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妩在梳妆台前坐了一会儿,打开窗户,一抬头看见天上的月亮,高高悬在空中,又藏了一半在云后面,不由得想到几日前碰到的男子。
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见他当时装束又像是军营中的,云铮,军中倒是没有这个姓氏的武将,怕只是个小兵吧。
哼,不想了,说了登门道谢,到底还是没来找自己。
这头忙着去哄赵氏,一时却没有合适的货。宋妩把近来的到货在库房内点了又点,发现大多是平平无奇的物件,只能用来糊弄糊弄张公子之流。
她将这事同珍掌柜说了,珍掌柜也没招,一个劲抱怨:
“华宝阁的管事同京中贵妇素有交往,业内人尽皆知,有什么好货都优先供给那边了!我这只余一些老货商,因着多年交情勉强支持罢了。所以哪怕品次不足,也只得照单全收。”
宋妩双臂环于胸前,一只手抚了抚下颌,心想:这些老货商怕是早就与对家暗度陈仓了。与珍掌柜保持着供货渠道,也只是观望珍宝堂是否有复兴的动向,两头下注罢了。
现在只余一块碧玉,虽大小与刘都尉少媳那块相当,但成色仍是稍逊一些。不过先前已答应奉上一块碧玉赔罪,如今宋妩也只好硬着头皮登门拜访。
“今日不巧,我家吴大娘子趁着早春至大善寺赏杏去了。”一个仆人通报,宋妩呵了口气,陷入沉思。
已是早春天气,虽然依旧有些寒冷,可沉寂了一个冬日的贵妇人倒不怕这点寒冷,早盼着穿着时兴的衣裙去大善寺上香,并约至寺外赏花了。
宋妩回忆起从前,自己倒是不爱参与这些活动,平日为了长公主的威仪,也不轻易示于人前,只把自己锁在深宫之中,除了皇帝和几位重臣以外,谁也不见。
十余岁的年纪正是少女心性。她却硬生生活得像个老者,如今反倒像上天再给了她一次机会似的。
心念一动,宋妩便驾马车赶往大善寺,中途给自己蒙上了层白纱。
早春易感风寒,大庆女子出门多面覆薄纱,原是为了防止互染风寒,但各家织造巧匠又设计出不少新奇款式,这薄纱也成了渐渐成了贵妇之间互相攀比之物。
宋妩却不在意这些,为了省下为数不多的工钱,她只随身携带着极朴素的白纱。
此番前去,若是能碰上御史夫人,借机攀谈两句,长久往来。日后便可登门拜访,左右是个机会。
宋妩一路想着,马车便已来到了大善寺。
一下马车,便见寺外杏花初绽枝头,星星点点尽是粉白的花瓣,树下笼罩着的白色纱巾随着风一阵阵翻飞,如同巨大的蝴蝶振翅轻颤。不远处则是面覆各色薄纱的夫人小姐们了,她们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宋妩立在外侧,守备的丫鬟前去通传。宋妩从枝头折了一枝杏花,细细看赏。觉得杏花白中透着点粉,似含羞带怯的少女,又似……宋妩打定主意不去乱想,随手便将这杏花别在了腰间。
“珍宝堂掌柜不亲自前来,倒派了你这么个小丫头来。”
来人正是吴氏。她身穿紫红色镶金丝粗边福字花纹的上衫,又配了条深红色下裙,同样是镶了层滚边,头发斜分了路子又一丝不苟全盘于脑后。吴氏年愈四十,保养极好,笑起时只一边眼角皱了几道,拉的半边脸斜飞起来。
吴氏飞速着上下打量了宋妩几眼。只打了一个照面,宋妩便觉得此女子果然言辞刁钻,不是个好惹的。
宋妩却并不气恼,反而换上了笑容:“珍掌柜上次送玉,未能让娘子满意,已是满心愧疚。他笨嘴拙舌,只晓得尽心为吴大娘子寻找碧玉。不敢怠慢,只是不敢来见,唯恐扫了娘子之兴。”
“哦,你倒是个伶牙俐齿的,那便看看珍掌柜这日这回带了些什么好东西吧。”吴氏心情稍霁,又许是今日游兴尚高,她没有过多为难之意。
宋妩命伙计打开了锦盒,一块水润的碧玉莹莹现世。为了看上去更加深邃,宋妩来前特意换上了黑色丝织的里布,衬得碧玉如一块深渊,深绿发黑。
吴氏表情已然有些动容,但还是敛了敛笑容,说:“这块成色举世无二吗?比得过刘家少媳那块?”
宋妩见她语带挑剔,手却快了一步,已伸向盒中拿起把玩,对着光看了看,似是满意的样子。
宋妩微微一笑:“碧玉难得,任何一块都是无双,娘子今日穿红,正当配这翠色,相得益彰。惟有遇到懂得欣赏的吴大娘子,方能发现它的美妙之处。”
吴氏手中摩挲着碧玉,撇了撇嘴,但还是收下了。
宋妩目送她离开,又在门口等了半天,见里面人群也稀稀落落的开始散了,她赶忙拿出预备的礼品,那是她特地从珍掌柜那抠过来的,说是借此可以帮助珍宝堂再创辉煌,珍掌柜才舍得放手。
“木姑娘那便是御史夫人了。”等待之间,宋妩已和门口的侍女混熟,侍女留心着夫人们的动向,暗地给宋妩一指,便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宋妩心领神会,迈步跟了上去。问了声:“御史夫人好。”
赵夫人回头,疑惑地看着宋妩,宋妩露出甜甜的笑容,便把提前准备的东西拿了出来。
谁知刚拿出预备的锦盒,甫一打开,那金钗便在日光照耀下闪了一闪,瞬间光彩夺目。不仅引住了御史夫人的目光,也引住了向这边往来的吴氏。
只见她眉毛一挑,双目一时之间瞪大,狠狠瞥向宋妩,嘴角挂上了一抹冷笑。尖细的声音响起:“哟,木姑娘一直不走,我当是为什么呢?原来是为了巴结御史夫人呢!”
她嗓门极尖利,身后家仆立于她身后,一个个也如同凶煞,门口众人被她这一叫都吸引过来,人越来越多,大家都明白吴氏愤怒作态,一时不敢言语,只眼神扫视着眼前的几人。
宋妩内心警铃大作,她怎么忘了——吴尚书和赵御史从来不合,这下真的是……
宋妩深呼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正准备开口解释解释,那吴氏已率先拿起了金钗。
“我当珍宝堂是百年老店,稍有怠慢也未有多计较,珍掌柜只一块碧玉还磨磨蹭蹭不情愿的送来,哼,倒也罢了。”
她眼神一掀,又重重按下金钗。
“原是拿这些好东西讨好别人来了!我吴氏小门小户,自是不配。”
一旁丫鬟也跟着帮腔:“枉我家娘子信赖,常年照顾着你家珍宝堂,竟是这么个不知好歹的!”
御史夫人出自书香门第,平日端的是清正肃穆的家风,本就不喜在外惹人非议。此刻被吴氏这么一闹,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
更何况朝堂上自家老爷与吴尚书之间素有嫌隙,让她此刻更觉难堪,看宋妩的表情也觉得不耐烦起来,只以为宋妩是吴氏那派,如今又墙头草——两边倒起来。
“我此前倒并不认识什么木姑娘,也素不喜奢侈,这金钗很好,但若是借此攀附门眉,光想些旁门左道,那便趁早另做打算吧。”
赵夫人淡淡道。说完便要上马车离开。
“哼!”吴氏却不肯就此放过她,“赵夫人看不上眼的金钗便叫她送给我来,我倒不知何时这赵氏门风竟变得如此狂傲了!也难怪,赵大人在朝堂上便瞧不起这个,看不惯那个,内宅教育自是一脉相承。这金钗,我也不要,走!”
“你!”赵夫人气急,她不似吴氏牙尖嘴利,这一下被气得头晕目眩,幸亏身后侍女眼疾手快扶住了,才没有当众倒下。
宋妩觉得自己真是卷入风暴中心的纸船,顷刻间被撕成了碎片,这下可真是两头不讨好了,宋妩只怪自己太想回宫,一时行动草率,所幸自己只是得罪了赵夫人,至于身份还藏的好着,否则若是被害她之人发觉她还没死,就真是无力回天了。
只是得罪了赵夫人,回去还不知怎么向曾掌柜交代呢。宋妩欲哭无泪,吴氏必然不会放了自己。
见吴氏这般撒泼,众人也只是叹息这一贯的闹剧,谁知吴氏到嫌不够似的,折返回来仔细打量了宋妩,宋妩被她盯的头皮发麻。
仿佛是听见了宋妩的心声,吴氏的目光忽的落在了宋妩的面纱上,宋妩眼皮一跳。
“木姑娘,你带着这白纱巾甚是好看呢!”
吴氏沉了沉声音,可她这样说着,眼里却不带一丝笑意,反而更叫人害怕。
“吴大娘子不知,小女子貌若无盐,自小不敢示于人前,恐污了各位贵人的眼,更何况今日吴大娘子打扮如此华贵脱俗,在您的映衬下,小女子怕是要自惭形秽了。”
宋妩硬着头皮顶着她的目光,努力平静着说,心里却有不祥的预感。
“是吗?”吴氏冷笑一声,半边脸斜拉起来,她眯起眼睛,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瞬间速度极快,手已触到了宋妩的面纱,眼看着就要揭下。
“我最讨厌白色了!”
宋妩来不及反应,一时之间瞪大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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