多的还是惋惜。他才华这么出众,如果只是我一个人独享,那才是真正的可惜,他的文字是应该要被世人所知才不算浪费。”

蒋麟乌墨色的狭长眼眸突然向陈香看来:“陈小姐读过傅秋燕的书吗?”

陈香回过神来,诚实地摇摇头:“抱歉,道不同,不相为谋。”

百叶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似乎能听到窗下新生的苍翠欲滴的竹笋在饱饮,玉兰树新绽的花苞在风中瑟缩,发出细碎而柔弱的呻吟。

白莲稚细细看陈香两眼,态度已然与初见时大不同:“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喜好之类不分孰对孰错。今日一遇很让我惊喜,没想到大名鼎鼎的云先生竟在我身边。”

果然是君子之交淡如水,陈香理解不了。

白莲稚邀陈香一同听雨。雨大概是古典的,而且常常当人们进入一种诗化的境况,才会从喧嚣的市井声浪里逃出来,逃出来的耳朵才能听雨。

蒋麟赞道:“雨过横塘水满堤,乱山高下路东西。一番桃李花开尽,惟有青青草色齐。”

白莲稚也顺着吟哦起来:“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望断行云无觅处,梦回明月生南浦。这几句更应景!”

于主编以为是什么年轻人间传诗作唱的小游戏,不甘示弱地自创一首:“疏雨漏梧桐,春水洗杏花,剑门斜雨 ,古城涤尘轻。”

卖弄学识的游戏到陈香这里不合时宜地止住,她觉得这是假借欣赏、实则卖弄学识的行为。

“诸位,听雨有三个条件:一是心静而神动,心静者不为市井或朝野的得失荣辱而悲喜,心平如水,不起波澜;神动者,是心神与自然呼应,天地万象,胸中百感,互交互合。二是独处一室,或书房与书为侣,或山中小亭坐对群峰。三是有雨。”

赶走那些如雨脚一般敲击她心窗的诗句,它们虽美,但是他人心曲。

“雨声已经伴千载百代的人,抒发自己的情怀。像永不退场的乐师,耐心地为一个又一个的登台者伴奏,他只是在人们不觉察之中,调动自己的琴弦。”

一向骄傲的白莲稚不说话了,于主编用赞赏的目光新奇地盯着她。

这是六月,久旱无雨的上海城,下起第一场透雨,雷声沉沉地滚过,把都市里嘈杂的市声驱走,然后是闪电,是风。好风让窗外一排高高的梧桐树,起舞俯仰地欢迎,满世界都是叶子的笑声,然后急急敲下一排雨脚,如碎玉,如奔马,如瀑布狂泻。

四人静坐在藤椅上,听雨声从窗外跳进屋里来,又沿着白石灰抹的老墙往上爬,爬出一道道渍印。

陈香浅啜一口不知名的茶水,欣然道:“听雨者,应与雨为友,其喜怒哀乐,无不是因雨而起。”

蒋麟赞赏地看她半天。也许因为雨天振奋了精神,炉火在熊熊燃烧,因为亲爱的主编在场并待她很好,也许不止这一切,而是陈香独一无二的头脑中的某种东西,激发了内在的种种力量。

这些力量被唤醒了、点燃了,起初闪烁在一向没精打采现在却容光焕发的脸上,随后显露在蒋麟曾经看不起的女子、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那双眼睛突然之间获得了一种比任何电影明星都更为独特的美。

没有好看的色彩,没有长而翘的睫毛,没有用碳粉描过的眉毛,却那么意味深长、那么流动不息、那么光芒四射。

随后她似乎心□□融,说话流畅,这些话从什么源头流出来,他无从判断。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有这样活跃、这样宽大的胸怀,装得下这纯洁、充盈、炽热的雄辩之泉么?

听雨,是听时间的脚步声,只是各人有各人的雨声,这是他们刚刚想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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