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毅二十八年的初秋,在接连的惊变与血洗中,带着肃杀之气降临。京城上空的阴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愈发厚重低沉,仿佛酝酿着最终的风暴。各方势力在经历了最初的混乱与调整后,终于在这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亮出了最后的底牌。
一、 金殿对峙锋芒露
李枫知用生命换来的旧案重审,在各方力量的推动与博弈下,终于迎来了决定性的时刻——三司会审,御前质证。
这一日的早朝,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文武百官分立两侧,鸦雀无声,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御座之上的永毅帝,面色阴沉,目光扫过下方,最终定格在垂眸肃立的陆挽身上,带着审视与难以言喻的冷意。
刑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三位主审官员位列前方,面色肃穆。
被带上来的人证,除了之前那个哑巴老太监,竟然还有两名早已“病故”或“隐退”多年的东宫旧人!他们是在钟吟与秦知衡的共同努力下,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到并秘密保护起来的。
此外,李枫知以生命护住的那本染血账册,钟吟找到的铁盒中的信笺与血衣,以及冯伦在强大压力下终于吐露的部分供词…所有证据,都被一一呈上御前。
质证过程,如同一场无声的厮杀。
当那哑巴老太监咿咿呀呀、连比带划地重现当年陆光(陆挽义父)如何调换玉佩,冯伦如何威逼利诱他闭嘴时;
当那两名东宫旧人老泪纵横地诉说太子仁德、以及当年被构陷的种种细节时;
当那些泛黄的信笺、染血的血衣、记录着肮脏交易的账册被当庭传阅时…金殿之上,仿佛能听到无数忠魂的哭泣与呐喊!
杜党残余官员面如死灰,汗出如浆,有人甚至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清流一派则群情激愤,目光灼灼地盯着御座。
然而,就在这证据似乎已然确凿,真相即将大白之际,一直沉默的燕芙蕖却忽然出列。
他依旧是一副风雅从容的姿态,手持玉笏,声音温润如玉,却带着一股奇异的穿透力:
“陛下,诸位大人。旧案重提,事关国本,确需慎之又慎。然则,臣有一事不明。”
他目光转向陆挽,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陆公公,据这些证人所言,当年构陷太子、调换证物之事,皆由您之义父陆光主导执行。
而您…当年似乎就在东宫当值,且颇得太子信重。那么,当年之事,您…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另有隐情?”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陆挽身上!
燕芙蕖这一问,极其恶毒!他避开了旧案本身的是非曲直,直接将矛头指向了陆挽本人!
若陆挽承认知情,那她便是包庇纵容,甚至可能是同谋;若她坚称不知,在那等险恶环境中,一个贴身宫女竟能全然无知,未免太过牵强!
无论她如何回答,都将陷入两难境地,更会引发皇帝对她更深的猜忌!
这是致命的一击!意在将陆挽也拖入这泥潭之中,让旧案的昭雪,变成新一轮权力倾轧的导火索!
楚藏楠、上官炬等人心中大急,却一时不知如何辩驳。皇帝的目光也瞬间变得锐利无比,紧紧盯着陆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陆挽缓缓抬起头。
她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平静与…淡淡的嘲讽。
她向前一步,目光平静地迎面燕芙蕖,声音清晰而稳定,传遍整个金殿:
“燕待诏此问,倒是提醒了咱家。”
她转而面向御座,躬身一礼:“陛下,奴婢确有一事,隐瞒多年,今日…是时候禀明圣听了。”
她直起身,环视群臣,一字一句,如同冰珠落玉盘:
“奴婢本姓苏,名唤阿挽。家父,乃是前太子太傅,苏文正公,门生故吏皆尊称一声‘镜湖先生’。”
“镜湖先生”四个字,如同惊雷,再次炸响在金殿之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镜湖先生!那个端悫太子最为倚重、才华冠绝当代、却在太子案发后神秘失踪、生死不明的帝师?!陆挽…竟然是镜湖先生的女儿?!
连燕芙蕖脸上的笑容都瞬间僵住,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陆挽无视众人的震惊,继续用她那平稳却带着无尽悲凉的声音说道:
“当年东宫剧变,奴婢侥幸未死,却被陆光那奸贼发现身份,他以奴婢家人性命相胁,逼迫奴婢净身入宫,成为他掌控宫廷、铲除异己的工具…这些年来,奴婢忍辱负重,苟活于世,唯一所求,便是等待时机,揭穿当年阴谋,为家父、为太子、为所有含冤而死的忠臣义士…讨还一个公道!”
她猛地抬手,指向燕芙蕖,目光如冷电:
“至于燕待诏…你处处针对咱家,究竟是为国为民,还是…因为你本就是当年参与构陷太子的幕后黑手之一——已故惠亲王遗留在这世上的…私生子?!”
又一个惊天秘闻被抛出!
燕芙蕖脸色骤变,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温文尔雅的假面,厉声道:“陆挽!你血口喷人!”
“是否血口喷人,一查便知!”陆挽毫不退让,声音铿锵,“陛下!奴婢手中,尚有家父临终前留下的、记录惠亲王与杜松年等人密谋往来的人证物证!恳请陛下一并圣裁!”
整个金殿,彻底陷入了混乱与死寂交织的诡异气氛之中。
旧案未平,新疑又起,牵扯出的皇室秘辛与朝堂隐秘,一桩比一桩骇人听闻!所有人都被这接连不断的反转与爆料震得心神俱颤!
皇帝坐在御座之上,脸色铁青,握着龙椅扶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他看着下方那个神色平静、却仿佛蕴藏着无尽风暴的深绯色身影,心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愤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陆挽…她到底还隐藏了多少秘密?她今日将这些惊天秘闻公然揭开,究竟是想做什么?!
二、 情义决绝死生路
金殿上的惊涛骇浪,如同实质般冲击着每一个相关者的心防,将他们推向各自命运的十字路口。
楚藏楠怔怔地看着那个立于风暴中心、却仿佛遗世独立的深绯身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心痛。
他终于明白,她为何总是那般冰冷,那般孤独,那般…决绝。原来她的身上,背负着如此深重的国仇家恨!原来她走的每一步,都浸透着血泪与算计!他恨自己之前未能更早察觉,未能给她更多支撑。
“挽儿…” 他在心底无声地呼唤,“无论前路如何,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独自一人!”
而此刻的燕芙蕖(或者说,该叫他皇甫芙蕖?),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他苦心经营多年,隐藏身份,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只为有朝一日能重返权力巅峰,为父报仇(他始终认为其父惠亲王是被先帝与太子逼死),却不想被陆挽当众揭穿!多年的谋划,眼看就要毁于一旦!
他死死盯着陆挽,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与疯狂。
既然伪装已被撕破,那便…玉石俱焚!
杜府 之内,杜清云也通过特殊渠道,得知了金殿上那石破天惊的变故。
当她听到陆挽揭露燕芙蕖身世,以及牵扯出已故惠亲王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她想起燕芙蕖往日那完美无瑕的笑容,想起他多次看似无意地接近、打探杜家与旧案关联的举动…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她忽然意识到,杜家,或许从一开始,就只是某些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而她自己…她猛地想起秦知衡那冰冷的眼神,以及那句“勿要随意出府”的警告…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混乱、恐惧、被欺骗的愤怒,以及对秦知衡那复杂难言的情愫,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
秦知衡此刻正守在金殿之外,听着里面传来的阵阵哗然,面色冷硬如铁。
陆挽的摊牌,在他的预料之中,却又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没想到,她会将燕芙蕖的身世也一并揭开!这无异于将所有的火药桶同时点燃!
他想到了杜清云。那个如同幽兰般纯净、却偏偏生在污浊之地的女子。
当这一切真相大白,当她得知自己的家族可能只是别人复仇的工具时,她该如何自处?
他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冰冷的触感让他清醒。职责所在,不容私情。
无论结局如何,他都必须守住这最后的秩序。
三、 暗夜终尽曙光现
陆挽在金殿之上的惊天摊牌,如同投下了最终的王炸,彻底搅浑了局势,也加速了最终结局的到来。
皇帝在极度的震怒与混乱中,下令将燕芙蕖(皇甫芙蕖)暂时收押,并命三司并案审理端悫太子案与惠亲王谋逆案(旧案新提),由鹰司全力协查,限期结案!
这道旨意,等于正式承认了旧案存在冤情,并为全面清算打开了大门。
接下来的数日,京城内外,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清洗与震荡。
在秦知衡的铁腕之下,与杜党、惠亲王余孽牵连的官员被大批缉拿,相关证据被迅速固定。燕芙蕖(皇甫芙蕖)的势力被连根拔起,其与部分宗室、官员的密谋往来逐渐浮出水面。
楚藏楠与上官炬等人则全力推动着新政的萌芽,在清洗后空出的职位上,尽力安插较为清廉干练的官员,试图在废墟之上,重建秩序。
钟吟将她收集到的所有证据,包括那指向皇帝生母(当年亦曾参与构陷太子)的模糊线索,通过隐秘渠道,交给了陆挽。如何运用这些证据,何时运用,将由陆挽自己决断。她的使命,已然完成。
而梦玖川则动用其庞大的商业网络,极力稳定着动荡中的经济民生,为可能到来的更大风暴,储备着必要的物资。
似乎…一切都在向着陆挽所期望的方向发展。黑暗被驱散,冤屈得以昭雪,新的希望正在废墟中萌发。
四、 玉碎清鸣震九衢
然而,陆挽深知,皇帝那道旨意,并非出于真心悔悟,而是在巨大压力与证据面前的无奈妥协,甚至可能…是某种以退为进的策略。
他绝不会轻易放过知晓太多皇室隐秘、且权势滔天的自己。
秋分前夜,月凉如水。
陆挽将姬如淮叫到身边。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山雨欲来的压抑,格外乖巧。
“如淮,”陆挽抚摸着他的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母亲可能要…出一趟远门,很久才能回来。”
姬如淮猛地抬头,黑亮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但他紧紧咬着嘴唇,没有哭出来,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如淮明白…如淮会好好读书,等母亲回来。”
陆挽心中酸楚,将他轻轻拥入怀中:
“记住母亲的话,无论将来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要守住本心,明辨是非。你…是苏家的血脉,是镜湖先生的外孙…”
她将一枚刻着复杂星纹的玉佩,郑重地放入姬如淮手中:“这个…收好。将来若遇到无法决断之事,可持此玉佩,去江南…找你钟吟姑姑。”
这是她能为这个孩子,做的最后一点安排。
子时,司礼监值房。
陆挽换上了一身她许多年未曾穿过的、素白色的衣裙,褪去了所有钗环,墨发仅用一根普通的木簪绾起。她坐在镜前,看着镜中那张依旧年轻、却写满了沧桑与疲惫的脸庞。
是时候了。
她拿起那枚楚藏楠遗落的青玉簪,贴在胸口,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下,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暖意。
“藏楠…对不起…终究…还是要失约了…”
“但我…不后悔。”
她站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研墨,提笔。这一次,用的不是朱笔,而是墨笔。
她写下了一封长长的、措辞恭谨却字字千钧的…“认罪书”与“陈情表”。
在表中,她详细“承认”了自己这些年来“把持朝政、结党营私、戕害忠良”等诸多“罪行”,却将所有的动机,归结于“为父报仇、为太子昭雪”的私心,绝口不提皇帝及其生母的任何不是。
同时,她恳切地“请求”皇帝,念在她“揭露逆党、有功于社稷”的份上,宽宥其他相关人员,并“希望”陛下能励精图治,任用贤良,使海清河晏。
这是一封…以自身所有罪名为代价,保全楚藏楠、姬如淮、以及那些追随者的同时,也将了皇帝一军,逼其不得不沿着她设定的“明君”道路走下去的…绝笔!
写完表文,她用火漆封好,置于案头最显眼处。
然后,她整理好衣冠,神色平静地走出了值房,走向那座象征着最高权力的——乾元殿。那里,灯火通明,皇帝正在连夜批阅着关于旧案与新案的奏章。
夜色深沉,秋风萧瑟。
当陆挽的身影消失在通往乾元殿的漫长宫道尽头时,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玉碎之声,隐约传来,清越,决绝,带着无尽的悲凉与一丝…解脱。
玉碎,只为清鸣。
以我之消亡,换汝之新生。
长夜,似乎终于到了尽头。
但黎明…真的会如期而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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