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其八

一蓑烟雨,三两好友,泛舟游。

山河万里,世间千载,故人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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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祯三十年,晚冬。

狭小的房内,昏黄的烛光。被霜雪渗透的墙上贴满了潦草的地图,泛黄的纸张边缘被湿气弥漫,直至软烂。

地图下方是逐渐精细的画像,一共七张。如果不是每张画像上都标有名字,很难想象这是同一个人。

随着最后一张画像被贴上墙,段青旋松了一口气,这个盗走青玉砚的人,终于在心中成了形。

画中的人嘴角微勾,鼻梁挺拔,目光深邃。右眉尖那一颗小痣,是标志性的。综合前几张画像,无论是方脸、尖脸、圆脸,还是塌鼻厚唇,那颗小痣从未省去。

付雪夜。一个英雄,一个疯子。

江湖中对此人褒贬不一,唯有他的剑术得江湖一致认可。于是有了“剑圣”一号。

第二日清晨,路九星望着远方被浓雾笼罩的山丘,和被积雪覆盖的房舍,道了一句:“每年冬天都下雪,这大齐的天气还真是四季分明。”

“这不挺好吗,”茶壶里的水已经烧开,壶口不断冒着白气。复观云用湿布掀开壶盖,往壶倒入些许茶叶。继续道,“正是因为冬天寒冷,春天才会温暖。”

大齐的冬天雪下得早,冬日又久。迟来的春天显得尤为可贵。

“你们这些世家公子都喜欢说这些酸溜溜的话?”

刚说完一只不知什么鸟停在树上,它扑腾翅膀扇起的雪粒都飞扑在路九星脸上。

胡乱摸把脸,路九星抓起窗前一团雪往树上丢,双手撑在窗边朝外喊:“死鸟,滚啊!”

“叽叽!”鸟惊飞起来,又抖下一层雪。

脑袋被雪砸中的路九星:“……”

复观云淡淡一笑,摸着火炉旁正在取暖的小鸭,小鸭舒服地眯眼。

小鸭已经换毛,灰色的羽翼看起来像在炭灰里打了个滚。

一声水声荡漾在耳边,段青旋挑了一个黄瓷碗在水桶里过洗一遍。

“稍后去酒肆探消息,朔北的藏刀客来了。”段青旋边说边倒茶。

朔北霜寒风冷,藏刀客是一群佩戴西藏刀的家伙。他们三五成群,走南闯北。

是行侠仗义的武人,满怀故事的路人。一壶烈酒便可从藏刀客口中换取一段往事。

段青旋打算到附近酒肆碰碰运气,没准能遇见这群家伙。

黄绿色的茶汤上浮着茶沫,段青旋抿了一口,眉毛皱了起来。

苦。

复观云这人就像刚到冷宫的段青旋,吃食上挑得很,不喝清水,偏要喝茶。偏偏这包茶叶买得不好,受了寒潮。

自顾自倒了一碗,清苦的茶涩入口,复观云道:“我只觉这苦味来得亲切。”

毕竟常年喝药,他早已习惯这种苦味。

“复观云,我和旋旋去酒肆,你在家给我喂鸭子。”路九星用手抠着窗缝里的雪,他本想把鸭子挂脖子上带出去,但段青旋一直说这样很丑。

听着这般命令的语气,复观云未表现出任何不满,比起去外吹冷风,他更想留在家和鸭子一起烤火。

他们三人结伴而行,心中所为一致。寻回青玉砚,段青旋能回到南渊,复观云能解救家人。

三人乘一舟,一人背刺,便满船皆沉。

.

天边色白,踩雪沙声起。房舍稀稀落落,酒肆青旗翻飞,绿帘掀开一半,人至声起:

“店家,两碗热汤。”

身着红衣的年轻老板娘抬头,凤眼携光望向门边。一前一后来了两位少年郎。

前人穿着旧损的衣裳,似雪般净,人似冬日挂霜桃。

后人的目光落在前人身上,热烈的气息,便以为带来春天。

往后再望是天雪一色,没有她等的故人,老板娘目光暗下,去沸腾的锅里舀了两碗羊肉汤。

段青旋找了个最里头的位落座,原因无他,这里最暖和。

羊肉汤上了桌,冒着白色热气。肉汤里的羊肉不多,路九星用汤勺在碗里搅啊搅,打捞上的羊肉尽数放进段青旋汤碗里。

碗里的肉多了起来,段青旋抬眼看,恰巧见路九星捞了一汤勺肉送到他嘴边。

路九星面无表情地用汤勺戳段青旋的唇瓣,等着他张口。过了会儿,段青旋才将肉叼走。

店里除了他俩,并无旁人。老板娘瞧见了,打着趣道:“少年郎,这是你情郎吗?”

“不是,我们成亲了。”几乎没有犹豫,路九星脱口而出。

老板娘讶异,世间双方皆是男子的夫妻少有。

“这么年轻便成了婚,往后定要好好在一起,万不要伤了彼此。”老板娘嘱咐道。

路九星用手指轻轻去揪段青旋的袖口:“旋旋我们刚刚又成了一次亲。”

段青旋眼帘微垂,认真地道:“下次不要见人就说这种事。”

“我见不得人吗?。”

路九星一句话让段青旋语塞。

不多时,绿门帘又一次被掀开。满脸落拓的男子进来,腰间别着一把笔直的刀。

男子眸光深深,见店家是一女子,讶异片刻后,低着声音询问:“店家,方便吗?”

老板娘:“有何不便。”

得到回复后,男子向后一望,随即招了招手。不多时五六人进了酒肆,原本安静宽敞的酒肆瞬间显得拥挤起来。

这群男子每人手上提着一把刀,或腰间别着匕首。

这些刀大多有残损,刀把多为牛骨、牛角,刀鞘简而精,应是藏刀了。

“麻烦上酒肉!”一人喊。

“好嘞!”老板娘应。

酒肉上桌,他们便大快朵颐起来。

也是这时,段青旋拍了拍路九星。

“九宝。”段青旋目光向那处移了移,鞋尖前移触碰到路九星的鞋尖,用气音道,“是他们。”

这一套小动作下来,路九星很快明白段青旋的意思。他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到柜前俯身问:“姐姐你们这里最烈的酒是什么?”

路九星难得嘴甜,喊了一声姐姐。再加上他刚刚对段青旋的照顾,此刻老板娘对他的好感只增不减。

老板娘笑着停下手中的活计,道:“自家酿的,相思愁。”

接着便转进后面,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坛红布密封的酒。

“敢问世间几多愁,唯有相思易白头。此酒不仅烈,还抓心。”

老板娘仿佛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一样,递酒前小声说了一句:“此酒定能从他们嘴里换来不错的故事。”

路九星有些意外地眉头一挑,一手抱着酒坛,另一手摸出铜板摆在柜台上。

这个时候藏刀客正在交谈自己的事,路九星就这样抱着酒坛子硬挤进他们中间。

一直盯着他的段青旋嘴角一抿,生怕他搞砸了。还好,这群藏刀客依旧热情。

“诸位哥哥们,你们打哪来?”路九星问。

“朔北,老远了一地方。”

“藏刀客?”

“是吧,反正他们是这么说我们的。”

“烈酒换故事,此言虚吗?”

“不虚,只是要看这酒够不够烈。”

闻言,路九星打开密封红布,酒坛内一股浓烈的米香气扑面而来。

路九星给刚刚说话的人倒了一碗,那人道了一声谢,不客气地饮下。

高粱大米酿造的酒初入口时甘甜沁人,几秒后又有淡淡涩味,再一回味是酒的辛辣,但此酒又多了苦艾。

正如它的名字一样,相思。

“问吧,你想知道什么?”

“付雪夜,我想知道他。”

“他啊,”藏刀客笑起来,“这就得从江湖五大门派说起了,它们分别是孤月派、飞花阁、游云山庄、听雨楼和南夷教。”

藏刀客说着,又喝了一口烈酒:“付雪夜他乃听雨楼弟子,听雨楼一向以贤德宽厚为规训,但这付雪夜却反其道而行之。”

“付雪夜做事嚣张惯了,他每做成一件事便要留下字条嘲讽于他人。如此一来,江湖中人早已不满,听雨楼也将他逐了出去。”

藏刀客声音适中,坐在别桌的段青旋一字一句听的真切。付雪夜盗走青玉砚后也的确留下了一张字条给皇帝,估计当时皇帝的脸色很不好看。

“被逐出门派后付雪夜曾去过南夷教,就在众人以为他要拜入南夷教时,他却一夜之间失踪了。也就在那一夜,游云山庄里里外外被大火烧了个干净,从此不复存在。而付雪夜,江湖中无人再见过他。”

路九星:“我倒是听说,就在不久付雪夜现身皇宫,盗走了一个叫青玉砚的东西。”

“青玉砚?!”

另一藏刀客骤然加大声音,一脸震惊。

路九星慢悠悠地点头。

“小友你可知,这青玉砚也叫舆图!”

路九星一笑:“不知。”

片刻无言。

段青旋悄然看他一眼,路九星真的很不会说话。

“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百年前江湖除了游云山庄,另外的四大门派本为一派,他们遍布江湖寻找各种宝物。这些宝物全置于一个墓穴中。后来内部分裂,一长老死前烧毁了记有墓穴入口的羊皮卷。只留了一个青玉砚,但这个青玉砚和大齐国库的青玉砚是不是一个东西,就不为人知了。”

“要是国库中的青玉砚真是内有墓穴的舆图的青玉砚,哪能等到付雪夜去偷,皇宫早就成贼窝了。”又一藏刀客补道。

一坛酒喝完,故事也讲的差不多了。吃饱喝足的藏刀客与他们拱手告别:“山高水远,江湖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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