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暗棋动·父子劫

东厂令牌带来的威慑力是立竿见影的。张千户及其麾下兵士顷刻间从骄横的接管者变成了最恭顺的“协助者”,皖县的权柄以一种近乎戏剧化的方式,牢牢掌握在了楚藏楠手中。他并未因此志得意满,反而愈发谨慎。陆挽的援手像是一道精准算计过的棋,既解了他燃眉之急,也将他更深地绑上了对方的战车。

他利用这暂时的权威,雷厉风行地整顿吏治,将王德才的余党彻底清算,同时从灾民中选拔正直敢言者协助管理,梦家粮食得以畅通无阻地分发。皖县的秩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冻饿而死的现象锐减,“楚青天”的名声在淮安府乃至更远的地方悄然传开。

然而,楚藏楠心头的巨石并未放下。怀中那份刘明堂的手札灼烧着他的理智。太子被毒杀的真相,以及也宣很可能就是元凶的推断,像一头蛰伏的凶兽,随时可能冲出,将眼前这点脆弱的平静撕得粉碎。

他几次提笔,想将此事密奏京城,但笔尖悬在纸上,却不知该落向何处。直达天听?皇帝病体支离,奏折能否到他手中尚未可知,即便到了,皇帝是会相信他这个新科状元,还是倚重多年的太尉?交给上官炬由其座师转呈?牵扯太大,恐连累友人。至于陆挽……他虽给了令牌,但其真正目的依旧迷雾重重。

这日深夜,楚藏楠摒退左右,在灯下再次细细研读那份手札。除了“牵机”毒和“那位大人”的指向外,他注意到一个之前忽略的细节:刘明堂在记录太子症状时,提到太子毒发前夜曾饮过“陛下亲赐的安神汤”。

陛下亲赐?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楚藏楠的脑海,让他瞬间手脚冰凉。难道……下毒者,并非只有也宣?甚至……也宣只是执行者?

他不敢再想下去,猛地合上手札,胸口剧烈起伏。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足以吞噬掉任何试图窥探真相的人。

“大人。”赵头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凝重,“我们安排在淮安府的眼线传回消息,也宣似乎对刘家村之事极为恼怒,正在调动更多人手,可能……不止针对我们。”

楚藏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知道了。加强戒备,尤其是……注意是否有来自京城,非也宣一系的可疑人物。”

他隐隐觉得,除了也宣,似乎还有另一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皖县的一切。

乾安城,司礼监值房。

炭火毕剥,映照着陆挽毫无血色的侧脸。他刚刚听完秦知复关于皖县最新情况的汇报,包括楚藏楠如何利用令牌稳定局势,以及……刘家村挖出的那份手札的具体内容。

“牵机……安神汤……”陆挽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眸中是一片化不开的浓墨。他并不意外,甚至,这一切本就在他的引导和预料之中。楚藏楠果然没有让他失望,精准地找到了最关键的证据,并且,开始触碰到了那最核心、也最危险的禁忌。

“也宣那边有何反应?”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暴跳如雷。”秦知复言简意赅,“他已加派了死士前往淮安,誓要取楚藏楠性命并夺回手札。另外,他似乎……开始怀疑九门提督,认为是我们故意嫁祸。”

“让他疑,让他动。”陆挽指尖划过桌案上冰冷的镇纸,“只有他动了,我们才能找到破绽。保护好楚藏楠,不能让他死在也宣手里。”他顿了顿,补充道,“必要时,可以让他‘意外’得知,当年经手那碗安神汤的,还有一位早已隐居的……内侍监大太监。”

秦知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是,属下明白。”

秦知复退下后,陆挽从暗格中取出的,不再是许小皖的木葫芦,而是一块半枚的、色泽温润的玉佩。这是端悫太子燕谨煜当年赠予苏挽的定情信物,另一半月牙形的一半,随着太子的暴毙而失踪,很可能已毁于那场大火。这整枚蟠龙玉佩是皇家象征,而这半枚凤纹玉佩,则是太子私下对她的情意。

“谨煜哥哥……”他摩挲着玉佩光滑的边缘,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清晰可见的、属于“苏挽”的痛楚与刻骨的恨意。“快了……所有沾了你鲜血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他付出的代价,远非常人所能想象。舍弃女儿身,割舍所有人伦温情,将自己变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蛰伏在这肮脏的宫墙之内,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也宣要除,但那背后可能存在的、更可怕的阴影,他同样不会放过。

楚藏楠……想到那个眼神清正、满怀理想的年轻人,陆挽的心湖泛起一丝极微弱的涟漪。他是这盘棋中最重要的棋子,也是一面镜子,映照着他早已失去的、关于“苏挽”的一切。利用他,引导他,甚至……在某些时刻,会被他那不顾一切的炽热所触动。

但,也仅此而已。

他收起玉佩,眼神重新变得冰冷坚硬。感情是奢侈品,他早已没有资格拥有。他的路,从苏家灭门、从谨煜身死、从许小皖惨死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只能通向地狱。

淮安府与邻府交界处,一座隐匿在深山竹林中的简陋草庐。

炉火微弱,映照着一个坐在木质轮椅上的苍老身影。他须发皆白,面容枯槁,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深邃睿智,仿佛能洞穿世情。他便是当年名动天下的首辅陆徽,苏挽的父亲,如今化名“镜湖先生”,在此苟延残喘。

那场精心策划的灭门大火,烧死了他的妻子、儿女(他以为苏挽也已罹难),烧毁了他的一切,也烧断了他的双腿。他靠着忠仆拼死相救和早已准备好的金蝉脱壳之计,才侥幸逃生,却也油尽灯枯,时日无多。

一名哑仆无声地进来,将一张小小的、卷紧的纸条递给他。这是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传来的消息。

陆徽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皖县安,楚姓御史得东厂助,持旧物,查旧案。”

他看着纸条,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皖县……那是小皖那孩子惦念的故乡。楚姓御史?是了,是新科状元楚藏楠。东厂……陆挽……他那个“死而复生”,却已面目全非的“儿子”……

当年他得知陆挽(苏挽)未死,却以太监身份入宫时,几乎肝肠寸断。他明白女儿的选择,那是用最惨烈的方式,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复仇之路。他无力阻止,只能在这深山之中,用残存的生命,为她经营一些微不足道的暗线,提供一些或许有用的信息。

“旧物……旧案……”陆徽喃喃自语,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女儿的计划,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了吗?将楚藏楠推上前台,直面也宣,甚至……触碰那个连他都感到恐惧的禁忌。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哑仆连忙上前为他抚背。好一会儿,他才平复下来,气息愈发微弱。

“时机……快到了……”他看着窗外被积雪压弯的竹林,眼中是看透一切的悲凉,以及一丝即将见到女儿的、混合着巨大痛苦与微茫期待的复杂心绪。他知道,当女儿需要他这枚最后的“棋子”时,便是他们父女相见之日,也或许……是永别之时。

他轻轻哼起一首早已无人记得的、苏挽幼时最爱的童谣,声音沙哑破碎,在这寂静的山谷中,飘散于风雪之间。

也宣的报复来得迅猛而酷烈。不再是小股死士的偷袭,而是伪装成流寇的大规模袭击,目标直指楚藏楠所在的皖县县城。显然,那份手札的存在,已让也宣彻底疯狂。

夜色如墨,火光却映红了半边天。喊杀声、兵刃撞击声、惨叫声混杂在一起,将原本稍显平静的皖县变成了修罗场。数以百计的“流寇”悍不畏死地冲击着城墙,他们装备精良,战术明确,绝非乌合之众。

楚藏楠身先士卒,持剑立于城墙之上。他虽文官出身,但君子六艺中的“射”、“御”并未荒废,剑术亦有根基。此刻,他褪去了状元郎的文雅,眉宇间尽是凛然杀气。一剑格开劈来的弯刀,反手刺入一名攀上城头的匪徒咽喉,温热的鲜血溅在他脸上,他却恍若未觉。

“保护楚大人!”赵头领怒吼,手中长刀舞得泼水不进,与几名鹰司好手结成战阵,死死护在楚藏楠周围,如同磐石般抵挡着潮水般的攻击。

然而,敌人数量太多,且其中有数名武功高强的好手,专门针对楚藏楠而来。混战中,一名使链子锤的彪形大汉突破了鹰司的防线,沉重的铁锤带着呼啸的风声,直砸楚藏楠面门!

楚藏楠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便要殒命当场!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青影如鬼魅般从斜刺里掠出,速度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那身影并未硬接势大力沉的链子锤,而是如同没有重量般贴着锤风切入,手中一道冷电般的细窄光芒一闪而逝!

“噗——”

细微的割裂声几乎被战场喧嚣淹没。那彪形大汉前冲的动作猛然僵住,链子锤无力垂下,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咽喉处缓缓渗出的一线血珠,随即轰然倒地。

直到此时,楚藏楠才看清那救他之人。依旧是那身普通的鹰司服饰,脸上带着遮掩面容的器具,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正是之前在刘家村河边断后的那名高手!

那人一击毙敌,毫不停留,身形如风,再次杀入敌群。他(她)的武功路数极为奇特,并非刚猛一路,而是轻盈诡谲,擅长贴身短打,手中那柄不及二尺的短剑(或刺?)神出鬼没,每一次闪烁,必有一名敌人捂着喉咙或心口倒下,效率高得令人胆寒。

楚藏楠看着他(她)在万军丛中飘忽来去的身影,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这身形,这眼神,这救他于危难之间的举动……

在神秘高手和鹰司的拼死抵抗下,城头的危机暂时解除。但敌人并未退去,反而攻势更猛,显然打着消耗他们兵力,最终一举攻破的主意。

楚藏楠与那神秘高手背靠背,短暂地喘息。周围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火光跳跃,映照着彼此染血的脸庞和警惕的眼神。

“多谢……壮士再次相救。”楚藏楠喘息着道谢,目光紧紧锁住对方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更多线索。“不知壮士高姓大名?藏楠日后定当厚报!”

那人(陆挽)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隔着伪装,他能感受到楚藏楠灼热的、探究的视线。这傻子……难道察觉到了什么?他(她)刻意压低了声音,沙哑道:“分内之事,大人不必挂怀。”声音经过伪装,听不出原本的音色。

就在这时,数支冷箭刁钻地射来,直取两人要害!陆挽眼神一凛,短剑(刺)在身前划出一道圆弧,精准地磕飞箭矢。楚藏楠也挥剑格挡,但一支箭角度极为刁钻,眼看就要射中他肋下空门!

陆挽想也未想,几乎是本能地,侧身一步,用自己并不宽阔的后背,挡在了楚藏楠身前!

“嗤!”箭矢深深嵌入他(她)的肩胛骨附近,闷哼声被强行压下。

“你!”楚藏楠大惊失色,一把扶住他(她)踉跄的身体,触手之处,竟是意外的单薄,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感。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被更强烈的担忧和愧疚淹没。“你受伤了!”

“无妨!”陆挽猛地推开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方才那不受控制的保护举动。他(她)反手握住箭杆,运力一逼,竟硬生生将带倒钩的箭矢从血肉中逼出,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衫。他(她)点穴止血,动作快如闪电,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

这一幕,深深烙印在楚藏楠眼中。那决绝的姿态,那隐忍的闷哼,那推开他时指尖传来的冰冷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种种矛盾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让他心中那模糊的影子越来越清晰。

战斗还在继续,但楚藏楠的心却乱了。他一边挥剑对敌,一边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去追寻那道青影。他(她)是谁?为何三番两次救他?为何……会给他如此熟悉又心悸的感觉?

击退这一波进攻的间隙,陆挽迅速退到城墙角落阴影处,处理肩头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她)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面具下的脸色苍白如纸。

他(她)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么失控。那一瞬间,看到楚藏楠遇险,身体的本能快过了理智的算计。“苏挽”对楚藏楠那份朦胧而克制的情愫,在生死关头,竟险些冲垮了“陆挽”冰冷的外壳。

这很危险。

他(她)必须牢牢记住自己的身份和使命。他是陆挽,是权阉,是复仇者,是不该有软肋的怪物。楚藏楠是他棋盘上最重要的棋子,可以培养,可以利用,甚至可以……在某些时刻给予一丝真实的欣赏,但绝不能产生超越界限的情感。

他(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份不该有的悸动压回心底最深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伤口处传来的疼痛,反而让他(她)更加清醒。

就在这时,秦知复(赵头领)借着战斗的空隙靠近,低声道:“干爹,援军信号已发出,最迟天明前可到。另外……我们截获了也宣传给这批‘流寇’头目的密令,除了格杀楚藏楠,他们还接到指令,要寻找……当年太子身边可能流落出宫的一件旧物,似乎是一块……半月形的凤纹玉佩。”

半月形凤纹玉佩!

陆挽瞳孔骤然收缩!也宣也在找这个?他怎么会知道?难道……当年太子之死,也宣并非唯一的知情者?或者说,那玉佩牵扯着更大的秘密?

他(她)下意识地抚向自己胸口,那半枚玉佩正贴身藏着。这是谨煜哥哥留给“苏挽”最后的念想,也是可能指向他真实身份的危险物证。

也宣寻找此物,是为了彻底毁灭证据,还是……另有所图?

局势,似乎变得更加复杂了。而楚藏楠那边,经过今夜并肩血战,以及自己那失控的相救,恐怕对他(她)身份的疑心会更重。

必须尽快处理好皖县的局面,返回京城。最终的较量,注定要在那座皇城之中展开。

他(她)抬眼望向城外依旧黑压压的敌群,目光冷冽。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

黎明终究是来了。当第一缕天光刺破黑暗,映亮城头横七竖八的尸骸和凝固的暗红血迹时,也宣派来的“流寇”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在皖县外围的山林之中。守军伤亡惨重,筋疲力尽,但城池终究是守住了。

楚藏楠拄着剑,靠在残破的垛口喘息,浑身浴血,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敌人的。他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终于在一处角落看到了那道青影。

他(她)正背对着众人,由秦知复(赵头领)低声汇报着什么,肩胛处的衣衫被撕裂,露出里面草草包扎、仍渗着血色的绷带,那单薄而挺直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孤寂,又带着一种难以摧折的韧性。

楚藏楠心中一紧,迈步想要过去,却被秦知复一个眼神制止。秦知复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打扰。

就在这时,一名鹰司成员快步上来,递给秦知复一小截染血的、看似普通的竹管。秦知复检查后,脸色微变,转身呈给那道青影:“干……头儿,从匪首身上搜出的,是军中用以传递紧急密信的‘青蚨管’,看制式,并非淮安卫所有,而是……京畿大营的。”

京畿大营!也宣的手,竟然已经伸到了拱卫京师的精锐之中!

那道青影(陆挽)接过竹管,指尖摩挲着上面的血迹,沉默片刻,声音透过伪装,带着冰冷的杀意:“清理干净,痕迹指向九门提督。”

“是!”秦知复领命,立刻带人去布置。

这道命令,让一旁的楚藏楠心中再震。不仅是对也宣势力渗透之深的惊惧,更是对这位“神秘高手”身份与权力的重新评估。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决定嫁祸一位从二品的九门提督,其地位绝非普通鹰司头领那么简单!他(她)究竟是谁?为何拥有如此大的权柄,却又甘愿隐在暗处,屡次救他?

陆挽似乎感受到了楚藏楠灼灼的目光,缓缓转过身。面具下的视线与楚藏楠撞个正着。经历了昨夜的血战与那舍身一挡,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楚藏楠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感激、探究与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忧;而陆挽眼中,则是惯有的冰冷下,一丝极力压抑的复杂。

“楚大人,”陆挽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匪患已退,但危机未除。也宣绝不会善罢甘休。此地事宜已了,大人应尽快携证据返京,此地由我等善后。”

他(她)的话将楚藏楠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是啊,当务之急是带着刘明堂的手札返回京城,扳倒也宣,揭开太子冤案!但……返京之路,必定步步杀机。

“此番多亏……壮士与诸位鼎力相助。”楚藏楠拱手,语气诚挚,“不知壮士可否与藏楠一同返京?也好……”

“不必。”陆挽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我等另有要务。返京之路,自有安排,大人不必担心。”他(她)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京城再见时,望大人……一切小心。”

说完,他(她)不再停留,转身便走,青影很快消失在忙碌的人群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楚藏楠望着他(她)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手中似乎还残留着扶住他(她)时,那单薄身躯的触感,以及那推开他时,指尖传来的、转瞬即逝的冰冷与柔软。

京城再见……

这四个字,在他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远离城头的喧嚣,在一处临时征用的僻静民宅内,陆挽褪下了染血的伪装。肩头的伤口已被重新上药包扎,剧痛一阵阵传来,但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比起身体上的伤痛,心中的波澜更难平息。

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清俊,却毫无女性柔媚之气的“男子”面容。长期的伪装、药物的压制,早已让“苏挽”的痕迹模糊不清。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冰冷外壳下,藏着怎样一颗支离破碎、却又被仇恨与执念强行粘合的心。

楚藏楠那探究的、带着担忧的眼神,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与……一丝隐秘的恐慌。他不能允许任何意外打乱他的计划,尤其是源于自身情感的意外。

“干爹,一切已安排妥当。楚藏楠明日即可启程,我们会安排三路疑兵,混淆视听,确保他安全抵达京城。”秦知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嗯。”陆挽收敛心神,声音恢复一贯的冰冷,“也宣那边,继续施压。把京畿大营参与此事的‘证据’,‘不小心’漏给陛下身边的暗卫知道。”

“是。”秦知复应下,又道,“还有……镜湖先生那边传来消息,他……近来咳血愈发频繁,恐……”

陆挽(苏挽)身体猛地一颤,袖中的手骤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父亲……他以为早已逝去的至亲,如今却拖着残躯,在暗处默默注视着他,等待着最终的时刻。那份压抑了十余年的思念与愧疚,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

“……知道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保护好他。在我……需要之前,不能有任何闪失。”

“属下明白。”

秦知复退下后,屋内重归寂静。陆挽走到窗边,望着皖县渐渐恢复生机的街道,眼神却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座幽深的皇宫,看到了也宣那张权欲熏心的脸,也看到了……楚藏楠未来将要面对的、更加凶险的狂风暴雨。

他将半枚凤纹玉佩紧紧攥在手中,冰冷的玉石硌得生疼。

“快了……所有的一切,都快了……”他低声自语,如同宣誓,又如同诅咒。

楚藏楠的队伍在次日清晨悄然离开了皖县。与他同行的,除了少数几名鹰司精锐伪装成的护卫,还有那份关乎无数人性命的刘明堂手札,以及……怀中一枚被悄悄塞入行囊的、陌生的伤药瓷瓶。瓶身素雅,没有任何标识,却带着一丝极淡的、清冽的冷香,与他记忆中那神秘高手身上的气息,隐隐吻合。

他握着瓷瓶,回头望向那座在晨雾中渐行渐远的城池,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赈灾的成功,真相的触手可及,以及那道萦绕心头的青影……

而在他看不见的远方,乾安城内,也宣府邸。

“废物!一群废物!”也宣暴怒地将名贵的瓷器砸在地上,碎片四溅。“那么多人都杀不了一个楚藏楠!还让他拿到了东西!”

一名心腹幕僚战战兢兢地道:“太尉息怒……是东厂的人插手,还有……那股神秘势力,武功路数极为诡异,我们的人损失惨重……”

“东厂!陆挽!”也宣眼中射出怨毒的光芒,“好!很好!既然你非要护着那小子,与本太尉作对,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脸上露出一抹阴狠的笑容,“他不是要查太子旧案吗?本太尉就帮他查!把当年那些陈年旧账,都翻出来!看看最后,淹死的会是谁!”

他转向幕僚,压低声音:“去,把‘那位’请来。是时候,该他出场了。”

幕僚身体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恐惧,连忙躬身:“是……太尉。”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乾安城上空,悄然凝聚。而楚藏楠的返京之路,以及他与陆挽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都将在这场风暴中,迎来前所未有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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