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暮色浸染时,晏邦彦玄色大氅迎着天光突然罩下。姜渥丹眼前一暗,下意识伸手抓住大氅,指腹却触到一片潮湿粘腻——是未干的血迹。

她想此人真是宛如杀神,“腥风血雨”的。

大氅上粗粝的狼毛擦过她昨夜被铁链磨破的伤口,本该刺痛,此刻却莫名带来一丝暖意。

姜渥丹佯装瑟缩试探着他。他的大氅的腐臭味浓,她单手掩鼻道:“晏郎君这大氅怕是没有熏过艾草?也没有用藿香等驱虫?需要我帮你么?”

话音未落,晏邦彦已托着她腰肢送上马鞍,厉声说道:“不用你操心。”

真是警惕心强啊!

他上马扯动缰绳,骏马嘶鸣惊起芦花如雪,姜渥丹随惯性撞上他后背,磕得她脑门落出个红印子。姜渥丹皮笑肉不笑,呵出的白雾拂过晏邦彦耳后黥印,她喃道:“这印子……”

晏邦彦握缰的手陡然收紧。姜渥丹瞥见他耳后青筋跳动,她笑着在他耳边轻轻道:“疼么?”

“用不着你关心。”晏邦彦夹紧马腹。

姜渥丹见他不愿理她,转头望向山崖下。山崖下是蜿蜒如齿轮齿道的商队,驼铃回音隐约,他们行着的道路,有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丝绸之路。

她亲眼见证着这条路车水马龙的繁华,视线却被微风拂动芦苇遮掩,她摇了摇头,笑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倏地,晏邦彦马鞭破空声截断她的吟诗,他道:“姜姑娘背诗爱漏半句,不如说说‘所谓伊人’现在何处?”

姜渥丹心想,这不是你阻止我念出来嘛。

她好奇地问道:“此地山林苍翠,想必山匪众多,这些商家不怕被劫走货物吗?”

晏邦彦回首一望,只见那商队车厢上金纹错落勾勒出一个醒目的“曹”字。他竟嗤笑一声:“皇商,呵,皇商怕什么?”

晏邦彦笑是笑了,眼神却恍惚起来,依稀忆起儿时。那日。晏府。石榴花开得正浓。祖父正在教晏邦彦兵法。

不一会,脚步声零碎传来。来的,有数十禁军以及齐公公。齐公公的尖嗓叫唤道:“晏慎之,胆大包天,图谋不轨!带走!”

十岁的晏邦彦,睁大了眼睛,看禁军上前拽住祖父。

祖父踉跄着,靴尖勾住门槛,回头看着晏邦彦。晏邦彦眼里,他目光深沉,唇角微微上扬,依旧是平日里温和而严谨的模样。他还在试图教他一招,但话音未落,就被禁军拽倒,拖了出去。

庄平帝李胤康对祖父的用刑称不上严酷,只是挑了一个能退万敌的老战士的手筋,叫他拿不起祖母铸的破军星,开不了穿云箭的弓而已。

后来,有人谗言祖父贻误军机。囚车向北那日,祖父的镣铐在雪地里拖出长长的痕。

深夜,他们宿在破庙,祖父用冻裂的手指蘸着血,在斑驳墙面上给他继续讲兵法。

小邦彦的眼泪滴滴答答地砸在祖父手腕上,但祖父那双手突然颤抖着扣住他颈脉,他疼得哆嗦却没有闪躲。只听祖父道:“痛是要永远铭记的。”

月光从残破的窗棂漏进来,老将军眼底映着塞外孤星,喃喃自语却被晏邦彦全部听去:“晏家的剑,得捅在真正的仇人心口。”

此刻。

山风卷着曹氏商旗猎猎作响,晏邦彦耳后黥印突然灼痛起来。姜渥丹的指尖不小心扫过他后颈,晏邦彦猛地撇开她的手。

商队走的这条路,也是他们当年流放的古道,路旁野石榴开得正好,晏邦彦收回满腹情绪,突然勒马折进岔道。

“疼么?”姜渥丹又问。芦苇锋利的叶片却擦过她手背,划出细如琴弦的血痕。

晏邦彦面无表情地回道:“一点都不疼。”

姜渥丹用舌尖舔着自己手背流出的血,闻言微微一笑:“那就好。”

马蹄声停了。

姜渥丹估摸着应该到了晏邦彦的住处了。

晏邦彦把她扶下马,说道:“你先就在这等我。”

但此时,松木门突然洞开。

驼背老妪许是闻见马蹄声就开了门:“——这败家子又往家捡什么破烂!马蹄声这么沉重!”

……姜渥丹想她似乎是有点重。

祖母攥着刨刀冲出来,刀尖在姜渥丹裙摆前堪堪停住。老妪浑浊的眼珠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突然揪住晏邦彦的耳朵往马背上拽:“混账羔子!”

祖母的刀背砸在晏邦彦肩头,碎木屑却簌簌落进姜渥丹衣领:“让你去乐羊郡卖雕花,倒学会不惜黄金散尽,只留红粉千行了?”

“祖母!不是!这是姜……我……”晏邦彦被打得回不了一句话。

“姜什么姜!上回捡的瘸腿狸猫叫酱酱,这回倒好!”老妪的刀背指着院中未完工的莲花美人台,“看看!说好雕完这个娶孙媳妇,你倒直接往家领个——”

晏邦彦余光看见姜渥丹正用麻衣掩着嘴角,肩膀可疑地抖动。

晏邦彦:“?”

晏邦彦:“你是不是在笑我?”

老妇人这才想起这还有个外人。

她拿的刨刀当啷落在地上,震得木削花簌簌飘落。她转身时已换了副慈祥面孔,枯瘦的手握住姜渥丹:“姑娘莫怕,可是这孽障强掳了你?老身这就……”

姜渥丹忽然踉跄着扶住马脚,霎时泪盈于睫:“原是渥丹痴心妄想!”

晏邦彦:“?”

“祖母!”“婆婆!”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姜渥丹却先反手攥住老人衣袖,指尖在晏邦彦看不见的角度掐红了自己的虎口,让自己疼得嘴角撇向下,伪装成难受样:“今日苍厥劫道,若不是晏郎君舍命相救……”

她突然剧烈咳嗽,顺势将脑袋埋进老人肩头,颤声如风中柳絮:“小女子早去见了阎王!”

晏邦彦僵在原地。

他好像想起,是这姑娘给乌丹下了个大套来着吧,此刻缩在祖母怀里的模样却像只淋雨的雀儿。

此时,姜渥丹剧烈的抖动让半截玉佩掉了出来。

老妪却比姜渥丹身手还快,枯枝般的手拾起她日字玉佩,老身一怔:“谢铮的浮云玉?你是谢铮什么人?”

谢铮?姜渥丹搜刮着姜未晞的记忆。

刮出来了,谢铮是谢昭的父亲。

姜渥丹无意与原主的人际交往交扯上,一来姜未晞已经死了,二来扮演一个人多么复杂,需要多么精妙的演技,三来原主身世可怜爹不疼妈不爱,她现在这样或许更自在。

于是,她道:“此玉是小女子逃亡路上捡拾到的,若是婆婆认识此玉,婆婆就拿去吧。”

“胡说八道!”老妪眼神浑浊却仍有光,“谢铮那个小气鬼以前连一根狼毫笔都舍不得借,怎么会大气得弄丢一块公主赐的浮云玉!”

完了……姜渥丹想,脑子突然抽了,没想到晏慎之老将军的夫人应该与其他将军也熟识这层。

“此玉刻日字。这玉谢铮不会给别人,只会留给他的孩子,名字里面有日的,只有他二儿子谢昭。”老夫人继续道。

“谢昭这孩子命薄,这么小就……我听谢铮提过,谢昭战死沙场前,执意要娶姜家姑娘。姜姑娘,莫要再在老身面前撒谎。”

“你是有夫之妇啊。”晏邦彦盯着她,仿佛要把她盯穿来。

“石河沟那场伏击,谢昭身中数箭,身死。”见她没有回话,晏邦彦继续道,声音低沉,“他是我的好兄弟。”

……姜渥丹感觉后颈的冷汗渗进衣领。

“姜姑娘,老身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到这边塞,但老身只能请你回去,老身和孙儿无意再与朝廷扯上什么关系了。”

姜渥丹一言不发。

老妪转身走进房门:“明早,霄儿送你去阡禧城。”

“我的字是羽霄。”晏邦彦牵起骏马系在厩中。

“你买我花的钱,我还没有还你。”姜渥丹攥起衣角。

晏邦彦淡淡一笑:“啧,一两银子,就当送给你了。”

“谢谢。”她说。

他头也不回地走进房中。

姜渥丹也跟着跨过褪了漆的门槛。她边走边瞧着房中满架未上漆的木雕,最后,站在了一尊断尾狸猫雕面前。

这是,那个……酱酱?

“咔嗒”——竹箸摔在陶瓮的脆响刺破寂静。她忽听得灶房传来祖孙争执:

“米缸只剩几粒碎米了!”

“孙儿明日就去卖新的木雕……”

“木雕雕雕!你当自己是鲁班转世?上回雕的竹夫人被虫蛀了,东市刘掌柜只肯给半吊钱……你自个多练练功夫,我明早去卖。喏,隔壁王婶给的南瓜,给那姑娘熬汤喝。”

剧烈的咳嗽声突然炸开,像帛被一条条撕破。

姜渥丹指尖一颤。

她贴着斑驳的土墙挪到灶房外,透过竹帘缝隙,看见白发老妪扶着水缸佝偻如虾,指缝间漏下的血珠在地板上洇成朵朵红梅。

“祖母……你说你病好了,怎么又开始咳嗽了?还咳出血来了!”晏邦彦攥着粗布帕子的手背青筋暴起。

“老身没事!老身……只是老了。”

姜渥丹听着她们的对话垂下眼帘,回到宅庭中央像个木偶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

“南瓜汤好了。”晏邦彦舀了三碗放到木桩上,然后拿起一碗给她。

姜渥丹接过,捧着南瓜汤的手指微微发颤,陶碗缺口硌着手。

“喝完了,我带你去西厢房。”晏邦彦一口饮下。

姜渥丹其实不吃南瓜,她虽然是个孤儿,但是鲜少担忧会不会饿肚子这个事情,袁爷爷的杂交水稻让所有人都能吃上饱饭。

她穿越到的这个时代,有可能连野鼠都是一些穷苦人家的席上珍馐。

她怔怔望着那碗橙黄汤汁,然后也一口饮下。

姜渥丹跟着晏邦彦穿过回廊。她瞥见中庭院荒草间半掩的练功桩。桩上刀痕犹带凛冽杀气,与木雕上那些圆融的刻痕宛若出自两人之手。

此时。

月光漫过断裂的桩顶,她对他说:“难怪你功夫这么好。”

“好有什么用?不过只能当一些看哨的小卒罢了。”他没好气地回复她。

到了西厢房。

“坐着。”晏邦彦踢给她半朽的圆凳,从木箱底捧出个陶罐,那罐身缠着褪色的红绳,正渗出阵阵苦香。

晏邦彦半跪着挠起她右腿上的布料,露出溃烂的伤口。

“忍着。”他指尖挑开蜡封,那陈年药香混着血腥气游荡。

姜渥丹盯着他那道黥印。

却在药粉洒落的瞬间,她像是要攥碎了袖口。

“这是我祖父剩下的最后一罐药,他自个都舍不得用。”晏邦彦突然开口。

“为何给我用?”她声音比檐下蛛网还轻。

“你这身子骨,不用的话,会死。”他声音比蛇蜕风干还轻。

他手法老练地按着她的右腿,两人又一阵无言。

老妪的咳嗽声又起,混着柴火飘进西厢房,镇住了静夜。

她看见他平日里那粗粝、锋芒毕露的眼底闪过一丝……不知如何形容的落寞。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出自《诗经·秦风》

bb们,能不能帮我捉虫突厥,有奖,我眼睛实在看不过来了[捂脸笑哭]

这一章应该没有了吧

犹豫了许久姜老师对男主的称呼,啊哈哈哈哈,我朋友说男主名字太难听了,难听吗ahhh,没事他以后就只会叫羽霄了啊哈哈,原来古代人的字作用是这个(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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