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皖县的官道,并未因匪患暂平而显得安宁。积雪未融,车辙碾过冰碴,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楚藏楠坐在马车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素雅的无名药瓶。瓶身冰凉,却仿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体温,以及那清冽的、独一无二的冷香。这香气,与记忆中那青影身上偶尔掠过的气息如出一辙。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浮现那人为他挡箭的一幕——单薄却决绝的背影,利刃入肉的闷响,推开他时指尖的冰冷与瞬间的柔软触感。那种不顾生死的保护,绝非仅仅出于职责。还有那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无妨”,以及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京城再见,一切小心”。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让他心跳失序的可能性。
“大人,前方就是落鹰峡,地势险要,需加倍小心。”车外,伪装成护卫的鹰司小队长低声提醒,打断了楚藏楠的思绪。
楚藏楠收敛心神,将药瓶小心收好,掀开车帘。两侧山崖陡峭,枯枝如鬼爪般伸向灰蒙蒙的天空,确实是个设伏的绝佳之地。他握紧了袖中的短剑,眼神锐利起来。
果然,车队行至峡谷中段,异变陡生!
两侧山崖之上,无数滚木礌石轰然落下,箭矢如雨点般倾泻而下!与此同时,前后谷口被巨大的栅栏封死,数十名黑衣蒙面的杀手从隐蔽处跃出,刀光闪烁,直扑楚藏楠的马车!
“保护大人!”鹰司护卫们临危不乱,迅速结阵抵挡。这些杀手武功路数狠辣刁钻,与皖县那批“流寇”截然不同,显然是也宣麾下真正的精锐死士。
战斗瞬间白热化。鹰司护卫虽悍勇,但人数处于劣势,又要分心保护楚藏楠,顿时落入下风。一名杀手觑得空隙,长剑如毒蛇般刺向马车车厢!
楚藏楠挥剑格挡,却被震得手臂发麻。那杀手内力深厚,剑法诡异,显然是个头目级人物。眼看第二剑便要刺到,楚藏楠几乎能感受到剑尖的寒意——
“叮!”
一声轻响,一枚乌黑的菱形飞镖后发先至,精准地撞在剑脊之上,将那必杀一剑荡开寸许!剑锋擦着楚藏楠的鬓角掠过,削断几根发丝。
一道青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马车顶棚。依旧是那身装扮,面具遮脸,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他(她)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刺,身形飘忽,瞬间与那名杀手头目战在一处。
短刺与长剑碰撞,火星四溅。陆挽的武功路数依旧诡谲莫测,身法如烟,往往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攻击,短刺则专攻对方招式衔接的破绽与周身大穴,凶险万分。那杀手头目显然没料到对手如此难缠,怒吼连连,却始终无法突破陆挽的防线。
楚藏楠在护卫下,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青影。他(她)的动作时而刚猛凌厉,时而柔韧如丝,那种将力量与控制完美结合的境界,让他心生震撼。尤其是他(她)在激斗中,偶尔扫过自己这边的眼神,虽然依旧冰冷,却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牵绊。
战斗持续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在陆挽诡谲的刺杀术和鹰司护卫的配合下,杀手死伤殆尽,那头目见势不妙,欲要遁走,却被陆挽一记精准的飞镖射穿小腿,擒了下来。
峡谷内重归寂静,只余浓重的血腥味弥漫。
陆挽跃下马车,看也未看那被擒的头目,径直走到楚藏楠面前。他(她)的气息微乱,肩胛处的绷带似乎又渗出血色。
“你……”楚藏楠看着他(她)肩头的伤,心头一紧,下意识想伸手,却被对方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
“无碍。”陆挽的声音透过面具,带着激战后的微喘,却依旧平稳,“清理现场,即刻出发,此地不宜久留。”他(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楚藏楠被削断的发丝上,眼神几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最终却什么也没说,转身去处理那名被擒的头目。
楚藏楠看着他(她)的背影,那句到了嘴边的关切话语,终究是咽了回去。他默默将那份悸动与担忧压在心底,取而代之的,是返京后必将面对狂风暴雨的决绝。也宣的疯狂反扑,太子案的惊天秘密,还有眼前这神秘人复杂难辨的身份与意图……一切都催促着他必须更快地成长,更强大地面对。
落鹰峡的袭击,本就在陆挽的预料之中,甚至是他刻意推动的结果。也宣越是疯狂,露出的破绽就越多。那名被擒的头目,是也宣圈养多年的死士统领之一,知道不少隐秘。撬开他的嘴,足以让也宣伤筋动骨。
临时落脚的山洞内,火光跳跃。那名头目被废了武功,捆得结结实实,由两名鹰司成员严密看管。陆挽站在洞口,望着外面再次飘起的细雪,肩头的伤口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中的烦乱。
楚藏楠那双充满感激、探究与担忧的眼睛,总是在他脑海中浮现。尤其是当剑锋掠过他鬓角时,自己心中那瞬间涌起的、几乎令他失控的杀意与后怕。这种感觉,太危险了。他必须牢牢记住,楚藏楠是他复仇之路上最锋利的一把刀,仅此而已。
“他……没事吧?”最终,他还是忍不住,状似无意地向身旁的秦知复问了一句。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秦知复微微一愣,随即垂首:“楚大人无碍,只是受了些惊吓。”他跟随陆挽多年,敏锐地察觉到干爹语气中那一丝极其罕见的、不同于往常的波动。
陆挽“嗯”了一声,不再说话。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良久,秦知复才低声道:“干爹,京城传来密报,也宣似乎……请动了‘玄影’的人。”
“玄影?”陆挽眼神一凛。那是传说中游离于朝廷与江湖之外的神秘组织,专司暗杀与情报,行事诡秘,手段莫测,连东厂和鹰司都难以摸清其底细。也宣竟然能请动他们?看来,他是真的被逼到绝境,要不惜一切代价除掉楚藏楠,甚至……可能也包括自己。
“知道了。”陆挽声音冰冷,“让我们在‘玄影’内部的钉子动起来,查清他们的目标和人手布置。另外,把也宣与北境蛮族私下往来的一些‘证据’,‘送’到九门提督府上。”
“是!”秦知复心领神会,这是要火上浇油,让也宣与九门提督彻底撕破脸,互相牵制。
秦知复退下后,陆挽独自站在风雪中。玄影的介入,让局势变得更加复杂凶险。他必须重新评估风险,调整计划。楚藏楠的返京之路,看来不会太平了。而自己,似乎也越来越难以用纯粹利用的心态,去面对那个眼神清正、总能牵动他心绪的年轻人。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将那份不合时宜的柔软彻底冻结。
乾安城,太尉府密室。
也宣脸色铁青,听着心腹汇报落鹰峡失败的消息,尤其是死士头目被生擒,更是让他额头青筋暴跳。
“废物!都是废物!”他低吼道,声音如同困兽,“陆挽!又是那个阉狗!他到底在楚藏楠身边安排了多少人手!”
“太尉,东厂和那股神秘势力护卫森严,我们的人……损失殆尽。”心腹颤声道,“而且,根据内线消息,九门提督那边,似乎拿到了我们与北境往来的一些……不利物证,正在暗中调查。”
“什么?!”也宣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更深的狠厉取代,“好个陆挽!好个一石二鸟之计!”他来回踱步,片刻后,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既然他非要逼我,那就别怪我把天捅个窟窿!”
他走到书案前,快速写下一封密信,用火漆封好,交给心腹:“立刻送往‘玄影’,告诉他们,目标增加一个——司礼监掌印,陆挽!价钱,翻倍!”
心腹接过密信,手微微颤抖:“太尉,刺杀陆挽……这动静是否太大了?陛下那边……”
“陛下?”也宣冷笑一声,“陛下如今自顾不暇,还能管得了多少?只要楚藏楠和陆挽一死,太子旧案死无对证,朝堂之上,还有谁能与我抗衡?”他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癫狂的野心,“快去!”
心腹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下。
也宣独自留在密室中,看着跳动的烛火,脸上阴晴不定。他知道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权倾天下;赌输了,万劫不复。但事到如今,他已没有退路。
与此同时,皇宫养心殿。
老皇帝燕晟靠在龙榻上,听着暗卫统领的密报,浑浊的眼中闪烁着疑忌的光芒。
“也宣调动了京畿大营的人?还在落鹰峡设伏刺杀楚藏楠?”皇帝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寒意,“他真是越来越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是。而且,据查,也宣似乎与神秘的‘玄影’组织有所接触。”暗卫统领低声道。
“玄影……”皇帝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他沉默良久,才缓缓道,“陆挽呢?他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陆公公似乎……在暗中保护楚藏楠,并且,似乎在引导他调查……端悫太子旧案。”
皇帝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痛楚,有愧疚,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他闭上眼,挥了挥手:“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暗卫统领悄无声息地消失。
空荡的寝殿内,皇帝剧烈地咳嗽起来,许久才平复。他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眼神空洞。
“谨煜……我的儿……难道……真的是报应吗……”他低声自语,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苍凉。
一场席卷整个烬国上层的风暴,已然迫在眉睫。而处于风暴眼的楚藏楠与陆挽,他们的命运,也愈发紧密地纠缠在一起,走向那未知的、注定充满血与火的终局。
### **《长河烬·清空玉》**
**内容摘要:玄影现踪危机伏,心墙渐塌情难禁。**
夜色深沉,队伍在下一处驿馆落脚。经历白日的厮杀,驿馆内外戒备森严,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紧张。楚藏楠毫无睡意,白日那惊险一幕和那道青影决绝挡箭的姿态,在他脑中反复盘旋。
他踱步至院中,却见那人独自立于一株枯树下,仰望着墨色苍穹中零落的寒星。肩背挺直,身影在清冷月色下显得格外孤寂,仿佛承载了万千重担。夜风拂动他(她)未束紧的几缕鬓发,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感。
楚藏楠脚步微顿,心中那份探究与莫名的悸动再次涌起。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
“壮士。”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陆挽身形几不可查地一僵,并未回头,只淡淡道:“楚大人还未歇息。”
“心中有些疑惑,难以安眠。”楚藏楠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而立,目光却落在对方被月光勾勒出的侧脸轮廓上,试图从那冰冷的面具下看出些什么。“白日多谢壮士再次救命之恩。只是藏楠心中不解,壮士三番两次舍身相护,究竟为何?莫非……你我曾经相识?”
他问得直接,目光灼灼,不肯放过对方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陆挽沉默了片刻,夜风吹动他(她)的衣袂。他(她)能感受到楚藏楠那几乎要实质化的视线,心中警铃大作,却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职责所在,大人不必多想。”他(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平稳,听不出波澜,“大人身系重任,安危关乎社稷,我等奉命保护,自当竭尽全力。”
“奉命?”楚藏楠追问,“奉谁的命?陆公公?还是……另有其人?”他向前半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能闻到对方身上那清冽的冷香混合着淡淡的血腥与药味。“壮士武功高强,行事缜密,绝非寻常护卫。这身气度,藏楠只在……只在某些位高权重者身上见过。”
他话语中的暗示已经十分明显。
陆挽猛地转头,面具下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楚藏楠:“楚大人!”他(她)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厉色,“有些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大人……聪明人,当知进退。”
那眼神中的冰冷与警告,让楚藏楠心头一凛。但他并未退缩,反而迎着他(她)的目光,坚定道:“藏楠并非不知好歹之人。只是恩情如山,若连恩人是谁都不知晓,心中实在难安。更何况……”他语气稍缓,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壮士为我受伤,藏楠……于心何忍?”
最后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根羽毛,猝不及防地搔刮在陆挽心上最柔软的地方。他(她)猛地别开脸,袖中的手微微蜷缩,指甲陷入掌心。
“我的伤,不劳大人挂心。”他(她)的声音硬邦邦的,“夜深了,大人明日还要赶路,请回房休息吧。”说完,竟不再给楚藏楠任何开口的机会,身形一动,便已消失在院墙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楚藏楠望着他(她)消失的方向,久久伫立。月光洒在他身上,带着沁骨的凉意。他非但没有得到答案,心中的疑团反而更大,那份莫名的牵绊,也更深了。
回到自己僻静的房中,陆挽猛地扯下面具,露出那张苍白而压抑着情绪的脸。他走到铜盆前,用冰冷的清水反复泼在脸上,试图浇灭心头那簇不该燃起的火苗。
楚藏楠的话语,尤其是那句“于心何忍”,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回响。那年轻人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与探究,像阳光一样,试图穿透他冰封多年的心防。
不能这样下去!
他猛地一拳砸在桌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木屑刺入指节,带来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心中的混乱。
他是陆挽!是司礼监掌印!是注定要坠入地狱的人!他的世界里,只有仇恨、权谋和冰冷的算计。感情是奢侈品,更是致命的毒药。他绝不能对楚藏楠产生任何超出利用之外的情感!
必须尽快结束这种局面。等楚藏楠回到京城,扳倒也宣,他的利用价值就……想到这里,陆挽的心竟莫名地抽痛了一下。
不,不能心软。也宣之后,还有更强大的敌人,还有那可能隐藏在迷雾之后的、与太子之死相关的更大黑手。他需要楚藏楠这把刀,继续为他披荆斩棘。
他重新戴上面具,眼神恢复成一潭死水。走到窗边,他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特定的鸟鸣声。
片刻后,秦知复如同影子般出现在窗外。
“干爹。”
“通知我们的人,”陆挽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加快对也宣与北境往来证据的散布,务必在楚藏楠抵京前,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另外,‘玄影’那边,想办法让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偏’一点,目标……主要对准楚藏楠。”
秦知复心中一震。干爹这是……要借刀杀人?还是……要用楚藏楠的险境,来彻底斩断自己那不该有的心思?他不敢多问,只能垂首:“是,属下明白。”
“还有,”陆挽顿了顿,补充道,“让我们在宫里的人,适当在陛下耳边,提一提也宣近日的‘不安分’,以及……太子旧案,或许另有隐情。”
“是。”
秦知复领命离去。
陆挽独自站在黑暗中,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他将心中最后一丝柔软彻底剥离,只剩下冰冷的理智与复仇的火焰。楚藏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这吃人的世道,怪我们……生不逢时。
距离驿馆百里之外的一处荒废山神庙。
篝火摇曳,映照着庙内几道模糊的身影。他们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衫,气息却如同蛰伏的猎豹,收敛而危险。
“落鹰峡失手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不带任何感情,“目标身边有高手护卫,疑似东厂或鹰司的精锐,路数……很怪。”
“也宣追加了目标,司礼监掌印陆挽。”另一个声音接口,带着一丝玩味,“价钱翻倍。这老家伙,是真急眼了。”
为首一人,脸上带着一张毫无特色的木质面具,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睛。他缓缓擦拭着手中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刀,声音平淡:“东厂陆挽……倒是条大鱼。不过,先完成首要目标,楚藏楠。他手中的东西,不能带回京城。”
“头儿,也宣那边提供的路线可靠吗?会不会有诈?”先前那人问道。
面具人动作未停,声音依旧平淡:“也宣不敢。他现在比我们更想楚藏楠死。按计划行事,在‘黑水涧’动手。那里地势复杂,适合围猎。记住,速战速决,不留活口。”
“是!”几人齐声应道,身影随即融入庙外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山神庙重归寂静,只有篝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面具人收起短刀,望着跳动的火焰,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陆挽……没想到,这次还能碰上你。真是……意外之喜。”
九门提督府,书房。
年近五旬的九门提督赵崇,面色凝重地看着手中一份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也宣与北境某部族私下往来,输送铁器、盐巴,甚至可能泄露边防情报的证据。这些证据来得莫名其妙,却桩桩件件指向也宣通敌叛国!
赵崇与也宣素来不和,在朝堂上多有龃龉。但他深知也宣势力庞大,树大根深,没有确凿证据,根本无法撼动。如今这证据突然出现在他书案上,是陷阱?还是有人想借他之手,扳倒也宣?
他沉吟良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也宣近日动作频频,调动京畿大营人马,勾结江湖杀手,甚至可能牵扯到神秘的“玄影”,其野心已然昭然若揭。若让他继续坐大,恐怕下一个被清算的,就是自己。
这送上门的“刀”,用,还是不用?
“父亲。”其子赵参军推门而入,低声道,“宫中眼线传来消息,陛下似乎对也宣近日所为,已心生不满。而且……好像有人在陛下面前,提起了端悫太子旧案。”
赵崇眼中精光一闪。陛下对太子之死,始终心存芥蒂,这是陛下的逆鳞!也宣竟然敢触碰这个?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将这些证据,抄录一份,密送御史台几位与我们交好的御史。记住,要‘无意’中让他们得到。”
“父亲,这是要……”
“也宣自作孽,不可活。”赵崇冷笑道,“既然有人想把水搅浑,那我们就帮他一把!把这天,捅破看看!”
连续数日赶路,距离京城已不足三日路程。队伍行至一处名为“黑水涧”的险要之地。两侧山势陡峭,涧底水流湍急,声如雷鸣,仅有一条狭窄的栈道可供通行。
楚藏楠心中警兆突生。此地地势,比落鹰峡更为凶险。
果然,就在队伍行至栈道中段时,异变再起!
不是滚木礌石,也不是箭雨。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栈道下方、两侧岩壁的缝隙中骤然射出!他们的动作悄无声息,速度快得匪夷所思,手中兵刃泛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淬有剧毒!
“小心!是‘玄影’!”护卫中有人惊呼!
战斗瞬间爆发!这些“玄影”杀手的身法远比之前的死士更为诡异飘忽,配合默契,专攻要害,招式狠辣刁钻至极!鹰司护卫虽拼死抵抗,但在这种狭小地形下,竟被完全压制,瞬间便有数人倒下!
楚藏楠挥剑迎敌,只觉得压力如山!一名杀手如同泥鳅般滑过两名护卫的拦截,淬毒的匕首直刺他心口!那匕首带来的死亡寒意,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眼看避无可避——
“铛!”
一道青影后发先至,短刺精准地架住了匕首!是陆挽!
他(她)再次出现,与那名“玄影”杀手战在一处。这一次,陆挽显然也遇到了劲敌,对方的身法诡异不输于他,招式更是阴毒狠辣,两人以快打快,在狭窄的栈道上化作两道纠缠的幻影,兵刃碰撞声密集如雨!
楚藏楠被护卫护在中间,心却提到了嗓子眼。他清晰地看到,陆挽在激斗中,肩头的伤口再次崩裂,血色迅速浸透衣衫,但他(她)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缓,反而愈发凌厉,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保护大人先走!”陆挽在激斗的间隙,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秦知复一咬牙,护着楚藏楠便要强行突破。
然而,更多的“玄影”杀手从四面八方涌来,彻底封死了栈道两端。他们似乎改变了策略,不再强攻,而是利用地形和诡异的身法,不断骚扰、切割,意图将楚藏楠与护卫分隔开来,逐一歼灭。
形势,危如累卵!
栈道之上,已成修罗场。鹰司护卫拼死血战,却仍在“玄影”杀手神出鬼没的袭击下不断减员。秦知复护在楚藏楠身前,刀法已见凌乱,左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淋漓。
陆挽与那名“玄影”头目之战更是凶险万分。两人皆是以快打快,招式狠辣诡谲,稍有不慎便是殒命之局。陆挽肩头血色蔓延,动作却愈发狠厉,短刺如毒蛇吐信,专攻对方必救之处。那“玄影”头目面具下的眼神也透出凝重,显然没料到目标身边的护卫如此难缠。
“嗤!”陆挽拼着硬受对方一记掌风,短刺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入对方肋下。那头目闷哼一声,身形暴退,眼中闪过一丝惊怒。
“结阵!护住楚大人,向西侧突围!”陆挽趁机厉喝,声音因内力激荡而带着一丝尖锐。他知晓不能再缠斗下去,否则今日所有人都要葬身于此。
残余的鹰司护卫闻言,立刻收缩阵型,不顾伤亡,强行向着西侧较为陡峭,但杀手相对较少的方向冲去。
“想走?”那受伤的“玄影”头目冷笑一声,打了个手势。顿时,数名杀手不再纠缠,转而集中火力,淬毒的暗器如同飞蝗般射向被重点保护的楚藏楠!
“小心!”陆挽瞳孔骤缩,想也未想,身形如电,再次扑至楚藏楠身前,短刺舞成一团光幕!
“噗噗噗!”大部分暗器被格挡开,但仍有一枚淬毒的梭镖,因他动作稍滞,未能完全避开,深深扎入了他之前受伤的肩胛下方!
剧痛伴随着麻痹感瞬间传来!陆挽身形一颤,几乎站立不稳。
“你!”楚藏楠看得目眦欲裂,一把扶住他,触手之处,只觉得他(她)身体轻颤,温度低得吓人。
“走!”陆挽猛地推开他,反手拔出那枚梭镖,带出一溜黑血。他点穴封住伤口周围血脉,阻止毒素蔓延,但脸色已肉眼可见地灰败下去。“秦知复!带他走!”
就在这混乱之际,栈道因承受不住连番激斗和众人的重量,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断裂!
“啊!”惊呼声中,楚藏楠、陆挽,以及靠得最近的几名护卫和杀手,同时随着断裂的木板向下坠去!
下方是奔腾咆哮的黑水涧!
楚藏楠只觉身体急速下坠,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水流的轰鸣。混乱中,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他抬头,正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此刻却因剧痛和毒素而显得有些涣散,却依旧死死盯着他的眸子。
是那个神秘人!
两人一同坠入冰冷刺骨的涧水之中。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楚藏楠晕厥,冰冷的河水瞬间灌入口鼻。那只手却始终没有松开,反而用力将他往水面拉。
不知过了多久,楚藏楠被刺骨的寒意冻醒。他发现自己趴在一处相对平缓的河滩上,半边身子还浸在水里。他猛地坐起,剧烈咳嗽,吐出呛入的河水。
随即,他看到了躺在不远处,昏迷不醒的那道青影。
他连滚爬爬地过去,将他(她)拖到远离水边的干燥处。此刻他(她)面具依旧戴着,但浑身湿透,衣衫紧贴身体,勾勒出……一种过于单薄甚至有些纤细的轮廓。肩胛下方那个被梭镖刺穿的伤口周围,乌黑的血迹仍在缓缓渗出,周围的皮肤泛着不祥的青灰色。
中毒了!
楚藏楠心头大骇,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他此刻心中已隐隐有所猜测),连忙撕开他(她)肩头的衣物,露出伤口。伤口皮肉外翻,黑血不断流出,触目惊心。
他想起军中对付毒伤的法子,需尽快吸出毒血。不再犹豫,他俯下身,用嘴对准伤口,用力吸吮起来。
“呃……”昏迷中的陆挽因这刺激发出一声极轻的痛哼,身体微微颤抖。
楚藏楠吐出几口黑血,反复数次,直到吸出的血液颜色转为鲜红,才略微松了口气。他撕下自己内袍相对干净的布料,为他(她)仔细包扎好伤口。
做完这一切,他才瘫坐在地,剧烈喘息。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么……逾矩。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人脸上冰冷的面具上。
他……究竟是谁?
夜色渐深,山洞内(楚藏楠找到的临时容身处)燃起了小小的篝火。陆挽因失血、中毒和寒冷,发起了高烧,陷入昏迷,身体不住地颤抖,口中发出模糊的呓语。
“爹……娘……快走……”
“谨煜哥哥……不要……”
“小碗……冷……好冷……”
“恨……我好恨……”
断断续续的词语,夹杂着压抑的哭泣和刻骨的恨意,与他(她)平日冰冷强大的形象判若两人。楚藏楠坐在他(她)身旁,听着这些破碎的梦呓,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爹娘?谨煜哥哥(端悫太子)?小碗?恨?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他不敢深思的可怕真相!难道……他(她)与十多年前苏家灭门、太子暴毙的惨案有关?甚至……他(她)可能就是那场惨案的幸存者?那个……传说中已经死去的苏家小姐,苏挽?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得他头晕目眩。他猛地看向那张面具,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揭开它,看清底下到底是一张怎样的容颜。
他的手,颤抖着,缓缓伸向那张面具。
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面具的边缘,楚藏楠的动作却猛地顿住。
他想起他(她)清醒时那冰冷的警告,想起他(她)不顾生死的一次次相救,想起他(她)此刻高烧中流露出的脆弱与痛苦……如果他(她)真的是苏挽,一个本该死去的贵女,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这背后该隐藏着多少血泪与不堪回首的往事?
强行揭开别人的伤疤,非君子所为。
更重要的是,若他(她)真是苏挽,那她女扮男装,化身太监,权倾朝野……这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之上,一旦身份暴露,便是万劫不复。自己此刻揭开,是帮她,还是害她?
楚藏楠的手缓缓收回,紧握成拳。他看着篝火映照下那张冰冷的面具,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怜惜、震撼与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他仿佛看到了这冰冷外壳下,那个曾经天真烂漫的苏挽,是如何在家破人亡后,被迫走上这条布满荆棘与烈火的复仇之路。
他脱下自己半干的外袍,轻轻盖在她(他已基本确定)身上,动作轻柔,仿佛生怕惊扰了她。
“无论你是谁……”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山洞中回荡,“无论你背负着什么……楚藏楠在此立誓,定护你周全,助你……得偿所愿。”
乾安城,陆挽遇袭失踪的消息已被鹰司以特殊渠道传回。
司礼监值房内,气氛凝重如铁。暂代陆挽处理事务的几名秉笔太监噤若寒蝉。
秦知复(已带部分人突围返回)单膝跪地,身上带伤,面色沉痛:“属下无能,未能护得干爹与楚大人周全,请公公责罚!”
一名心腹老太监扶起他,低声道:“秦首领不必过于自责,干爹吉人天相,定会逢凶化吉。当务之急,是稳定局面,不能让也宣趁机作乱。”
秦知复点头:“已经加派人手沿黑水涧搜寻。京城这边,也宣得知消息后,果然蠢蠢欲动,暗中调动了不少人马。九门提督那边,似乎也收到了什么风声,加强了城防。”
老太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很好。把也宣私自调兵,‘意图不轨’的消息,透露给陛下身边的暗卫。再把‘玄影’可能参与的消息,也‘不小心’让皇后娘娘知道。”
皇后娘娘是端悫太子的生母,对太子之死一直耿耿于怀。
“是!”
与此同时,太尉府。
也宣得知陆挽和楚藏楠坠涧,生死不明,不由放声大笑:“天助我也!陆挽啊陆挽,你也有今天!”但他随即收敛笑容,眼中闪过狠毒,“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加派人手,沿着黑水涧下游搜索,务必确认他们的死活!尤其是楚藏楠,他手里的东西,绝不能留!”
“那陆挽……”
“若能找到,格杀勿论!”也宣语气森然。
深山草庐。
哑仆将最新的消息写在沙盘上,递给轮椅上的陆徽。
看到“坠涧”、“中毒”、“失踪”等字眼,陆徽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灰败,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十岁。他颤抖着手,在沙盘上缓缓写道:“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她。”
哑仆重重点头。
陆徽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老泪纵横。他的挽儿,他苦命的女儿……难道老天爷,连这最后一丝血脉,也不肯给他留下吗?
黑水涧底,山洞中。
楚藏楠添了些柴火,让篝火燃得更旺些。他坐在昏迷的陆挽(苏挽)身边,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外面依旧能听到隐约的搜索声,不知是敌是友。
前路漫漫,杀机四伏。但他心中却前所未有地坚定。无论她是权倾朝野的陆公公,还是身负血海深仇的苏挽,他既已立誓,便绝不会放手。
他轻轻握住她露在袍外、依旧冰凉的手,低声道:“我会带你回去。回京城,拿回属于你的一切。”
昏迷中的苏挽,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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