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蒙中,姜渥丹就被织机声扎醒了。
“京城贵人啊,就是会偷闲,这么晚了还不醒。”
姜渥丹一睁眼,就看见晏邦彦抱着木箱倚在门边。她往下一瞥,瞧见他鞋被水露洇出水痕。
他应该是才练完功回来。
……古代人真起得早啊,像姜渥丹这种,闲暇时都是赖到中午才起来泡包方便面,再到实验室肝到凌晨一点才回寝室。
她意识到自己是猝死吧?!自己的作息确实……蛮无敌的。
她再看,晏邦彦的祖母佝偻着背在织布。
姜渥丹盯着祖母脚下那台老织机。
那檀木踏板踩一次都发出垂死的吱呀,颇像老人松动的牙齿般咬着布匹,似乎穿行几十趟才抵得上现代纺织机一秒钟的吞吐。
可谓是有待改进啊!
她走近,指尖划过那织机,喃喃自语:“难怪生产力低下,生产工具低端才是因,若在这机杼两侧加装弹簧,再配上辘轳……就会……诶诶诶!”
姜渥丹话音未落,晏邦彦已拽住她后领:“该走了!”
晨光刺破云层时,二人的影子在官道上拧成麻绳。
“挤死了。”晏邦彦策着马。
“那可不,晏郎君可是双开门大冰箱。”姜渥丹抱着几个磕碰不得的木雕,手酸着。
“此言何意,从未听说过。”晏邦彦狐疑。
“夸你俊俏。”姜渥丹侧着身子看晨光洒在他的鼻尖上,皮笑肉不笑。
乐州阡禧城炸开了锅。两人在人潮边停住,姜渥丹将晏邦彦的木箱砸在陶器摊前。
“你走吧,回你的京城,别再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晏邦彦递给她一大袋银两。“往东一里就有官驿。”
姜渥丹不听,反手将银袋系回他腰间。
晏邦彦再次把银袋拍进姜渥丹掌心,姜渥丹依旧反手将银袋系回他腰间。两人僵持不下。
晏邦彦一把攥住她手腕:“非要逼我把你捆过去?”
“啧啧啧,晏郎君捆人的功夫可比雕工差远了!”她晃回自己的手腕,然后逃到了对面一个铺子旁边蹲下,撑着脸一摆一摆地看着晏邦彦,同时也观察着来往行人和各个商家,把各言语都默默记得心中,一时半会竟得了好多“小情报”。
晏邦彦一边放置东西摆摊,一边时不时看她几眼。
于是,两人就大眼瞪大眼。
直到晏邦彦的指节在盖布边沿发白,姜渥丹发现原来是隔壁米铺娘子周春芽踩住了盖布边角。
“这位娘子,那盖布都要叫你踩出窟窿了。”姜渥丹在对面叫唤。
周春芽下意识松了力道,晏邦彦趁机掀开盖布。
只见他那木格子里,放置着舞剑的侠女、衔花的春燕,最中央的牡丹层层叠叠绽开重重花瓣连缀点的露珠将坠未坠……
米铺飘来的新谷香裹着市集的喧嚣,却盖不住周春芽身上浓烈的香味,晏邦彦捂住了鼻子。
此时,人群嗡地围上来,将晏邦彦围得水泄不通。
“这雀儿活像要飞出来!”布庄掌柜捏着个木雕的云雀,拇指蹭过羽毛纹路,“五十文?”
晏邦彦刚要点头,姜渥丹在那头突然大吼:“卖这么便宜!晏邦彦,你难怪没钱啊!”
晏邦彦的耳根慢慢涨红。
他以前也算得上是养尊处优,对市井生活一概不知,怎么抵得上别人的伶牙俐齿。
“掌柜的,您家那些绸子,织金牡丹纹的标价要两银子一尺吧?”却见姜渥丹指着在木雕云雀,“这雕工可比绣娘手里的针脚细多了,难不成还能低啊,那岂不是您知价而不报,不厚道啊!”
人群响起窃窃私语。
“那一两!”布庄掌柜见再捞不着好处,扔钱愤愤离开。
药堂学徒司徒爱笑举着牡丹木雕舍不得撒手,姜渥丹溜了过来,忽然压低声音:“小郎君,李员外家的千金,最爱在青丝上簪牡丹。”她指尖在牡丹花瓣上一弹,“这要是染了金粉,不知道有多漂亮,多配美人。”
学徒立刻掏出钱袋。
肉铺伙计王铁牛挤进人群时,正撞见姜渥丹指尖点在牡丹花瓣上。
他沾着猪油腥气,粗声笑道:“小娘子这张嘴,倒比我家剔骨刀还利索!”
姜渥丹鼻尖微动,突然抓起木雕剑:“王大哥昨日买的解牛刀花了八十文吧?这木刃口能削断头发丝儿,您说该值多少?”
王铁牛铜铃眼瞪得滚圆,在身上扣扣摸摸,突然从腰间摸出根猪鬃毛来。他把那毛往剑上一放,鬃毛轻飘飘断成两截,围观人群爆出喝彩。
“三百文!”他拍出三十枚当十铜钱,“够买几十把钝刀!”
日头晒化了泥地里的饴糖。
司徒爱笑小心翼翼地捧着牡丹木雕,周春芽看着他那模样,倒是倚着米袋冷笑:“司徒家小子,你月钱才到了吗?就买?还想送给李蕴?”
“周娘子今早从江南买来了十斤新米吧?”姜渥丹突然扬声,“有人说呀,在运送路上啊不小心落下了,被捡到的人误以为是沙袋,放到了马厩了吃了几泡童子马尿呢,您这都收哇?”
话音未落,米铺里传来伙计惊慌的踢斗声,周春芽一脸菜色地跑了进去。
茶商郑三爷郑燕捻着胡须踱过来时,晏邦彦正在匆忙地收钱。
姜渥丹:“郑老爷,您家茶饼上压的春燕纹,请的是东街刘刻工?”
“正是。”
“刘师傅刻啊,要收二钱银子一方,刚才有你的顾客窃窃私语呀,说你那茶饼刻的不是燕,是土鸡啊,三爷,刘师傅把你那燕子刻成土鸡了。”她举起春燕木雕对着日头,翅脉投下一层一层的影,“那您瞧瞧,这展翅欲飞的真燕子啊,您说值不值五百文?”
人群哄笑中,郑三爷的老脸涨成猪肝色。
忽然有孩童指着木雕菩萨叫嚷:“娘!佛眼睛在动!”众人望去,原是晏邦彦雕的菩萨低垂眼帘,日光偏移时竟似眸光流转。
姜渥丹眸子一动,开始胡编乱造。
“此乃香山大佛殿的‘垂目观音相’。”姜渥丹道,“去年住持开光时说过,凡见此相者皆会受其庇护,年年岁岁安康如意!”
“二两银子!”绸缎庄的寡妇陈娘子陈凤梧突然挤到最前,那双与雍容大异的枯手绕到姜渥丹眼前,“我要买回去添香油!”
晏邦彦握文钱的手抖了抖。
他望着在人群里穿梭的姜渥丹,少女发间甜香混着市井浊气,裙裾扫过之处,木雕价格水涨船高。
她忽地转过来,向他比了个耶。
那一瞬间,他看见日光仿佛都被吸进她的琉璃瞳中。
残阳染红了银袋。
“怎么样?我还算有用吧,要不要考虑留下我。”姜渥丹似乎很得意,蹦蹦跳跳像个兔子。
不过她确实很得意,无论是以前在学校门口摆花,还是给美食街老板打工都没有今天赚得多,还是得手艺人的琳琅作品才行啊,人都是有眼睛的。
晏邦彦看着她喉结滚动,掌心的铜钱被汗水浸得发亮,他轻轻“嗯”了一声。
之后。
他们两人便得拿着钱去给祖母的咳疾买药。
街上人来人往,姜渥丹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跟他说些刚听到的市井闲话。晏邦彦走得稍微慢一些,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的背影上。
“去哪买?”姜渥丹问。
“城东巷,回春堂。”晏邦彦一边走一边说,“我以前也去过几次。”
药堂的招牌在风中凌乱,姜渥丹看见司徒爱笑正站在门口,手里仍然捧着那个牡丹木雕。
他看到他们,司徒爱笑眼睛一亮,“你们两位要买药吗?”
姜渥丹笑着打了个招呼,随即注意到药堂内传来的争执声。
一个身着素衣的中年妇人正在和药师争执,“这药方有问题!我家小姐得了病,服了此药,虽有好转但今天却吐出血来了,再按这个方子煎药,我怕你们负担不起!”
姜渥丹拉着晏邦彦挤进去,仔细看了看药方,“这方子有些……冲突。”她转向药堂孙掌柜,“药师用了附子?”
晏邦彦忽觉鼻尖飘过一缕甜腻香气。
这味道与周春芽的异香似乎如出一辙,混在浓重的药气里显得格外突兀。
“是啊,这位小姐有何见教?”药师睨着她。
“附子虽能发汗解表,但与麻黄同用,会火盛生风,反而重了病。”姜渥丹说着,从药架上拿下几味药材,“改用其他的吧。”
药堂孙掌柜和中年妇人都愣住了。
药堂孙掌柜的山羊须抖如筛糠:“姑娘祖上是太医?”
“啊?非也,非也。”姜渥丹汗流浃背,“小女子我略知一二罢了。”
嗨呀,不过是本科在学习通学过一点中医啦!
晏邦彦站在一旁,看着姜渥丹熟练地替换药材,指尖不自觉地绞在一起。他意识到,这个京城来的丫头不仅能言善辩,连药方都懂得如此透彻。
难怪……谢昭喜欢的人确实有非同寻常之处。
“多谢姑娘。”中年妇人感激地说道,“小姐若能痊愈,必定重重酬谢。”
姜渥丹笑着摆出高人背手式,“行医救人,岂是为钱?”她转向晏邦彦,“咱们也该给婆婆取药了。”
晏邦彦点点头,给药师描述了祖母的症状。
药师却说道:“姑娘既懂医术,为何问鄙人?”
“我虽略通药理,但总不及您熟识药材。”姜渥丹笑了笑。“他祖母的咳疾还需要您的高明医术啊!”
话音未落,司徒爱笑捧着牡丹木雕挤到两人中间,左看看晏邦彦,右看看姜渥丹。
药师哼了一声,一摆手道:“司徒爱笑,过来抓药!”
“嘿嘿,来了来了。”司徒爱笑一溜烟就过去了。
司徒爱笑还在抓药,药堂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枣红马踏碎无言,为首之人玄色披风翻卷以银色面具覆面。
“孙掌柜。”玄衣人甩出个织锦红钱囊,“再送几斤三七粉。”
“好嘞!”孙掌柜接过。
玄衣人停在晏邦彦前,沙金色瞳孔流转着兽类般的光泽,他打量着他。
“是你!”电触一般,玄衣人的瞳孔突然放大。
晏邦彦的心猛地一跳,他本能地将姜渥丹护在身后,目光警惕地盯着眼前的玄衣人。
莫非……是与他有仇的苍厥人?!可是……他一根能能用的东西都没有带。
然而,玄衣人却没有任何举动。
马蹄声远去的刹那,药堂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药抓好了。
司徒爱笑端给姜渥丹和晏邦彦。
姜渥丹倏地凑近晏邦彦耳畔低语,温热气息却惊起他细小的战栗:“快说要加一味枇杷叶。”
“你为何不自己说!”晏邦彦耳根又红了,赶紧前进几步。
“我再‘提醒’那药师,他恐要生气不卖我们药了!”她把他拽回来,继续说悄悄话。
其实也不是双开门(试图解释……
药材之类的东西不一定准确,不要当真……
不要当真
不要当真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