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顾长风入楼以来,这位在大家眼里善解人意,和蔼可亲的顾公子,本着万事不给人带来麻烦的宗旨,毫不客气的给朝淮找了许多麻烦。
比如,他客客气气的跟朝淮说想喝茶。朝淮觉得,在这凡界无非就是吃喝拉撒几件事,凭她在楼里多年打杂的经验来看,她完全可以应付的过来。直到当下,她才发现或许自己低估了自己的能力,更低估了眼前这个在大家眼里人畜无害的男子。
顾长风要喝茶,要喝卯时晨露泡的茶,要喝初春时采摘的第一批毛尖,茶具要用上好的清瓷杯盏。每日清晨朝淮便顶着两个黑眼圈披星而出,夜色还未退却,她就已在忙着收集露水,天刚蒙蒙亮时她便要加紧回去煮茶。清晨湿气重,就算裙角被林间的露水打湿,她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偏偏这顾长风还是个不好伺候的主,日子久了,她觉得他就是在故意刁难她。
好不容易给他煮好了茶送过去,他一会儿嫌茶烫了,一会儿嫌凉了。又或者嫌茶味淡了,不然就是嫌茶味太重过苦了,总之,怎么个喝法他都能挑出刺来,每次看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朝淮就想上去揪着他的领子拍爆他的脑袋,然后送他下地狱。
他就好像能听到她心里说的话一样,每次她这么想,他就开始唉叹道:“唉,我这伤总也不见好的,我死了不要紧,只是......若我父亲生怨断了与楼里的买卖该怎么办,我父亲断了这笔买卖不要紧,只是他法力远在我之上,他若是迁怒于此大开杀戒......”朝淮一听心里了然,这话明显是说给她听的,她知他并非凡人,他的族人也必然不简单,他这分明是在威胁她。
朝淮也不是没有脾性的人,虽说她与白苏为友,但小厮的本分还是要做好的。伺候了那么多年人,还没见过一个那么难伺候的,尤其是当她感觉被顾长风当猴一样戏耍以后,更是气极。索性她也不再装成那副点头哈腰的模样了,去了顾长风房前一脚踹开了他的门,直截了当到:“顾公子,我这笨手笨脚的,哪能伺候您啊,不如您休书一封,请家中仆从来楼中伺候您,往后咱们大路两边各走各的。”
“不必了。我这出门在外的,不宜过于张扬。毕竟像我这样家财万贯的人,总是容易被觊觎的。”
“再说了......”
“什么?”
“他们伺候的哪有你伺候来的舒坦。”他这分明是赤 luo luo的挑衅
朝淮额上顿时青筋暴起,他这口气就好像在说:没错,我针对的就是你,愚弄你让人愉快。
他故意的挑衅让朝淮险些就要动手了,但在他的淫威下朝淮还是败下阵来,谁让他是白苏的贵客,谁让他知道她的秘密,谁让她当初在卖宝大会上泛滥的同情心给自己惹了这么个麻烦......想到此朝淮转身一语不发的快步走了出去,临了房中又冷冷飘出一句话:“阿淮姑娘,你踢坏的房门记得修好。”
冷静!冷静!直到朝淮默念第一千遍冷静后,她终于冷静了下来。自顾长风来到楼中后,她就总容易被激怒,朝淮觉得,这都快不像她自己了。
自朝淮发作过后,顾长风的针对倒是收敛了许多。与其说是他收敛了很多,倒不如说是朝淮已经习惯了他的刁难。她已经将他的性子拿捏的有七分准了,比如他的屋里要焚檀香,每日菜式不能重样,入睡时要留一盏烛灯,不要和他正面相争,否则被气死的一定是自己......顾长风的怪癖有很多,但好在他在楼中安安分分,除了给她带来麻烦外倒是让楼中其他人省了不少心,所以朝淮到底还是耐着性子恪尽职守的照顾他。他极少迈出房门,但白苏还是本着待客之道的礼节给他安排了几个贴身服侍的随从,这倒让朝淮轻松了不少。朝淮想,只要大家相安无事,就算自己被他使唤两句也无甚好计较的,反正他总会有痊愈的那一天,等他的伤好了,送走他这尊大佛,事情也就皆大欢喜了。
不过,好景不长。眨眼已过月余,眼下已是人界的深秋,楼中的客人又开始多了起来,一个自妖界中传出的消息,霎时间在六界中炸开了锅,这几日楼中之客也在谈论此消息。
妖界的奕王世子,死了。据说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就死在了自己的寝殿内,头颅被悬挂于奕王的议政堂前,第二天一早才被负责洒扫的宫人发现,奕王赶来目睹眼前之景后,当场昏死过去。对于奕王世子的死,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因妖界三王不和,对其暗下毒手。有人说他身上的伤痕像是魔族术法所致。但无论怎么说,凶手却并未留下任何踪迹,就好似人间蒸发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据此消息过去三日,妖界传来为世子发丧的消息。奕王震怒,下令要彻查此事,必要将杀死世子,向妖界挑衅之人碎尸万断。紧接着又是向各界发出悬赏令,只要能查出凶手者,就赐妖界城池三座,封王于此。六界中开始被一股恐慌的气息笼罩,一个能潜入妖界,杀死世子,还对妖界做出如此公然挑衅的行为,最后竟连一点蛛丝马迹也并未留下的人,其可怖程度让人胆战心惊。这样的人,在六界中必为上上者,大家皆开始猜疑,莫非这六界中还存在着一股未知的力量,这股力量,或许将来必成大患。六界各族闻此消息后,皆调兵开始加强防守,以防再被暗害。
多事之秋,人心惶惶。就连祝余楼中的气氛也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大家最近都变得愁眉苦脸的。虽说这妖界世子是在近两天毙的命,可谁都知道,月余前他曾与凡间一妖族酒楼有过冲突,当时在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事情早已闹得人尽皆知了,此时风头还未盖过,如今又是雪上加霜,大家近期都活的战战兢兢,就怕那妖界迁怒下来,楼中众人皆会性命不保。
谁能料到那世子会死,他这死了倒也算了,好死不死的,偏偏死在这个不赶巧的节骨眼上,想到此朝淮对顾长风的怨恨就又多了几分,毕竟倘若他不来楼中,哪会有那么多麻烦事。
这顾长风最近出来走动的次数倒是多了许多,消息已经传得满天飞,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继续闲闲散散的过他的逍遥日子。他看上去就好像还不知道这消息一样,朝淮再也坐不住了,她敏锐的察觉到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顾长风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安分,她到底还是小瞧了他。
入夜,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微凉,万物在此时又归于一片宁静。朝淮提着灯,抬了一盘桂花酥,行至顾长风门前,轻轻叩了两下房门。
房中有光,但却并未有人回应,朝淮在门前静静等了片刻后,房中人才缓缓应道“进。”朝淮这才缓步走了进去,顺手将提灯放在了桌案上。隔着一片晦暗的烛光,朝淮看不清顾长风脸上的表情。他的性子就像眼前这明明灭灭的烛光,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他手里拿着一卷书,懒懒的斜卧于案边,长发未束,满头青丝如瀑布般披散于肩,腰间衣带也只是松松打了个结,衣服呈半敞开状,隐约能瞥见那在衣间若隐若现的锁骨轮廓。
朝淮慌乱的收回了视线,不自在的清咳了一声。顾长风却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仿佛这会儿才意识到身边坐了个人。随即抬起茶杯不急不缓的抿了一口茶水,开口道:“你来找我,何事?”
“我有一个于你而言的好消息,不知你是否想听”
“我道不想听,你也会说与我听的,不是吗?”
朝淮不再与他兜圈子,开门见山到:“妖界奕王的世子死了,就是上次揍你的那个泼皮,你知道吗?”
他仿佛早就料到朝淮是来与他说这事的,听到这消息竟平淡的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在他看来,这就好像死了只蚂蚁一样简单,不知道众人都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六界中少了个毒瘤,难道不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吗?
他坦然回答道:“知道。”
“你就不怕被寻仇?”
“阿淮姑娘说笑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能与何人结仇?能在这腥风血雨的世道活下去,就已经不错了。”
“要我说啊,这事,干得好!”朝淮拈了一块桂花酥放入口中,细细回味它的甜味。顾长风并未着急和她搭话,眉角却微微向上扬起,看上去似乎有些愉悦。
“可也干的不好。”朝淮就着这句话,将桂花酥咽了下去,砸了咂嘴,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两个人看上去似乎谈的话不投机,可又偏偏要继续下去。
“说说,好在哪里,不好在哪里。”顾长风似乎来了兴趣,要听她继续说下去。
“好在——这一出一箭双雕的离间计,确实妙极。我思前想后,不知道杀这么一个废物世子的意义何在,如今,终于是想通了。妖界三王这千百年来各王权力开始独大,各自早有了独吞妖界的打算,其内部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死了个世子,奕王也就后继无人了,将来兵权定会旁落他人,众人皆会认为,这是他们妖族内斗争权所致。世子死了,必然会引起各王相互猜疑,互相残杀。”朝淮停了停,看了看顾长风此时脸上的神情,又接着道:“再者,魔界与妖界这盟约才定不久,就有人放出消息说杀人术法是魔界的手笔,流言蜚语的,自然也离间了妖魔两界的关系。人族有句老话,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想,杀这世子之人,应当是个希望妖魔两界混战,自己坐享其成之人。”
“扑哧——”一旁的顾长风竟笑了出来,就好像朝淮和他说的,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竟将他逗乐了。
“你笑什么”
“阿淮姑娘,从前觉得你蠢笨,想不到你是大智若愚。你既说了这好处,不如连这不好也一并说了。”
“这不好嘛......”朝淮突然眼神一凌,冲上前去抓住了顾长风的衣襟,与他眼对眼警告到:“顾长风,我不管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若敢连累这楼中人一分一毫,我定要你万劫不复。”
“听你这意思,是怀疑在下杀了那世子咯?”
朝淮索性与他摊牌:“你既知我底细,应该当知道那日在穷边内,我能探出你的虚实。以你之力,就算要弑神也不在话下。能把事情做的如此悄无声息,滴水不漏,这世上再难有第二个人。”
“姑娘这可是抬举我了,你也瞧见了,我如今在人界就是这副模样,况且近来我一直居于楼中养伤,连房门都未曾迈出半步,敢问姑娘,在下哪来的能耐去杀人?”
他这话说的不卑不吭,倒像是他受了委屈一般,让朝淮一时语塞。
似乎总有一股直觉在牵引她,告诉她顾长风与此事脱不了干系,更告诉她,这背后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朝淮的质问与怀疑并非空穴来风,自卖宝大会一事后,她时常会梦到那夜的情形,梦到那晚他大言不惭的让那世子自裁,梦见他那双阴晴不定的眼睛,里面充满了仇恨的火苗。他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对他不利的人,朝淮深谙这理。他总是房门紧闭,少有外出,但事实上,他根本就不在房间里,朝淮虽只剩一成灵力,但多留个心眼查探,这点她还是可以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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