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永和二年(七)

第七章

欧阳洛已经等了约莫三炷香了,茶都换了两回。

长公主见他一个小小御史大夫拜访,非但没有怠慢他,给他上的是上好的龙井。

欧阳洛闻着浓郁的茶香,知道自己没有来错地方。

裴安懿就这么穿着一身湿答答的衣服,走了进来。

欧阳洛愣了愣,没想到地位高贵家世显赫的长公主会这样狼狈地前来。

“殿下这是——”

“孤去了弼马司。天降大雨,痛哭英才。”裴安懿脸上露出几分悲怆的神色。虽然在别的人眼中裴安懿脸上依旧冷若冰霜,但王阿花知道,这样的神色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长公主能做出的最大的程度了。

“殿下,莫非、莫非冒着大雨——”

裴安懿闭眼颔首,“崔司马有功于社稷,孤感怀,特地去送了他一程。”

欧阳洛眼眶一热,朝着裴安懿深深一拜,“有殿下如此之心,欧阳代崔兄谢过殿下。”

王阿花见这个场景心领神会,赶忙上前扶起了欧阳洛。

见到王阿花,欧阳洛神色一僵但很快便恢复如常,掩面道:“崔兄此生坎坷,如今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哪承想……无罪无过却丢了性命!”

“欧阳大人找到孤,想来是听说了是孤向新帝推举的崔司马,”裴安懿脸上露出戚戚之色,“是孤,害了崔司马。”

“殿下!”欧阳洛俯身叩首,“如今之局势,是谁害了崔兄,我们寒门子弟都心知肚明,寒门凋敝平日里多受排挤,这还不够,那些人竟要取我等的性命!”

“恳请殿下!清奸邪,还朝堂一个清明!”

“这……”裴安懿脸上露出一丝迟疑,“孤区区女流,如何——”

“殿下!欧阳此次前来不为私心。此请是吾等寒门之辈肺腑之言,公主虽是一介女流,但却不是独身无援,若公主愿意护我等寒门,寒门必将以殿下为尊。”

裴安懿听闻这话,心里知道这件事算是成了。

寒门多遭打压,寒门子弟亦有在长安做官者,只不过做的都是些小官,抑或者是些没有油水的官。御史台负责监察百官,这官非但没有油水,还容易得罪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自然没有世家想让自己的孩子去做,故而御史大夫多为寒门学子苦熬所至。

“欧阳大人,你应当知道孤要是应你今日之请,可要惹上何等的麻烦?”

“若是孤护着你们,那来日,你们真会护着孤?”

欧阳洛闻言心下一喜,知道自己猜得不错,这位长公主确有扶持寒门心思。

不管是出于什么心思,长公主身份尊贵,若是她愿意护住寒门,来日寒门不死,这朝堂迟早有水清的那一天。

“寒门子弟,唯公主是瞻!”

“欧阳大人,你且先回去等着,社稷栋梁之才枉死,孤必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欧阳替天下寒门子弟,谢殿下!”

马车内。

欧阳洛闭眼小憩。

初听闻是长公主举荐时,他心里是吃惊的,他拿不准这位尊贵的长公主想要做什么。到现在他也没看透这位长公主想要做什么。

管她想要做什么,现下的寒门太需要一个靠山来扶持了。

她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自己真的惊了,却又看见她身后的贴身女使身上没有半点水渍。

他笑了笑,哪有主子淋雨湿了衣服,女使干干爽爽的道理。

做戏罢了。

不过是不是做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一位权贵愿意做戏来给他看,足见她对寒门的看重。

新帝中庸,处处受世家的掣肘,想到这里欧阳洛皱了皱眉头,新帝登基以来再无力平衡世家,以至于寒门几乎逼到了绝境,寒门出身的官员日子十分的不好过。

那女子……欧阳洛拢了拢袍子,将暖炉挪得更近了些,这样冷的天,那女子穿着被水淋透的衣物来见他。对自己这样的狠,倒是令欧阳洛侧目,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果决的行事风格,若是男儿身,说不定今日之朝堂局势又会是另一番天地。

欧阳洛往炉子里添了添炭,心里暗道了句可惜。

*

王阿花觉得这长公主很是抗冻,严冬腊月穿了小半日的湿衣服。

但这位长公主抗冻,却经不起冻。

饶是喝了三大碗姜汤,有泡了足足半个时辰的热水浴,裴安懿当天半夜还是发起了高热。

作为贴身女使的王阿花自然不能安眠,她和翠微姑姑一道在长公主的内室中伺候着。

翠微姑姑看她年纪不大,想来不会照顾人,便没叫她插手。自己拧了一把热帕子将裴安懿身上出的汗仔细擦掉,又拿来一条沾了冷水的帕子搭在裴安懿的额头上。

“翠微姑姑,是我母后在我很小的时候指给我的。”

王阿花望着翠微姑姑如此细致地照顾着人,脑袋里不知为何又响起了裴安懿的那句话,她想不明白,面前这样慈爱的老妇人,也是来监视殿下的么?

“殿下到底做什么去了,你同殿下一道出门,怎么也不看着点她?”见长公主高烧不退,翠微语气里多了三分埋怨。

“天忽的下起了大雨,我忘记带伞了。”王阿花虽想不明白,但思索着既然裴安懿出门没有带上翠微姑姑,想来是不想让翠微姑姑知道,故而她糊弄道。

“算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翠微朝着门外望了望,“为何厨房的药还没煮好,我去催催,你来守着殿下。”

裴安懿不大喜欢别人进入内室,故而内室里没有女使小厮守着,翠微姑姑一走,这内室里便只留下她和发着高烧的长公主殿下两人了。

翠微姑姑想错了,她其实很会照顾人,上辈子她爹喝多了打了她娘的时候,他娘便是她照顾着的,后来做了杀手,同伴遇上个磕磕碰碰是常事,那些断了手脚的同伴她也照料过。

王阿花用手撑着脑袋,烛光下静静看着床上的人。床上的人只穿了一层里衣,露出白皙的肩颈和锁骨,胸前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呼吸清浅,微垂眼眸,眉心轻轻皱着,长发散在枕上,烛光下白皙的脸上透出两团红晕,额上又起了一层细密的汗。

王阿花用手撑着脑袋,心里暗道怪不得人们都说,灯下看美人,睡着了的她少了三分凌冽疏离,多了些安静恬和,在烛灯下是极美的。

欣赏一阵后,王阿花心里涌起了一阵荒唐之感,她实在是不知道长公主这般信任到底从何而来,如今竟然放心自己一个人独留于此守着神志不清的她。

上辈子她派人杀了自己,这辈子自己却过来守着她。

荒唐啊荒唐。

窗外夜风呼呼地吹了起来,王阿花脑海里又浮现出白日里那瓢凉水。

她不知道这位尊贵显赫的长公主做这出戏到底要做什么,但如此行事,多少带一点儿身不由己。

上辈子夺权之争,你死我活,两派阵营总是生死之敌。

杀多了人王阿花也对夺权有了具体的认识。

她自己手上也沾了许多无辜之人的血,她又如何能怪她呢?

想到这里王阿花轻笑一声,小声道:“上辈子的事情在这辈子算实在没道理。我不同你算,你又为何偏来找我呢?”

似乎是难受了起来,榻上的人嘴里嘟囔了一声。

王阿花没听清,走上前去,侧耳于身侧。

“娘。”

这次王阿花听清了。

这声娘叫王阿花怔了怔,再如何锦衣华食,果决凌厉,生起病来也不过是个梗着脖子叫娘的姑娘罢了。

这一句娘许是叫王阿花想到了自己那个摇摇欲坠聊胜于无的家,想到了那被自己阿娘抱着痛苦的雨夜,想到了自己那个软弱可欺深陷泥潭还一心想着叫自己嫁个好人家的娘。

总之不管是出于何种理由,王阿花探身上前,轻轻握住了这位长公主的手。

这双手白皙修长,没有一丝茧子,一看便是终日里养尊处优的手。虽发着热,但裴安懿的手却凉得很,冰凉的手骤然握住了一块热热之物,便下意识地回握住了。

高烧烧得裴安懿脑子发昏,口中渐渐冒出胡话来,

“娘,我……我不喝。”

“喝什么?”王阿花以为她是要喝水,将头凑得更近了,问道:“可是要喝水?”

“娘……不、不……我……我不想喝……”

“什么?”

床榻之上的人面色潮红,眉心紧皱,似乎是被梦魇住了。

见她这副模样,王阿花迟疑了一下,催动了内力。

虽然重生了,但自己这具身体还是上辈子的样子,有武功也有内力,王阿花重生之后第一次动了自己上辈子留下的内力,借着手将一股细细的内力渡向长公主。

王阿花不敢渡快了,怕发着高热的裴安懿受不住,将内力极柔极缓地渡了过去。

裴安懿轻皱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似乎是王阿花渡过去的内力起了作用,她的神台更加清明了些,抬眼间朦胧道:

“姑姑,将消息散出去,让天下人都知道孤——”

话音还未说完便戛然而止了,裴安懿凤眼微眯,望着床前的人。

为了听清楚裴安懿睡梦之中呢喃不清的词句,王阿花将头凑得极近,此刻她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半臂长。

没料到她会突然醒了过来,王阿花的手还没裴安懿握着,她不敢贸然挣开,进退两难,身形一僵,顿在了那里。

早知道这内力就不输了,还不如叫这位殿下发昏着呢,现下这种情形,叫她如何解释?王阿花在心里暗暗叫苦,

有一个在现生一起写文的朋友,她的文笔特别特别好,写的东西也很有灵气,属于我一眼惊艳的类型但是申签绿江申了一年多都还没过,最近终于过签了。

一申签路上难免的痛苦内耗,万幸万幸柳暗花明。

为她高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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