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今晚要在此处用饭,水榭四周,早早挂起了防虫的轻薄纱帐。晚间清风徐徐,吹得纱帐阵阵摇曳,琉璃罩内的烛火透过纱帐,与水面的流转浮光交相辉映,给夜色添了几分温柔缠绵。
见元明珠快要行至水榭,裴御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向前迎了上来。只是行到身前,反而低头避开了元明珠的目光,踯躅不前起来。
不怪他躲闪,实在是元明珠的眼神太过直白,自远处便开始目不转睛地细细打量起一日未见的驸马。只见裴御穿着她最爱的窄袖长袍,同色的腰带利落扣紧,显出一把劲瘦的好腰,下袍随着微风摆动,隐约可见一双穿着黑色官靴的有力长腿。在烛光的照耀下,枣红色的长袍衬得他面如美玉,他的头发用一支乌色发簪简单束起,额前碎发微湿,想来是刚刚沐浴过,走近身前,还能闻到他身上带着些许水汽的皂角香。
啧,忽然间就又变好看了,见她之前还乖乖跑去沐浴,怎么这么会讨她喜欢啊。
元明珠压下心中的愉悦,毫不客气地拉起裴御的手,一边撩起帘子走入水榭,一边问道:“怎么不在水榭中等我,外面傻站着,也不怕虫子咬你?”语气亲昵,好似一切都未发生过,他们还是那对成婚不过数月的佳偶。
等了片刻,见裴御仍是低着头不答话,她也不恼,摆手令下人都退至水榭之外,才终于倾身向前,亲热地抱住了她想念许久的细腰。
如此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裴御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一惊一乍的?” 看着裴御眼神无措又略带防备,跟被恶霸调戏的小媳妇似的,元明珠施施然坐下,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忽然露出一副阴谋得逞般的笑容,道:“发觉自己上当了?”
这副变来变去的做派,实在叫人目不暇接。
裴御见她这样,顿时遍体生寒,只见他面露惊疑,浑身紧绷,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下袍,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后退至水榭边。
没错,他又开始不确定,开始担心这会不会是又一场心血来潮的耍弄和羞辱,而且比从前的每一次都更高明,更锥心。他甚至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去沐浴,去打扮,像个丑角一样配合,对对方言听计从。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犯过这样的傻了……
见裴御如此应激,元明珠也吓了一跳。她本意是看裴御又紧张又防备,想逗逗他,没成想他反应这么大。她忽然想起拂雪之前提到,“她”醒来后,对驸马的态度一息之间改了个天翻地覆,动辄便要责骂凌辱,磋磨耍弄都成了家常便饭。想来裴御这三年,心理上受了很大的折磨。
想到这里,元明珠赶紧站起来,走到裴御身边,温声解释道:“停,不许胡思乱想。我刚才,是看你既不理我,也不让抱,故意逗逗你的。”
见裴御仍然戒备地盯着她,元明珠难得有耐心地继续哄道:“驸马怎么一夜之间就变得如此貌美?莫不是天神下凡?叫我心里好生喜欢呀,此刻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断断不能把我带走的。”
裴御听她说这样的话,面颊绯红,心中的犹疑去了大半,他怔愣地看了元明珠片刻,忽然心中一动,开口唤了元明珠的小名,“皎皎,是不是你?”
虽是小名,但知道的人并不多,即便是父皇和母妃,也只是偶尔这么唤她。当初裴御知道这个名字之后,很爱这么叫她,可她嫌弃这名字太腻,人前被这么叫实在不符合她公主的威仪,明令禁止他这么喊,于是裴御便改成了晚上叫,元明珠把这当闺房情趣,便也随他去了。
这话没头没尾的,可元明珠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思了,还生出一种孺子可教的宽慰之感。
“都说了不许人前这么叫我。”元明珠故作严肃,却忽然伸手,点了一下裴御的嘴唇。
下一瞬,这只作怪的手便被裴御握在掌心,吻了又吻:“可现在是晚上。”他的语气轻快了不少,只不过,少了冷漠冲撞的外衣,那份掩藏在深处的委屈,便也轻易地显露了出来。
元明珠微微挑眉,将手抽离,见裴御因她的动作而眉头皱起,似有不满,忍不住又开始逗他:“那,现在让不让抱?”
就在裴御主动过来要拥她入怀时,元明珠轻巧地闪身躲开,回头狡黠一笑:“驸马,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不过,她的身手如何能与裴御相比,话音刚落,人便被对方从后头轻而易举地纳入怀中,紧接着,耳畔传来熟悉的呼吸声,继而,密密麻麻的吻如同夏日的骤雨一般,急切地落在她的耳朵和颈侧,甚至顺着面颊,转向唇角。
“好啦。”元明珠拍了拍裴御的胳膊,示意他停下来。
然而,年轻的公主哪里知道,权力并不是在任何时候都无往不利的。比如,命令一个气血方刚的年轻武将,停止拥吻怀中失而复得的新婚爱侣。
元明珠只觉得自己被裴御一手扶住后脑,一手揽着腰,抱着在怀里转了一圈,然后便俯身过来吻住了她的唇,他呼吸急切,动作却还如往常一样温柔,一边亲一边呢喃道:“搂着我。”
元明珠双手按在裴御的胸前,本想推开他,闻言犹豫了片刻,然而,看着裴御满眼的柔情和发红的眼角,她心中轻叹了一声,终于依言慢慢将手臂上移,搂住了他的脖颈,轻轻启唇,放任他更深入的纠缠。
也不知亲了多久,裴御才渐渐停下,将她搂入怀中平复呼吸。等元明珠回过神来,只觉得舌根都在发麻,魂都要被吸出来了。
“好了,好了。”元明珠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裴御的背,一边轻声哄道。见他呼吸已经平稳,便轻轻拍了拍,示意他松开自己。扭头一看,拂雪带着几个丫鬟,已端着食案在水榭外眼观鼻,鼻观心,不知站了多久。
“摆饭吧。”她拉着裴御,正欲盥手,忽然脑中空白一瞬,整个人如头重脚轻一般,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好在裴御及时揽住了她。
“怎么了?”元明珠听见裴御问她。
“没事,用饭吧。”她听见自己说。
吃饭期间,裴御一改前两日如丧考妣的模样,眼波流转,言笑晏晏,整个人像只快乐小狗一般,把元明珠爱吃的菜夹满了一盘子。可元明珠却有些心不在焉,直到裴御轻声提醒,她才茫然地看向筷子,反应过来也只是随便尝了几口便怏怏放下,任人怎么哄劝也不肯再动。
用罢晚饭,见丫鬟已远远退出水榭,裴御才蹲在元明珠身侧,轻轻揽住她的腰,见她毫无反应,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定定地看了半晌,忽然开口再次唤了声:“皎皎。”似乎想要确认什么。
元明珠闻声看向裴御,摸了摸他的耳朵,沉默了片刻,才终于开口:“刚刚盥手时,我听到有人在我的身体里说话。”
话音刚落,她感到裴御搂在自己腰侧的手忽然收紧,然后又很快松了力道。
裴御站起身,将元明珠整个人拦腰抱在怀里,重新在桌前坐下,在她头顶吻了吻,才开口问道:“那声音……说了什么?”
“她似乎在问另一个人,为什么判定她任务失败。”回忆了片刻,元明珠推测道,“语速很急,应当是很不甘心。”
“有人回答她么?”裴御问。
元明珠摇了摇头,没有,她只听到一个人的声音,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我的身体里,有另一个人。”元明珠不再犹豫,将下午在书房的异常和自己的结论也一五一十告诉了裴御。
如果说在这之前,一切都还是怀疑的话,那么从刚刚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她已经无比确定,那个鸠占鹊巢的东西,如今仍在她的身体里,有任务,有情绪,甚至,可能还不只一个……
她不清楚是什么样的契机,促使自己夺回了身体,更不能确定,对方还有没有能力,再次占据上风。
或许是对方任务失败,自己才能回来?那么,任务是什么?还有没有下一个任务?如果下一个任务成功了,自己是不是,就要再次被取代。
光是这么想想,元明珠便已经开始指尖发凉。可害怕没用,慌张也没用。对方能在她身体里存活三年,必不是普通的邪魔歪道。在找到突破口之前,她能做的就是把她知道的、想到的一切细节告诉裴御,因为如果对方真的回来,她需要裴御想尽一切办法,控制住对方,直到下一次任务失败。
“这件事,不能再有第四个人知道了,若传扬出去,非得把我当成疯子不可。”元明珠捧着裴御的脸,认真嘱咐道,“如今我们不得要领,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在,如果对方真的回来,应该会第一时间调离拂雪和挽灯。一旦她这么做,你就直接下药,将她控制起来,而且最好能从她口中问出些什么,明白么?”
“不明白!我不许你再有任何差池!”刚刚失而复得却可能又要得而复失,三年来他百般挣脱不得的无力感再次如阴影般笼罩住他,裴御气的心肝发颤,忍不住赌气道。可话音刚落,他便又立刻收紧手臂抱紧元明珠,将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哑声改口:“我明白,你放心。”
紧接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殿下,你说,此事会不会也是太子所为?”
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也是?
元明珠不明就里,从裴御怀中抬头,困惑地看向他:“你不会是想说,我渭水遇刺,是太子所为吧?”
见裴御点头,元明珠只觉一片茫然,太子?她把认识的人想了一个遍,唯独没想过太子。她虽然是太子的姑姑,但她是先皇最小的孩子,而太子是皇兄的长子,因此两人年岁相仿,平时相处还算融洽。
再有就是,太子是未来的储君,就算出昏招冒险行刺,不杀那几个可能威胁到他皇位的亲王兄弟,无端行刺她一个长公主做什么?怕不是脑子有泡?
“你确定?”元明珠实在想不出太子的动机,见裴御点头便追问道:“那你可知他为何对我下手?”
裴御摇头叹气:“我查了许久都没有结果。不过,在那之前,曾发生过一件奇怪的事,可能与太子的动机有关。”
“据太子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说,当年除夕家宴的第二日,太子到宫中请安,回来后面色铁青,把自己关在屋里很久,打开门后整个屋子被砸的一片狼藉。此后不久,便有了渭河之事。”
没有什么是一顿亲亲解决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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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识爱人水榭诉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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