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暗卫披着月光向新安城中的广元宫直奔,怀中揣着那封急信,宫门逐次打开。暗卫翻身下马,跪在寝殿前递上那份信。
执事公公看了他一眼,接过那封信,回头看殿中灯火已燃,便回身作揖,急步入殿,拿着那封信在一个披着外裳的人面前跪下:“陛下。”
那人鬓发已白,一双眉紧蹙着,眉宇之间的憔悴似乎在昭示着他近些日子的忧愁与焦虑。他拆开那封有朱砂封题的信笺,只粗粗扫了一眼,便眉头舒展,缓缓说道:“……朕的四郎竟还活着。”
暗卫在殿外补充道:“四殿下还在和宁城中养伤,应当半月后才能回宫。”
“回来好啊,在外多养养伤。”赵明贤捻着胡须,“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温平,拿去烧了吧。”一旁的温公公接过那份急信,到后院去端火盆了。
月光淡淡照在广元宫的宫殿殿顶上,远处的灯火早已熄了,黑夜中的宫墙肃穆得发冷,赵明贤就这么遥遥望着,眼中情绪他人看不懂。
半月后,被指派来和宁城接赵千鹤回朝的车马如龙,旌旗上挂着大新的国号,这是当今圣上明晃晃的庇佑。赵千鹤细细整理着衣襟,范庭生倚着门框看着她那一身月白圆领袍,腰间还坠着那日她给她的保命玉佩,玉冠一戴倒看起来的确是个饱读诗书的亲王。
“师尊打算如何随行?”赵千鹤转过身来疑惑地发问,手还在整理玉冠。
范庭生坦然一笑,将手中银面具覆上面庞,从底下传来的声音略有发闷:“为师自称是鹤儿的贴身侍卫即可。”
“圣上如此阵仗,明摆着将你推上风口浪尖,鹤儿可怕?”
“怕,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赵千鹤眉头拧起,身上的伤口仍然生疼,“但也没那么怕。”
“为什么?”
“一想到往后有师尊陪着鹤儿,恐惧就消去了大半。”
“为师不记得教你说过这般话。”范庭生用力捏住她的脸颊。
赵千鹤似是能猜到那面具下范庭生是什么表情,眉眼一弯就笑了出声,她知道自己的师尊是嘴硬那一茬的,因为萧璇前不久才私下告诉过她,在她昏迷的那三日里,日日都是范庭生在她卧榻边照顾,直到她悠悠转醒。
等到下人来催促,赵千鹤才回身欲走,却没料到双肩忽然被范庭生按住,她看着那泛光的银面具,一时心悸,范庭生沉闷的声音从下传出来:
“鹤儿,往后有许多事,都必须你自己闯过,为师帮不了你太多。”
赵千鹤听此微愣了一下,随后轻轻点头,星灿的眸子里盛满笑意:“鹤儿心里清楚,师尊不必为鹤儿多做什么,只须看管着鹤儿便好。”
“若来日鹤儿在权欲中迷失了方向,望师尊能够及时给予敲打。”
范庭生在面具下微展眉头,只是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头,以此作为她的应答。
踏上马车的前一刻,赵千鹤深望长天一眼,随后就着下人掀起的车帘钻入车中,在锦榻铺好的车座上坐下。范庭生则在车外一路骑马随行,时不时摆动的车帘外露出骏马飞扬的马尾。
传唤回京的圣旨来得如此急,赵千鹤想她这几日的揣摩应当没有猜错什么。
越是以一个光明正大的姿态回到朝堂,兄长与母后便会更加敌视她,而她便也越是能成为一把尚未有人执掌的利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就是她要谋求的“术”。
她目光沉下,忽然想到范庭生曾给她说过的那句话,那时她想不懂,而范庭生只是让她慢慢想。
“想不明白,就慢慢想,会想明白的。”她的声音缓缓而清冽,似在心尖作响的钟声。
现下她似乎隐隐约约懂了那句话,赵千鹤将头轻轻靠在范庭生策马的这侧马车身上,合上眼睛静静听着马蹄声作响。
奉旨前来接驾的马车群如一条游龙,在群山之中穿梭,旌旗被风扬起,与诸多面彩旗一并飞扬,若一团团香风捧着那龙身。
赵千鹤掀开车帘一角,看着越来越近的新安城,她合上眼睛定神,一边的范庭生见此,驱马到车窗旁,附身关切道:“怎么了?”
“车中有点闷,喘口气。”赵千鹤勉强地笑笑。
“按你想的来就好。”知道她是在找借口想要安抚紧张的心情,范庭生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可已经想好之后如何面对圣上的问答了?”
“嗯。”赵千鹤侧头蹭了蹭她的掌心,“我必须迈出这一步。”
范庭生没有作答,只是又默不作声地陪她一段路才将手收回,那只手握在缰绳上隐隐发烫,她垂下眼睫,似是在想什么。
待马车入了城,车外百姓的议论传入赵千鹤耳中,她便扬声吩咐车夫慢一点,莫要撞到道上的百姓。等到过了几个坊,才迟迟进入皇城之中,听车外小厮的一声吆喝,赵千鹤的眼神暗了下来。
终归还是回来了。
她整理好心绪才从宫人搭的台阶上下了马车,仰头望向广元宫的主殿紫薇殿,那巨殿巍峨地耸立在新安城之上,似正垂眸顾看着众生,与她记忆中并无二般。
“儿臣赵千鹤,求见父皇。”
传令的宫人垂首进入殿中回报,而后才出来恭敬道:“四殿下,圣上准入。”
赵千鹤点点头,便撩起衣服下摆迈上那白玉宫阶,正午的烈日将宫阶映得发亮,刺得她眼睛有点疼。
不知迈过几阶台阶,那金殿的大门才伫立在面前,大殿内黑洞的一片,只有隐隐的灯光。此时应是早朝时候,文武大臣都在殿下持着笏板,她挺直背脊,不紧不慢地走到殿阶下,这才端正地跪下叩首,朗声说道:
“父皇,儿臣回来了。”
“免礼,四郎快起来吧。”龙椅上的帝王抬起满是皱纹的手,脸上挂着笑意,“回来就好,身子养得可还好?”
“谢父皇。”赵千鹤站直身子,深深一拜,“托父皇的福,儿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
年老的君王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见她一袭玉白色圆领袍笔直又端庄地站在殿下,虽然面色上仍残余些许病态,但俊朗的模样与收拾得一丝不苟的鬓发让他心中极为欢喜,察觉到打量目光的赵千鹤,仍然面色不改,坦荡地对上他的视线。
“朕前些日子便吩咐了下人将秋月殿收拾了出来,四郎此后便暂居在那吧,身子若有什么不适的,传太医院也方便。”赵明贤微微点头,心底的满意又涨几分。
赵千鹤心知肚明他没说出来的那半句是什么,只是深深叩首:“四郎谢过父皇恩赐。”
“先退下吧。”他的手抬了抬,鹰隼般的目光依旧在赵千鹤身上停留。
“喏。”
她低着头退出大殿,将一众文武大臣好奇的目光抛在身后,跟在引路的宫人身后,她在心底悄悄出了一口气。
本以为今日在殿上会被一番考问,早已打好腹稿,却没想到父皇一句旁的都没问,想来应当是别有用心。
想来她今晚得多跑一趟了。
开始搞事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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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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