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边境是个流放罪人的地方,传说是创世神明创造了这个地方,用来囚禁那些滥用神力意图叛乱的堕仙,不过到现今,三界中犯了错的部分妖魔灵怪也会被流放到这里,朝淮就是其中一个。
在沉寂了万年的天界岁月里,灵族少主朝淮被罚入穷边境的消息无疑成了各路神仙饭后茶余津津乐道的事情。谁会管一个不成气候的无名小卒被罚入穷边境的事情,可是凡事冠上这头衔,便显得不一样了。这更合了这高高在上的神族的心意,表面上是对一个犯错仙灵的议论,实则是狠狠戳了灵族脊梁骨,让灵族抬不起头。
“你可知,这灵族少主为何被天罚?”神仙甲道。
“听说,原是因她伤了同族性命,甚至残杀了同族百余人!”神仙乙道。
“啧,这灵族到底是不如神族,不通世故,又极为冷血,残杀之事十有发生,其术法却不见精进,众仙家还是少与其走动为好。”神仙丙道。
事情总是经不住传的,也是最怕传的,正是应了那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说法。久而久之,朝淮就成了众人口中的魔头,妖女,甚至是它族奸细。外界大多认为,是因族中出现了能力更强者,威胁到了身为灵族少主朝淮的地位,于是其想杀人灭口,谁曾想事情败露,她便恼羞成怒大开杀戒。多年前的上古混战致使灵族继承一脉殒落,在灵族混乱无首的情况下,与继承一脉毫无血缘关系的灵族祭司祝灵却意外获得了上任长主亲传的继位象征——额间砂。额间砂封存了上任长主灵力,是权力与地位的象征,自此,灵族易主,祝灵继位统治至今,且有意从族中强者中挑选下任长主,继承己位。
外界众人皆以少主称朝淮,只有朝淮自己知道,这不过是好事者枉传的虚名罢了,有的误会只会越描越黑,她也懒得再去解释什么了。
朝淮是被族人所不喜的,长主祝灵在两千年前的一个雨夜抱回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婴,说是兴许是战争中遗留下来的灵族遗孤,见其可怜,便想将其抚养在自己身边,取名朝淮,与自己为伴。自朝淮到来,祝灵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一个样,对待朝淮的衣食住行,凡事要亲力亲为,一个年华正好待字闺中的姑娘,就这样担起了一个母亲般的角色,直至将其抚养长大,这期间祝灵拒绝了所有的追求者,一心扑在族中事务上,未曾被动摇过分毫。
从朝淮刚刚学会走路时起,她便成了祝灵的小尾巴,祝灵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尽管朝淮与其他族人一样,都唤祝灵为长主,但在小小的朝淮心里却有些明了,或许长主就是一个如同娘亲般的人物,待到朝淮再大一点时,她便私下里唤祝灵祝姨。祝灵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不喜与人过于亲近,但对朝淮却是极宽容的,便也由着她这么叫了。朝淮自小机灵,懂得拿捏分寸,在人前与祝灵还是保持着那副不远不近的样子。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祝灵对朝淮的喜欢和疼爱,且朝淮于术法上悟道极快,年纪轻轻已是族中的佼佼者,族中开始有人盛传,朝淮将会是下任长主,这话一传十十传百,就变成了“朝淮已经被内定为灵族少主了”就连天界偶尔送来的赴宴请柬也变为“诚邀灵族长主祝灵与少主朝淮赴宴”之类的话,族中已于此议论纷纷,可长主祝灵却态度暧昧,不曾澄清朝淮少主头衔一事。
也就是在这风口浪尖的几年中,朝淮受到了族人的孤立,一个山野间捡来的外族野娃娃也能担当继承长主的大任,灵族世代强盛大家却没有这个资格,大家都认为,长主莫不是昏了头,讨伐谩骂声的背后,是一种名为嫉妒的恶魔在滋长蔓延,慢慢腐蚀族中野心家的内心,直至吞没最后一点理智,撕碎纯善的伪装,下任领主继承之事迫在眉睫,野心家们也开始蠢蠢欲动。
那天是祈灯节,整个流光山上下都挂满了红色的灯笼,明黄色的灯光给在黑夜中沉寂了许久的流光山添了一抹暖意,大街小巷中人们提着各色灯笼来往穿梭,孩子们的发髻间都扎上了红色的绸带,手里攥着长辈亲手为他们做的灯盏。街边挑着担子卖桃花酥的商贩一路走一路喊,糕点的香气撒了一路,引的大部分孩子纷纷围了上去向长辈嚷嚷着要买,街巷里一派热闹的景象,沉浸在节日气氛里的人们脸上洋溢着笑意,并不知道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过祈灯节了。
一个梳着丸子头,半面脸以轻纱覆之,身着一身素衣的姑娘跌跌撞撞的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她长舒一口气,随意寻了个茶摊坐下,稍作休息。
祈灯节每百年举行一次,是灵族最盛大的节日,灵族坐落于人族和天界的交界地带,久而久之也衍生出了自己的节日。
平日里祝灵督促朝淮练功督促的紧,她很少再有自由的时间去玩闹,唯独祈灯节这天祝灵会放她下山去转转。知道族人并不喜欢自己,她出门前特意将脸遮住,挑了件素净的衣裳穿上,这样在人群中倒也显得普普通通,自己行事也方便些。
她刚一入这灯市,街道便被挤了个水泄不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好在有个茶摊能休整片刻,朝淮长舒了一口气。
她小心翼翼的将面纱撩起,刚准备抿一口茶水,却突然觉得暗处有道目光在盯着自己。她赶忙警觉的将面纱放下,心里不免有些忐忑,小声嘀咕道:“难道被认出来了?”
她侧头朝着那道目光投以一记凌厉的眼神,这才发现原来是个孩子在朝自己这个方向张望,她们之间隔了一条街,那孩子就站在茶摊的对面,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朝淮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孩子看上去倒是与寻常孩童并无不同,只眼角处那一颗醒目的朱砂痣格外晃眼,她的周围没有长辈陪伴左右,只是呆呆的站在那也不哭闹。
朝淮心想今夜正是过节的时候,人群拥挤,这孩子许是与爹娘走散了,她既朝此处看,大概是想要她帮着寻爹娘。来往马车不长眼,那孩子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街道上站着,朝淮不免生出了些许怜悯之心,她本不欲多管闲事,但到底还是起身朝那孩子去了。
“小妹妹,你方才是在看我么?”
那孩子没有答话,眼神空洞的看着朝淮,木讷的点了点头。
“我找不到娘亲了。”她面无表情的说了这几个字,然后转了转眼珠子,与朝淮对视。
“姐姐,你帮我找找好不好?”
“好。”此刻朝淮已开始眼神涣散,那孩子的眼睛漆黑幽深,仿佛将她整个人都吸了进去。然后她便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是感觉自己身处一个黑色的漩涡里,越陷越深。
待她再清醒过来的时候,整个长街都被鲜血染红了,空气中弥漫的是经久不散的血腥味儿,周围是人们的哭喊嘶吼声,她的身旁躺了数具族人的尸首,温热的鲜血从她手握的长剑中滴落。脸上似乎沾着某种黏腻温热的东西,让她感到不适,她抬手抹了一把脸,掌心便是一片通红,是血!可那并不是她的血,是别人的血!她瞪大了眼睛站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就连祝灵此时对她施的缚灵咒在她身上勒出了血痕她也全然没有痛觉,她只知道——自己杀人了。
祝灵此时额上已布满了一层细小的汗珠,但口中仍旧念念有词,她手中的缚灵绳越收越紧,直至最后一层封印落下才收手。朝淮被这股强大的神力压迫而双膝跪地,祝灵神色复杂的看向这个浑身满是戾气的孩子,末了只能长叹一声:“真是造孽啊。”
“屠族,杀戮,唯有以死谢罪才能堵上悠悠众口。”祭司台上的长老毫无感情的开口,朝淮被押上了祭司台,接受诸祭司的审判,台下众族人的指责和谩骂不绝于耳,那些失去了亲人、爱人的族人哭喊着要她以命抵命,朝淮一脸死气的跪在祭司台上,她始终想不明白,自己只是去看个灯会,怎么会举起长剑去杀自己的族人,把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坐在台上主位的祝灵始终不发一言,祭司们都在等她下最后一层绞杀令。
场面僵持不下,祝灵终于还是开了口,不过这句话,是说给朝淮听的。
“朝淮,你可还有何要说的?”朝淮定定的看向祝灵,她似乎又比以前憔悴了不少,鬓边竟隐约生出了几缕银白色的发丝。
“我......无可辩解。”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如此举动,整件事都透露着古怪,杀人并非她本意,可她确实杀了族人,罪不可恕,她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认。
“朝淮,你太令我失望了。”
当日祝灵最终还是没能下那绞杀令,而是将她关入了灵族地牢,延后再议。
三日后朝淮在地牢内等来了一纸文书,她将被送往穷边境内,永生永世囚禁于那处不得出。无论审判结果如何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她早已心如死灰,没了活下去的念想,无论族中怎样处置她,那都是她应受着的。
被押往穷边境那天,天上飘着密密的雨珠,祝灵来送她最后一程,她一把拽过她的手,将她拉至身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抬手便给了朝淮一记响亮的耳光。
“朝淮,你记着,做错了事,便要受到惩罚。”那语气中透露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像是在警告着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阴霾。
泪水和着雨水从她的脸上滴落,心碎的声音被这渐大的雨声掩埋。
没有多余的言语,她跪下朝着祝灵拜了一拜,起身决绝的进了穷边。
进入穷边后,掌中有灼热感袭来,朝淮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一行金色的小字在掌中浮现:“答应祝姨,好好活着。”
眼泪终于还是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不是因为悲伤而哭,这是喜悦的泪水。她方才知道那些冷漠与疏离的伪装下,原来装了一颗无条件相信她的心。这已足够,这世间有一人牵挂,便已足够。只这一人望她活下去,她便有了勇气要好好活着,绝不做那不明不白的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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