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位于皇城的东边,属于戚里区域,距离皇宫很近,马车出了相府就是皇城区,驾马车行驶约莫两刻钟时间,便到得宫城的门首。忱鸯在此处下来马车,由侍卫领着,步行进宫,穿过横街,便来前殿与后宫的分界线,早有女官在皇后殿宇的正宫门口接住,侍卫们退下,由女官领着忱鸯前往皇后的寝殿。
忱鸯跟着侍女往皇后寝殿去,进得苑门来,映入眼里一片翠色,看时,松树参天,团团如盖,凝阴如屏,置身其中,顿觉清旷沁心。
这时顾婤站在窗边闲看,站得久了,侍女过来说道:“娘娘无事吧?方才您做梦了。”顾婤眺望着远处的那道身影,修长似竹的身板,东张西盼的样儿。
忱鸯小时候来过皇宫,好奇,东瞧西望的,被阿娘训斥一顿,叫她不准乱看,忱鸯记着了,遂收回视线,眼神不敢再乱瞟,正视前方,顾婤在窗边眺,便看见这道身影,沿着□□往前走,摆出严正的模样儿。
清艳的杏眸,因为这道身影,微微闪动。看见娘娘一直站在窗边闲眺,不由叹起气来,侍女清楚,娘娘经常遭受梦境折磨,而这都是因为暴虐的皇上,侍女很是心疼,抬手拢了拢娘娘散乱的发,看见额头都是汗,越发怜惜了,抿了抿嘴,想说些话儿相慰,又感觉没甚用处。说道:“二郡王今儿进宫。”
二郡王是相府的次子,顾婤同父同母的弟弟,过几日,将与宁王之女成亲,这门亲事其实是场阴谋,阿爹策划的,而顾婤虽清楚这点,却也只得听阿爹的就是,旁的便管不得了。
郡王来皇宫奉的是阿爹之令,顾婤自然应当见之,这时顾婤新睡起,里面只着了里衣,未施粉黛,长发披散着。顾婤身为皇后,经常会见大臣,倘若在平时,定然梳妆装饰一番,绾个高髻,着礼服,这一番装饰下来,少说也须得半个时辰。又听得侍女说道:“咱们的人已去横街接应郡王了,奴婢为您梳妆。”
眺望远处的身影,那道身影立在柳树底下,顾婤知道,待皇后派人过去传,郡王才能往寝殿来。
长挑的腰身直棱棱的,一会儿张望张望天空,一会儿低着头瞧瞧小径两旁的花儿,顾婤淡淡地瞧着这道身影,没想到,郡王的视线往这边的阁楼看过来,顾婤有一种偷窥别人被发现的窘迫感,慌地就躲,而郡王只是视线飞速往这边溜一遭,又忙的收回,然后站好,目光直视着某处,不再乱瞧。
“娘娘梳妆了。”侍女织月说道。这时,郡王已候着了,倘若梳妆,定然要等很久,而且一想到繁冗的礼服,繁琐的妆容,顾婤也觉得烦。对侍女说道:“为我梳头,绾个汉垂髻,不要高髻,取一件高腰襦裙来,不要郡王等久了。”
侍女听了,仔细打量起皇后来,便看见娘娘里面只穿着坦领的里衣,发髻散乱,须得好好梳妆一番才是。问道:“就这样见郡王?”这般模样见人确实不妥,当梳高髻,着礼服才对。不过,今日见的是家人,倒也不必过分拘束,因说:“就这般了,快给我梳头吧。”起身的时候,往楼底下瞧了下,柳树底下的人影,不见了。
看见皇后惊视楼下,侍女问道:“娘娘瞧什么。”侍女往楼底下瞧了瞧,除了一片春天的景色,没甚么跟往常不同的,正纳罕娘娘瞧甚的,这时,听得皇后喊道:“来给我梳头了。”
侍女答应了一声儿“喏”,快步跟着娘娘,到梳妆台前。取来一柄梳,将长长的青丝轻握,仔细得梳理着,娘娘鬒发如瀑,顺着纤薄的肩背,绕过一捻束素软腰,云雾般披散开来,衬得腰身妖娆姣媚。
青丝梳理顺了,往背后拢去,只在发尾绾个发髻,发髻垂在肩背,绾就的发髻,垂下一绺发丝来,这就是汉垂髻了。取来一件曲裾深衣,红黑配色,衬得她端庄妩媚,高贵热烈。
“郡王可来了?”顾婤边往窗边去边说道。往阁楼下望去,却不见人影,又瞧了瞧,好像是转入竹林里去,身影被遮住,待走出这一小片竹林,才能看见人影。
侍女在旁抱怨说:“郡王还不来,让娘娘久等。”又忽地掩嘴一笑,说道:“莫不是迷路了,郡王久不出家门,不曾来过皇宫,皇宫这么大,迷哪里去了?”说着竟低笑起来。
说起这个二郡王呀,从小将自己关在厢房,不肯见人,挺可悲的,不过,顾婤对之并无甚情感,虽说二人之间份属姊妹,毕竟从不曾见过面,又哪里来的情感。其实小时候,顾婤常常想,二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从不出门见人,其遭遇甚是可怜,后来顾婤嫁进皇宫,跟相府也没甚关系了,而这个不见人的二妹,与她之间,就像是毫无关联一样。
不错,顾婤对这个二郡王是没甚情感可言,可是,当侍女嘲笑她迷路时,顾婤却不觉得可笑,反倒是这样想,这十五年来,她都不曾出过门,今,进宫领旨,父亲是如何劝服的,她如何肯依的?说到迷路,顾婤脑海里浮现出这般的场景来,小姑娘初次出门,皇宫里找不到路,这边张望,那里瞧瞧。
不由的,就想起方才自己站在窗边看见的那一幕,倒是挺好玩的,这般想着,嘴角微开,不觉笑了,被侍女看到,说道:“娘娘笑了。”又转念想,她初次离开家门,倘若当真迷路,定然心急,这般想,顾婤的眉儿又皱了起来。
侍女说道:“娘娘一会儿笑,一会儿忧,是因为二郡王?究竟是期待郡王到来,还是讨厌呢?”顾婤摇摇头,郡王从小疯疯癫癫的,顾婤对她已是无有任何的期待了,可若说讨厌,也无有,她对郡王未有任何的情感可说,就好像从不曾有过这样一个妹妹一般。
反而对于寄寓在相府的,那齐国的小姑娘,顾婤倒是时常会想,她现在过得怎样,倘若还好好的活着,今年已及笄了,笄年的她,长甚么模样呢。
正思想着,听得侍女喊道:“郡王来了。”往楼阁下看去,一道颀长的身影映入眼帘,看时,只见一个穿着深碧色长衫的人儿走来,个子修长俊拔,穿的衣裳很好看,深碧色的交领宽袖长衫,衬托得好个长腰身。
清寒的眸子微动,顾婤竟遐想,笄年的忱鸯,大约也出落得这般模样吧,然而,忱鸯被幽禁,不得随意出门,不可能来皇宫,况且,论她的身世来说,她就连活着与否尚且不知晓。
顾婤伸着脖子往底下瞧,暮春时节,长竹翠绿,竹影里的人儿,风动衣袂,似临风玉树,隅中时刻,光芒明媚,细碎光芒穿过翠绿竹枝,有光影流转在袍衫上,又随着玉步款款,衣袂飘飘,流光浅影掩映衣袂间,如画里走出来的人儿,端的是清雅风流,温润如玉。
身姿仪态美妙,腰身长挑,气质风流,未知长得甚么模样,五官是什么样儿的,眼睛是什么样儿的,嘴唇是什么样儿的......
“皇后娘娘......?”侍女的声音使得顾婤收摄回神,收回视线,眼眸恢复冷艳,不待侍女发出疑问,顾婤冷冷道:“下楼,见郡王。”
转过这片松竹,进到禁苑里,却是另一番姹紫嫣红景致,桃花盛开,明艳似锦,林苑西边有一处空地,置假山,开渠引溪,水中置石,溪水四面绿柳环绕,暖风一动,泉水鸣漱,那水面的波痕,经日光反射,映照在对面楼阁的粉墙上,阁楼邻水建,高挑别致,有三层高,漏窗的帘幕挑起,忱鸯望着那窗子,似乎望见一双含情凝愁的杏眸,看时,却没有了人影。
顾婤来外间,局脚榻里坐,这是个多足四面平的坐榻,三面围屏扇,正面垂挂鲛绡纱帷幔,在常时,顾婤会见大臣时,定然放下帘幕。侍女伸手去扯帘幕,顾婤说道:“不必了,自家人,随意些就是。”侍女织月心想,饶是自家人,娘娘到底身份尊贵,与郡王份属君臣。
才坐到榻上,宫女进来禀奏道:“郡王来了。”顾婤说道:“叫她进来。”又对织月说:“隔着屏风呢,不打紧,不必放下帘幕了。”
宫女领着郡王进得殿内来,指引郡王打横侍坐,忱鸯低着头,不敢乱瞧,坐定,看见自己与皇后之间隔着屏风。隔着屏风,郡王的侧影入屏风,顾婤见着,不禁回想着方才窗边眺望看到的身影。
清瘦瘦的,颀长高挑,其身姿美妙,当是个温润的人儿。昂首挺胸,阔步行来,目视前方,就好像没有表情的样子,这样气质清冷的人儿,长着怎样的五官呢?眼睛什么样的,可是寒冷如霜的样儿?嘴唇可是凉薄紧抿的样儿?
方才站在窗边看时,她脸部轮廓笼罩在日影里,勾得立体分明,从顾婤的角度,正好看到她侧脸黯然的一面,便如此时,侧脸映入屏风,朦朦胧胧,黯然昏昏。
屏风影笔挺,当是端正的坐着,倒是挺知礼的,将自己关在厢房十几年不出门,原以为痴傻了呢,再加上她有先天疯癫之症,大家都认是好不了的,未想到,腰身生得这样好看,姿仪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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