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永和二年(九)

第九章

永和二年冬天,新帝颁布了罪己诏,向天下学子请罪,痛斥自己任人不贤,用人不当。

这封罪己诏能发出来,意味着世家的让步。

永和二年冬末下了好大好大的一场雪,大地银装素裹,街上鲜少有人出来走动,长安在这场大雪中短暂地陷入了一场冬眠之中。

瑞雪兆丰年。

多有波折的永和二年以这场大雪收尾,而广为后人称道的“永和改制”正在徐徐展开。

裴安懿这一跪跪出了自己在民间无上的声望,也跪出了一身的病,虽然大夫说好在年轻恢复得快,但也在床榻之上养了整整一个月。

大雪封路,裴安懿反倒得了个清静,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来打扰,她安心在府上养着病。

王阿花也清闲了下来,平日里就是当当值,跟着翠微习武,她的基本功倒是长进了不少。翠微姑姑教她的那套拳法,她也使得有模有样的,字写的虽然不大美观,但也算能入眼。

除夕节前几天雪化了一点,长公主府便将奴仆散去休沐了三天,这三日准许他们回家看望亲人,只留下内院里的人轮值。

翠微姑姑也归乡去探亲了。

除夕节这天街道外家家户户热热闹闹,长公主府却人烟杳杳,冷清了下来。

王阿花无处可去,便也留在了府上,梁厨娘是家仆,相公小孩都在府上当值,她自然也是在府上的。梁厨娘为人利索爽快,王阿花去厨房的次数多了便同这位亲切的大娘混熟了,一来二去,在练武当值之余,她便终日厮混在厨房,同这位大娘闲话家常。

除夕这天家家户户都要团圆,王阿花自然是不好强留着梁大娘说话。人在寂寞的时候会生出很多别的心思,就如找不到人说话也没什么事情可做的王阿花。

王阿花从厨房里拿来一把谷子,一个破簸箕,一根烂木棍和一根细线。她用木棍支撑着簸箕,再将细线系在簸箕上,簸箕下撒上一把谷子。

一款王阿花发明的简易补鸟器就做好了。

王阿花哼着小曲儿,坐在一旁的板凳上,耐心地等着贪吃的倒霉蛋儿上钩。

第一次见这位长公主,便裴安懿便出手大方地送了她一件袄子,王阿花摸了摸身上做工厚实的袄子,嘴角含笑。

如今的生活,可比上辈子好多了。

在床榻之上困了一个月,裴安懿清晨起来觉得自己的精神相比于前日已然好了许多,想出去走走。

今日她穿着一袭蓝色襦裙,上面用白丝线绣着木棉花,披着一件用上好白狐的皮毛做的袄子,发丝随意地簪起来。

未施粉黛,丽容天成。

刚走到窗边,她便看到了少女歪斜地倚在板凳上,脚尖离地,两条腿一摇一晃这,眼睛直直盯着面前三五步处的破簸箕,眼中明亮又清澈,像两颗亮晶晶的星星,似乎是入了迷一般,鼻尖被冻得通红也浑然不觉。

裴安懿记忆中的那个人与面前少女的身影逐渐手地重合了起来。

裴安懿扶着窗棂的手微微颤了颤。

寒风猎猎,府上的枯树发出“唰唰”的声音。风动,树动,亦是心动。

王阿花聚精会神地盯着簸箕,浑然不察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只见一只灰色的斑鸠从空中遥遥飞了过来。少女猫着身子小心接近,看着簸箕下越吃越欢的斑鸠,扬了扬嘴角,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神情。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石火之间,王安花将手中系着的线果断一拉。

一只小小的斑鸠便到手了。

清蒸呢还是红烧呢……王阿花轻快地一蹦一跳地走上前去,将斑鸠用手中的细线麻利捆好。

一转头,直直迎上了窗边人的目光。

“殿、殿下,”王阿花神色一滞,嘴角还挂着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得意洋洋地笑。

裴安懿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王阿花不知道这位长公主到底在这里看了多久。

忽地,王阿花手中的斑鸠扑腾了两下翅膀,她福至心灵,这位长公主再是如何淡漠,也不过是个妙龄的少女,想来是没见过农家的用簸箕抓鸟的法子,一时觉得新鲜,但脸皮又薄不好上前来同她说。

故而王阿花十分贴心地介绍道:“殿下,这是斑鸠。”

“这是簸箕。”

“这是一把谷子。”

“斑鸠吃谷子,故而可以用谷子引来斑鸠。”

堂堂长公主,暗中观察被撞破。裴安懿虽然面上神色如常,但脑中还是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她正思忖着要如何解释,就见面前的人主动开口了。

原来她是以为自己不认识那套物件,裴安懿在心里哑然失笑,笑过之后又掠过一丝失落。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裴安懿款款从廊上走了下来,淡淡地嗯了一声。

王阿花早已习惯这位长公主殿下接人待物的平淡反应,她怀疑自己下次就是在这位殿下背后点个炮仗,以这位殿下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功力,恐怕也只会转过身来淡淡地嗯上一句。

拎着斑鸠的手已被冻得有点发麻,王阿花出声道:“殿下,若是无事,我就先退下了。”

“这斑鸠,”裴安懿淡淡开口。

“斑鸠?”王阿花看了看自己手上拎着的斑鸠,

这小家伙小小一只在她手上扑腾得厉害,“殿下可是想养吗?”

“不,孤命你用火烤给孤吃。”

王阿花:……

处理斑鸠对于王阿花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她上辈子就经常烤些野味来填自己的口腹之欲。

她麻利地将斑鸠拔毛,剔除内脏,再穿在一根铁杆子上。

她本想自己生了火烤熟之中给长公主送过去,没想到这位长公主跟着她一道来到了厨房。

厨房简陋,但把灶台的火点起来之后便不冷了,只是点火难免要生烟,裴安懿被猝不及防钻进鼻腔中的烟呛着咳嗽了几声。

“殿下,”王阿花蹲着生火,转过头去看了看身后的人,见她穿得单薄,开口道:“要不然殿下还是回屋里等着吧,很快便弄好了。”

“无妨。”

放在以往,王阿花定然回不再搭理,毕竟她深谙“好言难劝找冻的鬼”的道理,但今时不同往日,先前裴安懿的一番“盛世论”已然将王阿花的心打动了有七八分。

就像是鬼上身了一般,正好生火生得她浑身是汗,又或许是饿昏了头,总之王阿花将身上的袄子一脱,往身后一递。

“若是殿下不嫌弃,将这件袄子拿去披上吧。”王阿花听见自己这么说到。

裴安懿道了句“多谢。”,便自然的将衣服披在了自己身上。

裴安懿平日里虽然话不多冷淡至极,但从那日她嘱咐自己要多塞给车夫银两的时候,她便看出裴安懿是个心善的。更不用说除夕节给外院里的家仆多放了三天休沐。

这人,完全是个面冷心热的主。

或许是除夕松快的氛围感染到了王阿花,或许是看不惯这位殿下终日里冷着一张脸,又或许是她隐约感觉到了裴安懿待自己与别人是不大一样的,王阿花忽然就生出了一些无伤大雅的坏心思,想逗逗她。

“殿下不用谢,这件袄子还是殿下送我的。”王阿花起身忽然凑近,“殿下可不要被冻坏了,要不然,我的公允盛世找谁去求去?”

言罢,她朝着面前的人狡黠的眨了眨眼睛。

裴安懿在很多年之后依然记得此刻的感受。

心如擂鼓,咚咚直响。

灵动又狡黠,这个人,她寻了两辈子。裴安懿闭了闭眼,她同她的相逢是那样的没道理,相别亦是那样的猝不及防,她寻了她两辈子。

她记得一个词人曾经感叹过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她同她,兜兜转转两辈子,真的做到了若如初见。

“烤好了!”

一声欢喜将裴安懿飘忽的思绪拉了回来。

斑鸠冒着热气腾腾,冒着肉香味。

“尝尝?”

面前少女的眸子透露着希冀。

裴安懿净了手,缓缓撕下后颈肉,放入嘴中。

“寻常人都觉得斑鸠的翅膀是最好吃的。”王阿花面露惊诧之色

“可是一位故人曾告诉孤,若是烤斑鸠的话,那么斑鸠的后颈肉是最好吃的。”裴安懿慢条斯理道。

“啊?”王阿花喃喃道:“这天下居然有人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你可想知道此人是谁?”

不等王阿花作答,裴安懿就自问自答道,“此人是孤的,心、上、人。”

裴安懿一字一顿,十分认真的将“心上人”这三个字念了出来。

我们阿花和公主多有波折的一年以一场大雪收尾,赶上年末的尾巴给她们过除夕!

感谢看到这里的朋友,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永和二年(九)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