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在暮色中初歇,夕阳铺满萦香苑,长廊外隐有水流潺潺之音,给即将到来的夜色增添了几分悠然惬意。
元明珠端坐在书桌前,看着山下送来的公主府账册,面色在烛光的照射下显得晦暗不明,仿佛她的心情也如闪烁的烛光一般,叫人捉摸不定。
然而,微蹙的眉头和时不时用手指敲击桌面的动作还是出卖了她此刻真实的情绪。账本上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数字无一不昭示着,她的家底在短短三年的时间,被霍霍出了巨额的亏损。
“即刻起,府内府外大小事宜,仍由拂雪、挽灯掌管安排,你们下去收拾收拾,拿了多少就换回来多少,明日午时,谁的窟窿补不上,谁就全家填命来补。下去吧。”
下首的八位管事皆是在这三年中提拔起来的,许是那一位从未过问过府中事宜,这些人中饱私囊,做事敷衍,竟然胆子大到所亏甚巨,却连账面都不曾做平的程度。今日跪着被问了两个时辰,刚开始答非所问,前后矛盾,后面更是语无伦次,满口胡言。此时一听这话,如坠冰窟,一个个伏地磕头,大喊恕罪饶命。
“本宫喜静,最厌烦有人吵吵闹闹。谁若再喊,便先拖出去打板子,喊一声十板子,若人死了板子没打够,就由家眷补上。”元明珠冷漠地看着跪作一团,如丧考妣的几人,无情开口,她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瞬间便止了哀嚎求饶之音。
“除此之外呢?”待他们离开,元明珠深吸一口气,看向了自己的心腹丫鬟。
这二人均是孤儿,自幼便与她相伴,情谊极其深厚。
拂雪心思缜密,行事周全,负责照料她的衣食住行,管理府内一应事务,多年来从未出错,甚是省心。
挽灯聪慧机敏,沉稳谨慎,府外大小事务皆要在她手中过一遍。公主府的收入,除了食邑,便要仰赖经营,包括田产、房产、庄园、店铺等,挽灯能把这桩桩件件料理得清清楚楚,鲜少有不赚钱的。
然而,这两个丫头在她“苏醒”不久便被贬去外院,也不知这三年的事,她们知道多少。
拂雪、挽灯二人听见元明珠复她们管事之权,心下正惊疑不定,闻言对视一眼,便由拂雪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回禀:“殿下有问,奴婢们知无不言,只是不知除了账目,您还想知道什么……”她顿了顿,似乎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瞒你们,落入渭水之后的事,我昨日醒来全无印象,脑中偶尔有一些画面闪过,却像是冷眼旁观旁人行事似的。我怀疑渭水刺杀之后,便有人借机对我用了邪术附身,占据我的身体直到今日。”
“怎么会!竟然是这样!那殿下如今可还好?身体可有不适?”拂雪挽灯闻言,慌忙凑到元明珠身侧,两人俱是大惊失色,一脸担忧。
“是有些微不妥,召了几个太医前来,可都说身体康健,想来是那邪门歪道的后遗症吧。”眼见两人满脸关切,元明珠招手示意她们上前,安抚地揉了揉两个姑娘的头,轻声道:“这几年委屈你们啦。”
听到这话,挽灯倒还稳重些,只是红了眼眶,拂雪直接掉了金豆子:“殿下,是我们办事不利,有歹人害殿下至此,我们却什么都没做,真是该死!”
“好啦,这怎么能怪你们。这样邪门的事,别说是你们,若非今日身体有异,我也想不出来。”元明珠拍了拍两人的肩,继续道,“即日起,你们两个仍在我身边当值,从前怎么样,此后还是怎么样。现在,你们两个无需避讳,从我落水被救起开始,把这几年的事,挑重要的告诉我。”
“是!”拂雪擦掉眼泪,深吸了一口气,才稳住哭腔说道:“殿下落水后昏迷了四十余天才苏醒,此后性情大变,不仅服饰打扮生活喜好皆与往日截然不同,还大肆结交许多从前看不上的人,脾气更是变得越来越古怪。此外,对驸马的态度一息之间改了个天翻地覆,动辄便要责骂凌辱,磋磨耍弄都成了家常便饭。如此种种,叫我和挽灯心生不安,忍不住问了殿下几句,结果便被找了由头,逐出内院。如今想来,这是歹人做贼心虚,想要支开我俩。”
“是了,”挽灯接过话茬,“我与拂雪被调走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却也不敢轻易质疑公主。过了几个月,眼见府中事务乱作一团,拂雪便悄悄找到驸马,将公主的异常悉数禀告。驸马自知事情有异,可是也不得要领,只好嘱咐我们暗中留心,把能做的事做好。”
“自那几位管事接手,府外经营被搞得一塌糊涂,多亏挽灯留了心眼,交接账册的时候,悄悄把先皇赏赐的永业田并几处要紧的铺子悉数隐下。这几年,她把这些产业经营的很好,还新置办了许多。”
拂雪说完,挽灯便乖巧地从怀中掏出一本简账,元明珠接过一看,果然积攒不少,哪怕那几个管事不招,仅凭这一项便能堵住公主府此刻大半的亏空,解燃眉之急。
“好丫头!做的漂亮!”元明珠轻柔地摸了摸挽灯瘦削的脸庞,大加称赞,而后继续问道:“还有一事,渭水行刺的幕后黑手,可有查出?”
“您遇刺后,皇上大发雷霆,下令严查幕后黑手,后来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事。恰逢此时,那歹人醒来后,说有仙人入梦,告诉她这是命定劫数,叫她不必深究,此事便不了了之了。后来,她得知驸马仍在追查此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打了驸马。”挽灯小声告状道,“只不过,此事之后,驸马还有没有继续追查,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想来驸马不会听她的。”拂雪跟着补充道。
元明珠挑了挑眉毛,饶有兴趣地追问她:“何出此言?”
拂雪屈身跪到元明珠身侧,仰头含泪望向元明珠,一字一顿道:“寒冬遇刺,落水昏迷,我等接到殿下之时,殿下面无血色,嘴唇青紫,气若游丝,浑身冰凉。奴婢们尚且心疼如刀绞,驸马痴爱殿下,岂肯轻易放过背后主使?倘或驸马轻轻揭过,那他就不配做驸马。”
元明珠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她将手谕令牌交给拂雪挽灯,吩咐二人下去安排各自的事宜,务必尽快让一切事物井然有序。
才苏醒不到一天,她便已遇到这么多烦心之事,也不知出了这避暑山庄,还有多少烂摊子等着她呢。
元明珠闭了闭眼睛,将愁绪清空,准备给母妃写一封信,却没想刚刚提笔,脑中便忽然生出一股剧烈的懊恼和不甘,这股情绪来势汹汹,似乎想要占据她的心神,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几乎置身于洪荒之中。
元明珠心下泛起一丝强烈的不安。
子不语怪力乱神。妖魔鬼怪,邪门歪道之说,古来有之,难道占据她身体的那东西,如今仍在她的身体之中,想要找机会再次取代她么?
因着主人迟迟未曾落笔,一滴滴墨汁顺着毛笔落在被抓的皱皱巴巴的白纸之上,渲染出一片片浓烈的黑暗。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殿下,驸马已从汤泉宫回来了,可要立刻摆饭?”
随着拂雪的声音响起,脑中那股情绪忽然如雨中烈火一般,只一霎,便熄得干干净净,连一缕青烟都未曾剩下。
元明珠两手撑在桌前,待双眼恢复清明,便看到墨砚被她无意识地打翻,宣纸散落的到处都是,书桌上一片狼藉,恰如自己此刻的处境,一向鲜少生气的她忽然间肝火大动。她自出生以来,便在父皇母妃手心里捧着长大,所求无有不应,所想无有不得,从来不知什么叫做受制于人。竟成想有一天,会被动至此……
她揉了揉眉心,打开房门,还未说什么,便看见一个婆子正对着挽灯不忿叫嚣,于是快步走过去,问道:“何事在此大声喧哗?”
挽灯见她面沉如水,立刻跪下请罪,“回殿下,奴婢无意中瞧见这婆子在园中鬼鬼祟祟,欲拿她审问,这婆子不肯,在此大放厥词。奴婢办事不利,求殿下息怒。”
“老奴在殿下身边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门小丫头来审问我,我……”那婆子还欲多言,被元明珠毫不留情地打断。
她环视了院中的奴才,院中灯火随风微动,衬得他们一个个如皮影戏中的木偶一般。
“本宫此前已经言明,公主府内外大小事宜,立刻交由拂雪、挽灯掌管,她们二人,便是公主府唯二的管家,若有不从者,按逃奴罪、犯上罪论处,重杖一百,黥面发卖,再买些听话的便是了。”话音刚落,满院的奴才仿佛忽然有了生息一般,一个个跪地伏首,以示忠心。
“至于你,”元明珠扶起挽灯,看了眼那个吓破胆的婆子,随意道:“把她的全部亲眷全部都抓起来审问,不怕她不说。”
几个奴才闻言,便拖着那婆子往外走,婆子连哭带喊,哭求着公主饶命。
见此情形,元明珠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刚才在书房,大家可能没听到,那本宫就再重复一次。近日,本宫心情不畅,厌烦有人哭叫饶命,无论有罪无罪,听到一句,便加仗刑十下,连坐家人,打死为止,若有家里亲戚多不怕死的,只管闹。”
语罢,蓦然瞧见一抹枣红色的身影,正斜倚在水榭的檐柱边,远远望着她,心下忽然一松,便不再理会众人,只对着拂雪说了句摆饭,便径直向水榭走去。
元明珠:暴躁老姐,谁也别惹
裴御:在线感谢作者给了我一个出场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肃家奴主仆理乱局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