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对于塔纳希工作失职的处罚决议还有待商榷。”

21楼，安德森上将办公室。

祁澜看着眼前的男人给自己倒了杯茶，不苟言笑的说出这句话。

他五官立体，眼眶深邃，深蓝色瞳孔带着冰冷的压迫感，保养得当的体魄让他即使年近半百也依然显得十分健壮。

“我看了她递交上来的行动过程报告，按当时能源站所面临的情况来说，她的指挥和部署并没有问题。”

安德森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接着说：“意外之所以称之为意外，就是因为它不可预估不可控制，我们不能因为一次意外就全盘否定一个优秀军官的能力。这不仅不公平，也会寒了他们的心。”

“我和上将的想法是一样的，但事情已经发生，总要有个人出来承认责任，给议会庭一个交代。”

醇厚的茶香气扑鼻，祁澜也端起茶杯放在鼻前品了品，又将其放下。

“您既然认为塔纳希没有责任，那就是我的责任了。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连我都有责任的话，那两年前举荐马尔兹成为2号能源站站长的上将您，恐怕责任更大吧？”

四目相对。

周遭的空气似乎有片刻凝滞。

安德森直视他，瞳孔微缩：“你在怀疑我？”

“不，我从来不怀疑上将对烈星的忠诚，也相信元帅看人的眼光。”

祁澜勾起嘴角，好整以暇：“军部有变异种内应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比起怀疑，我更想知道上将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又打算怎么解决？”

一室静谧。

须臾，当安德森正要开口时，办公室的门再度被敲响。

“上将。”助手在门外道：“第四城区有急报请您批复。”

安德森侧目，说：“知道了。”

又看向祁澜，冷硬的眉眼透着几分疲倦，“两年前的确是我举荐的马尔兹，但能源站更换负责人的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如果上校对此有疑虑大可去调查一番。”

“至于内应一事就更不劳执行官费心了，等调查结果出来，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上校。”

“既然上将这么说，那我就静候佳音了。”祁澜站起身，带着包含歉意的微笑：“塔纳希的处罚决议押后再议，上将公务繁忙，我先不打扰了。”

安德森也起身，沉重道：“对于高泽康中校的牺牲，我再次表示遗憾和哀悼。”

从21楼回到17楼，祁澜的脸色比去之前更显得阴沉。

办公室里，科洛斯还在处理各区琐碎的报告。见他回来，便关了耳麦，说道：“长官，您的夜宵给您放桌上了。”

“有劳。”祁澜点点头，问：“四区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科洛斯微皱起眉，“就目前看来，四区所有的管治都相当混乱，人口数量不明确、设备及物资匮乏、通讯条件差，再加上城区居民配合度不高，所以排查工作进展并不顺利。”

祁澜：“尼达姆找到了？”

科洛斯摇摇头：“还没有。我已经要求行动队和陆面作战部队配合我们进行地毯式搜索，目前还在等安德森上将的批准。”

话音刚落，通讯器传来两声“嘀嘀”声。

科洛斯低头看了一眼，“已经通过了。长官，我申请前往四区支援。”

祁澜：“去吧，注意安全。”

科洛斯：“是。”

气温随着不断加深的夜色而不断降低。

寒风甚是喧嚣，从未曾关闭的窗户呼啸着灌入屋内，在桌案上横行霸道。

远方的月湾城也因为能源供给不足而黯然失色，不复往日璀璨夺目的亮丽。

祁澜走到窗前，从兜里摸了根烟，像是想抽，但不知是在犹豫什么，最后又放了回去。

他关了窗户坐回椅子上，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安德森、马尔兹、变异种、能源站……

他们前天下午14点30分确认发现了变异种，15点封锁军部大楼开始排查，马尔兹在16点左右收到消息并开始策划炸毁能源站……

“胖子他……引爆了操控室……带着马尔兹一起走了……” 塔纳希压抑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

“我、就没打算能活着回来……没想到让我多苟了大半年……我真是……赚大发了……” 隔离室里，被牢牢固定在电击床上的人双目赤红，朝他露出一个面目全非的笑。

“你们为什么不能早一点来！！为什么！！你们但凡来早一天老宋都还有得救！！” 满身泥泞的于锋失控地冲他咆哮。

“祁澜，我正式任命你为中心城最高执行长官。从今天开始，你将不再是你，而是整个星球最坚固的护盾、是他们赖以为生的信仰，你明白吗？”

“走！带上东西走！快走啊！” 熊熊燃烧的火海中，队长决绝的怒吼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祁澜！带着我的遗憾和不甘继续战斗！记住，我们永远不能退缩！”

“轰——！”

滚烫的烈焰瞬间将他吞噬。

祁澜猛地睁开眼。

放回去的那根烟最终还是被点燃了。

缭绕的烟雾在屋内缓缓弥漫，祁澜盯着桌子上的夜宵出了会神，片刻后按灭了手里的烟，点开通讯器，投屏。

军部档案库?资料查询?个人档案信息查询?霍奇·安德森。

系统弹出警告：注意，该文件属于内部机密文件，需再次验证您的操作权限。

祁澜抬眼，让摄像头扫描虹膜。

系统：验证通过。注意，该文件浏览后会留下您的浏览记录且记录不可删除或更改，请问是否继续。

——是。

祁澜和安德森的交集并不多，十二年前他刚进军部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是一名功勋赫赫的少将。如果不是纳伦德元帅有意培养他成为下一任元帅接班人而特意撮合祁澜和他的关系，那么两人的交集估计也就止步于议会庭上的点头问候而已。

如他所说，他从来不怀疑安德森对烈星的忠诚，也相信元帅看人的眼光，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安德森和马尔兹的关系绝不可能像他嘴里轻描淡写的那么简单。

祁澜跳过他的基本信息，打算从工作经历一条条往下看。

毫无防备的，一条看似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记录让祁澜平静如水的眼眸蓦然一动。

——烈星历106年4月7日—7月12日，代表军方随外交官夏拉赫前往海蓝星进行外交访问。

安德森二十年前去过海蓝星？！

＊

第四城区，凌晨五点半。

天色将亮未亮。

在经过一整夜掘地三尺般的地毯式搜索后，他们终于找到了尼达姆藏匿的地点。

该地点位于四区边缘、与三区只有距离不到十公里的一个破旧小区楼里。

侦查员：“整栋楼共7层，目标位置在三楼东南方向。目前楼里还有23名住户情况不明，通讯官已经在尝试联系他们了。”

警卫官：“我们怕打草惊蛇，所以只在外围做了布控，请长官指示。”

“这就难办了。”刘芒眉头拧得紧紧的，脸色难看：“楼里还住有人，那我们得想办法把它引出来才行。”

他看向科洛斯，询问：“要不我和樱桃进去试试？”

“驳回。”科洛斯盯着侦查员发来的楼层图，眼都不眨一下：“危险性太高，没必要冒这个险。”

樱桃：“有什么危险的！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看我进去一拳把它头打爆！”

科洛斯：“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别在这里给我呱呱叫。”

刘芒：“………”

妮娅：“………”

樱桃气笑了：“我没记错的话你是过来支援的，指挥权在我手里！”

凭什么不让我呱呱叫！

科洛斯：“很遗憾，从现在开始指挥权归我了。”

侦查员、警卫官：“………”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情内讧啊？！执行官内部不合实锤了。

刘芒用手肘捅了捅樱桃，给她使眼色，“你冷静点，别犟。”

科洛斯偏头问侦查员：“它在这栋楼里多久了？”

侦查员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尼达姆，连忙道：“从发现它到现在，快两个小时了。”

科洛斯道：“完全体变异种的警觉性不可能这么低，它应该早就感知到了楼外的形势变化。”

“长官的意思是，它是故意在等我们？”妮娅问道。

“你们忘了尼达姆之前从事的工作？”科洛斯这时忽然回头，直视着樱桃：“一名外科医生，单论战斗力，他可能比马尔兹和医院那名女医生更强，你们要是想送死可以进去试试。”

“没有没有。”刘芒赔笑说：“听你的，你怎么指挥我们就怎么干，绝对服从领导安排！”

妮娅想了想，说：“既然它想引我们进去，那我们不进去不就行了。我们可以利用机甲从窗户把住户接出来撤离到安全位置。这样就算它一直躲在楼里不出来，我们也能有很多方法把它困死在里面。”

“嗯。”科洛斯赞同道，“的确是动动脑子就能想出来的好办法。”

樱桃：“………”

她睁大眼睛，用眼神向刘芒疯狂输出：他这是在内涵我没脑子是吧？！是吧！？

“………”刘芒扶额，心想他哪是内涵啊，根本就是明涵好不好。

是时，天光大亮。

虚拟世界里，一段长达一个小时的营救视频悄然登上了新闻频道的热点，又在网友们睡醒起床后以光速霸占了头版头条。

凌危也是坐在屏幕前观看视频的一员。

“本次围剿的完全体变异种尼达姆·奎克曾是第四城区医院的一名外科医生，经中心医院斐兰博士确认，其妻子艾丽卡和儿子贝蒂均已被感染，是危险程度极高的半完全体变异种。请和以上人员有过近距离或长期接触的公民尽快前往检测点进行排查……”

新闻屏幕里放出了尼达姆一家人的照片。

“最新消息，陆面最高指挥官霍奇.安德森上将宣布，从今日起各部门的工作重心将从避难中心、各区医院、能源供给等公共区域转移到各城区街道，小区居民楼等生活区域，将全方位落实对所有公民的排查工作……”

“此外，相关部门呼吁，为了自己和家人安全，请各位居民积极主动配合排查工作……”

「是我不想积极主动吗？是我不敢啊！万一被确诊感染那就是死路一条，老子上有老下有小，我死了他们怎么办？」

「我虽然不怎么想活，但也没那么想死，比起被抓去隔离，我宁愿待在家里安安静静等死」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既然那么多，不如拖一拖？」

「天无绝人之路兄弟们，但绝起来是真没路」

凌危看着满屏沆瀣一气的弹幕，对这些人堪比弱智一样的脑回路感到十分不解。

“上有老下有小不敢去检查？所以你打算把他们全部感染，然后一家人整整齐齐上路？”

他讥笑一声，满脸恶嫌：“你多少沾点脑瘫，就算没被感染以后也要流口水。”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小嘴跟淬了毒一样，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行行行，你个逆子，非要爹承认爹怕死是吧！」

「不愧是你，好无情，好冷漠」

「嘴炮谁不会，别看你现在一副大言不惭的样子，要是真被感染了，我看你比谁都怕死」

凌危靠着椅背，双臂交叉在胸前，语气比外面的气温更低：“首先，你爹我不会被感染。”

“其次，你爹我不会死。”

“最后，你爹我不像你一样废物。”

系统：“玛了个巴子”给您送出一片盛世烟火。

玛了个巴子：首先，爹让你给骂爽了；其次，你真的很**啊傻逼儿子；最后，那如果真被感染了该咋办啊？！

凌危：“还能怎么办，风风光光的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吐了」

「虽然知道你在吹牛逼，但是看你那么牛逼哄哄的样子我居然差点信了！」

「我也想像你一样有自信，有能力，有靠山，可我什么都没有！！」

凌危：“没事，你还有脸说出来。”

弹幕“哈哈哈哈哈”笑疯了。

凌危看了眼时间，快九点了。

他把桌面上的早餐饭盒收拾干净，起身道：“爹出去一趟，直播不关，你们接着给爹打榜。”

他今天想去看看老赵。

这一次出门之前凌危给祁澜发了消息，在得到他的许可后才慢悠悠地从楼里出来。

祁澜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问他还记不记得怎么去。

凌危回：记得，坐B01号车，四站以后下车。

同时心想，上校是把他当小孩子么？他怎么可能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记得？

“先生。”警卫员问他：“请问您要去哪？”

凌危：“中心医院。”

警卫员：“哦，那您需要乘坐B01号车，四站以后下车就到了。”

凌危：“……谢谢。”

他低头继续给祁澜发消息。

凌危：长官，明天不用叫人给我送早餐了，我随便吃点就行。

祁澜：嗯？

凌危：不想麻烦别人。

过了两秒又补了一句：我不挑食的，吃什么都能填饱肚子。

祁澜：好，知道了。

办公室里，科洛斯推门进来。

“长官，您找我？”

“嗯。”祁澜抬头看向他，问：“四区情况怎么样？”

科洛斯把手里的报告递给他，答道：“还算顺利，尼达姆已经处理了，从今天开始斐兰博士会带领研究员在各居民区进行大规模的重点排查，期间可能需要我们进行协助。”

祁澜点了下头，接过他的报告却没有要看的意思，忽地又问道：“银鱼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科洛斯微愣，“……不太清楚，之前四座要塞的通讯系统遭遇不明病毒入侵的时候，我交代他调查一下，但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给我答复。”

祁澜：“让他联系我，我有事找他。

科洛斯点点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