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秋月殿大门口,殿中的宫人已经在等候,见着范庭生在侧殿里收拾的背影,赵千鹤摆摆手:“干你们自己的事去,我自己在这殿里看看。”
她背手向侧殿里探出头,轻声唤道:“师尊。”
范庭生闻此回身,招呼她进殿来,又顺手一挥将殿门关上。
“日后在宫中莫要称师尊,称‘芝兰‘即可。”范庭生手上收拾行囊的动作不停,“免得落他人口实。”
“是,师……芝兰。”赵千鹤只觉得自己舌头有点打结,一时习惯不来这样的称呼,便小声念叨了几次,还是觉得不爽利,便开口请求道,“私下还称师尊可好…?鹤儿有点理不来。”
“随你。”
似是没什么话讲了,赵千鹤又提议道:“师尊住侧殿会不会不习惯,要不要去睡主殿?”
范庭生扫了她一眼,见她真诚不似作态,轻叹着:“你真该好好思忖一下自己这番话。”
赵千鹤的脸登时红了大半,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有多不妥,紧紧抿起嘴尴尬地踱步,在侧殿里自顾自地转了一圈。
见她如此,范庭生清清嗓,打开了新的话题:“圣上没有说什么吗?”
“嗯,我今晚怕是要寻一个时间去找他。”
“今晚别去,多等几天。”
赵千鹤疑惑地抬头,对上范庭生的眸子,她拍拍刀鞘,出声提醒道:
“藏锋。”
她皱起眉头:“但难道我不应主动告诉父皇,我这几年是被山匪绑架苟活下来的吗?若他对我有所猜忌,日后放权也会有所顾忌。”
“鹤儿当真觉得,圣上会不清楚你这个理由吗?”
赵千鹤呼吸一滞,帝王的真正心思都藏于表面之下,她这时才反应过来,兴许赵明贤早就将她调查个清楚,此时她再上前作补,只会显得她急躁且愚钝。而当下对过往的不闻不问,或许就是赵明贤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
他需要她来作刀。
但他不需要一个野心外露的皇子,就像赵千莲那般。
赵千鹤深吸一口气,范庭生这番敲打让她冷静了下来,当下最好的举动就是安心养病,直到那三人坐不住。
想来此时的太子,应是如坐针毡吧。
四皇子归来的消息迅速地被递进了东宫,赵千莲捏着那封信神色阴郁,掀袍便向皇后的栖桐殿走去。
几日后,洛州上阳。
游扶摇悄悄向窗外看去,今夜中堂的灯依旧彻明,是司鸿大夫与司鸿松在交谈着什么,语调相当急切。
但其实她清楚他们因何而急切如斯,四皇子归京的传闻她早就在下人的闲谈之中听过了。这朝堂局势本就本就是一杆由当今圣上与太子持平的秤,圣上沉疴已久,而太子颇有要打破这平衡局面的势头,如今四皇子的入局,便是一枚举棋不定的筹码,打乱了这盘棋。
朝中文武大臣心知肚明这意味着什么,开始纷纷重新定位自己的位置,但无论是倒向任何一方抑或是不偏不倚,都无法保证他们最后是否能够全身而退。
中堂的灯熄了,她也将自己探究的目光收回,看向一边赖在她房里榻上正睡得酣然的司鸿柳,无奈地笑了笑,伸出手拨弄她鬓角睡散的头发。
司鸿柳无意识地哼哼了两声。
若司鸿家遭杀身之祸,阿柳亦无法幸免。
思及这一点,游扶摇心里一沉
司鸿家在过去这些年待自己也不薄。
她的目光渐渐严肃起来,抬眸望向天边那轮明月,见黑云翻涌,顷刻间便将月光尽数吞下。
何为破局之法?
残余的月光照在她瘦削的肩上,朦胧了整个轮廓。
几日后,宫中御膳房听从圣上吩咐,为了给四皇子接风洗尘,便选定了一天月圆时候举办家宴,诸多位高权重的大臣也应邀前来。
说是家宴,但赵千鹤心中很清楚。
太阳刚刚沉下,余霞烧彻半边天空,赵千鹤穿着一身大红色圆领袍向紫薇殿走去,她胸前用金丝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鹤,这是前不久尚衣局为她赶制的衣服,大小刚刚合适。
刚到紫薇殿下,她便见到从东宫那边走来的赵千莲,忙停下脚步,隔着一段路程作揖。
“太子哥哥。”
赵千莲嘴角抽了抽,但还是挂上一副和蔼的模样,上前关照道:“四弟回来就好,这么久没见,竟已是如此俊俏的郎君了。”
听他这么说,赵千鹤佯作苦笑:“臣弟不过外强中干,那些个山匪留的伤到现在都还作痛,每晚都睡不安生。”
心知肚明赵千鹤这几年都去了哪里的赵千莲眼底闪过一丝阴毒,表面波澜不惊,手抚上赵千鹤的肩头拍了拍:“这些年真是苦了四弟,快进殿吧,父皇怕是快到了。”随后他转身吩咐了几句身后的小厮,“趁着宫中还没下钥,快去北市买点安神的香料送去秋月殿。”
真是难为他作这一出兄友弟恭的表演。
“多谢太子哥哥。”赵千鹤俯首行礼。
“谢什么,都是兄弟。”他又挂上那副欺骗性的笑容,“走吧,咱俩一起进殿。”
刚踏入殿中,已经落座的部分文武大臣见着他俩,忙站起来行礼道:
“太子殿下,四殿下。”
“在座诸公都是大新的肱骨之臣,不必多礼,快快坐下吧。”赵千莲率先开口,举止之中颇有太子的风度,部分大臣眼中流露出赞赏的神色,但更多的大臣目光仍然有意无意地在他身后的赵千鹤身上游走。
不等大臣全部坐下,赵千莲就已经自觉地坐在主位旁最近的位置,赵千鹤也在座下拣了个不远不近的空位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赵千鹤听到靠近门口的臣子出声行礼,也抬起头望向那边,见一个头上簪着珠玉的姑娘缓缓走了进来,穿着一身素雅的青衣,臂间还挂着红色宝相花的披帛。
“原来是小妹。”赵千鹤扬起笑容,向她招招手,叫了声她的小字,“雏娘。”
赵莺歌抬起头,看见正在招手的赵千鹤,先是向座上的赵千莲行礼,才向赵千鹤走来,冲她浅笑着眨眨眼。
“四哥,你回来了。”
看着赵莺歌,赵千鹤只觉恍如隔世,她离开的时候赵莺歌不过只是个六七岁,找不到阿娘就会哭鼻子的小孩,而今一晃已经是个快要及笄的姑娘了。那时在宫中,她很喜欢这个小妹,经常偷偷摸去前皇后的寝宫逗弄她,虽然傍晚回殿后会被兄长责打,但她还是时常去看她。
“小妹如今已经这么大了。”赵千鹤唇角含笑,“快去落座吧,你一直站着,那群大臣也不好坐。”
赵莺歌点点头,目光又在她身上流连片刻,似是想要说什么,但她嚅嚅嘴唇,还是没有张口,随后扭头去寻了一处位置坐下。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但佯作无知,拿起桌上的酒盏抿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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