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藏楠举着那封“密信”,字字铿锵:“殿下若认为此信是伪造,何不请陛下身边擅长笔迹鉴定的翰林,当场验看?亦可传唤那位幕僚,与这下作的北境细作当面对质!”
他目光如炬,直视燕溟:“还是说,殿下不敢?”
燕溟脸色铁青,他万万没想到楚藏楠竟敢兵行险着,反咬一口!那封假信做工粗糙,根本经不起查验!他骑虎难下,若真对质,自己勾结蛮族、构陷大臣的罪行便会暴露!
“楚藏楠!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转移视线!”燕溟强自镇定,试图将焦点拉回陆挽身上,“陆挽祸国,证据确凿!来人,先将这阉狗拿下!”
他身后的部分将领和侍卫闻言,蠢蠢欲动。
“呵。”一直沉默的陆挽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那笑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悲凉。
她缓缓上前一步,目光扫过燕溟,扫过那些附和他的官员,最终落在龙椅之上,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力量:
“三殿下口口声声说本座通敌叛国,祸乱朝纲。却不知,真正与北境王庭暗通款曲,欲借蛮族之力清除异己,甚至……默许蛮族寇边,以制造混乱,方便自己夺权的人,究竟是谁?”
她此话一出,如同在沸油中泼入冷水,瞬间炸开!
陆挽不再看燕溟骤变的脸色,从袖中取出几份卷宗,直接掷于地上。
“此乃也宣伏法后,从其密室中搜出的,与北境往来的真正密信!其中清晰记载,三殿下燕溟,早在两年前,便通过也宣牵线,与北境王庭秘密联络,许诺登基后割让土地,换取支持!”
她又取出一枚玉佩,那玉佩与楚藏楠在断云谷所见狼头令牌材质相似,但雕工更为精细,是北境王庭王子信物!
“此物,乃‘玄影’头目,也就是北境王庭潜伏在我烬国的暗探头子,昨夜行刺本座失败后遗落!‘玄影’受何人指使,三殿下心知肚明!”
真正的证据!远比燕溟那粗劣的构陷和楚藏楠急智的假信,更有力!
殿内一片哗然!那些原本支持或中立的大臣,看向燕溟的目光瞬间充满了震惊与愤怒!通敌卖国,此乃诛九族的大罪!
燕溟面无人色,指着陆挽,嘴唇哆嗦:“你……你血口喷人!这些都是伪造!”
“是否伪造,一查便知。”陆挽声音冰冷,“秦知复!”
“属下在!”秦知复应声而出。
“将殿下‘请’下去,好好‘保护’起来。还有这些……”陆挽目光扫过方才跳得最欢的几个燕溟党羽,“一并拿下,严加审讯!”
“是!”
鹰司精锐瞬间涌入大殿,控制局面。燕溟及其党羽在真正的铁证面前,毫无反抗之力,面如死灰地被押了下去。
楚藏楠看着这电光火石间的逆转,心中震撼无以复加。原来她早已掌握了一切!她任由燕溟发动,不过是为了引蛇出洞,将叛党一网打尽!这份心机,这份隐忍,这份……冷酷。
他看向那个再次掌控全局的紫袍身影,只觉得她仿佛站在孤峰之巅,周身弥漫着化不开的孤独与寒意。
燕溟兵变被迅速平定,其通敌卖国的罪行公之于众,朝野震惊。陆挽借此机会,再次以铁血手段清洗朝堂,将所有潜在威胁连根拔起。烬国的权柄,前所未有地集中到了她的手中。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风波已定时,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老皇帝燕晟,驾崩了。
尽管陆挽极力封锁,但皇帝久不露面,早已引起猜疑。此刻驾崩的消息不知从何处泄露出去,瞬间引发了更大的恐慌。国不可一日无君!
皇帝子嗣不丰,成年的皇子唯有平庸的太子和已被囚禁的三皇子燕溟。太子懦弱,且非嫡出(端悫太子才是嫡长子),威望不足。燕溟身负叛国大罪,更不可能。其余皇子皆年幼。
朝堂之上,关于立谁的争论再起。甚至有宗室提出,应从皇室近支中择贤而立。
而此刻,最有能力、也最有权力决定这一切的,便是陆挽。
楚藏楠找到陆挽,此刻她正在先帝(燕晟)灵前。灵堂空旷,白幡飘动,更显凄凉。
“陆公公,”楚藏楠看着她孤寂的背影,心中酸涩,“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局势,当早定储君,以安民心。”
陆挽缓缓转身,面具下的目光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解脱:“楚大人认为,该立谁?”
“自是太子殿下名正言顺。”楚藏楠道。
“名正言顺?”陆挽轻笑,“一个懦弱无能,可能被权臣操纵的君主,便是社稷之福?还是说……楚大人希望本座,继续做一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她的语气带着自嘲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
楚藏楠心中一痛:“我……”
“楚藏楠,”陆挽打断他,声音低沉,“你走吧。”
楚藏楠一愣。
“离开京城,回你的家乡,或者去任何地方。不要再回来了。”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决绝。
“为什么?”楚藏楠上前一步,急切道,“局势已然稳定,我……”
“稳定?”陆挽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你真的以为,这一切结束了吗?燕溟不过是一枚棋子!真正的对手,还隐藏在暗处!皇帝的死,边境的战事,朝堂的纷争……这一切,远未结束!留下来,你会死!”
她的话如同重锤,敲在楚藏楠心上。他看着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疲惫与一种近乎预知的绝望,忽然明白了。她是在保护他。她预感到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而她,已决心独自面对,甚至……与之同归于尽。
“我不走。”楚藏楠斩钉截铁,目光坚定如初,“我说过,无论前方是什么,我陪你。”
他走到她面前,无视她周身散发的冰冷与拒绝,深深地看着她面具下的眼睛,仿佛要看到她的灵魂深处:
“苏挽。”
他轻轻唤出了这个名字。
陆挽(苏挽)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他……他果然知道了!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巨大的震惊让她一时失去了所有反应。
楚藏楠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无尽的心疼与温柔:“无论你是陆挽,还是苏挽。无论你要复仇,还是要守护这个破碎的江山。楚藏楠在此,生死相随,绝不后退。”
“你……你胡说些什么……”陆挽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想后退,却被楚藏楠轻轻握住了手腕。那温暖的触感,如同阳光,瞬间融化了她心中最坚硬的冰层。
十几年了,从未有人如此靠近她,如此清晰地叫出那个被埋葬的名字,如此不顾一切地要走进她黑暗的世界。
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滑过苍白的脸颊,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滚烫。
她猛地抽回手,转过身,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了十几年的委屈、痛苦、孤独与绝望,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楚藏楠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如同最坚实的依靠。他知道,她需要这场宣泄。
不知过了多久,陆挽(苏挽)的哭声渐渐止息。她依旧背对着他,但周身那股拒人千里的冰冷,似乎消散了许多。
楚藏楠轻轻将一方干净的手帕递到她身边。
“……谢谢。”她低声道,接过手帕,却没有擦拭,只是紧紧攥在手里。
灵堂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低声问,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
“不久。”楚藏楠没有隐瞒,“找到了镜湖先生。”
苏挽(陆挽)身体又是一颤,沉默片刻,才哑声道:“……父亲他……还好吗?”
“先生……已驾鹤西去。”楚藏楠声音沉重,“他临终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他让我……带你回头。”
苏挽闭上眼,泪水再次滑落。父亲……最终还是没能见上一面。
或许是身份的揭露,或许是方才的崩溃,也或许是楚藏楠那不容置疑的守护,苏挽(陆挽)心中的壁垒,第一次出现了巨大的缺口。
她背对着他,断断续续地,诉说了部分真相。苏家的灭门,太子的冤屈,皇帝的忏悔与交易,以及……她知道自己可能无法回头,注定要与这腐朽的一切共同毁灭的结局。
“……所以,你走吧。”她最后说道,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这条路,太脏,太黑,不该染脏了你。”
楚藏楠静静地听着,心中早已翻江倒海。他无法想象,她是如何背负着这一切,独自走到今天的。
他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泪痕未干的脸,认真道:“正因为路黑,才更需要有人同行。苏挽,你不是怪物,你只是……受了太多苦。让我帮你,不是作为权阉陆挽,而是作为苏挽。我们一起,结束这一切,然后……离开这里。”
“离开?”苏挽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那是她早已不敢奢望的词汇。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秦知复的声音在灵堂外响起:“干爹!边关急报!李枫知将军他……他率军追击蛮族,中了埋伏,身陷重围,生死不明!蛮族大军,已突破防线,直扑京城而来!”
又一个噩耗!
苏挽(陆挽)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与锐利,仿佛刚才的脆弱只是幻觉。
“知道了。”她声音沙哑却坚定,“传令下去,京城……全面戒严,准备……迎敌。”
秦知复领命而去。
苏挽看向楚藏楠,眼神复杂:“现在,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她顿了顿,忽然走到灵堂一侧的偏殿,片刻后出来,手中竟拿着一件折叠整齐的、颜色刺目的——红衣。
那红衣鲜艳如血,在素白的灵堂中,显得格外诡异和不祥。
楚藏楠心头猛地一跳,想起了那个关于“红衣”的传言。
苏挽看着手中的红衣,眼神恍惚,低声道:“今日,我穿了红衣……就当我……嫁了你吧。”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楚藏楠耳边!他忽然明白了这红衣的含义——那是绝望中的婚礼,是赴死前的仪式!
不等楚藏楠反应过来,苏挽已迅速换上了那身红衣。宽大的袍服遮掩了她单薄的身形,却遮不住那决绝赴死的气势。她将那份先帝给的玄铁令牌塞到楚藏楠手中。
“拿着它,可以调动一部分暗卫和城防军。京城……或许守不住了。想办法,带一部分人,从密道离开。”她看着他,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清晰与温柔,“楚藏楠,好好活着。”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红衣如血,决然地走向殿外,走向那即将到来的、最终的战场。
“苏挽!”楚藏楠急切呼唤,想要追上,却被不知何时出现的两名鹰司高手拦住。
“楚大人,请随我们来。”
楚藏楠被“护送”着离开皇宫,回头望去,只见那道红衣身影已立于宫墙之上,寒风吹动她如血的衣袍,猎猎作响,仿佛一面燃烧的旗帜。
城外,蛮族大军的号角声隐隐传来,如同死神的呼唤。
京城内外,杀机四伏。而那个身负血海深仇、权倾朝野的女子,最终选择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迎接她的终局。
楚藏楠握紧了手中的玄铁令牌,望着那抹刺目的红,眼中燃起熊熊火焰。
他不会走。他绝不会让她独自面对这一切。
长河奔流,烬国之命,似乎已到尽头。而那清空之玉,是将随之破碎,还是能在烈火中,寻得一丝涅槃的可能?
蛮族铁蹄卷起的烟尘,已清晰可见于乾安城外。号称二十万的北境大军,如同黑压压的潮水,将这座烬国皇都围得水泄不通。城内,人心惶惶,逃难的人群与奉命登城协防的壮丁挤作一团,哭喊声、呵斥声、兵甲碰撞声混杂,一片末日景象。
苏挽(陆挽)立于城楼,一身红衣在灰败的城墙背景下,刺目得如同心头泣血。她已卸下司礼监的紫袍,仅以这身红衣示人。冰冷的面具依旧覆盖着她的容颜,却遮不住那双眼中焚尽一切的决绝。
“弓箭、滚木、礌石,可都备齐?城内粮草,还能支撑几日?”她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冷静得不像在谈论一座孤城的生死。
“回……回头领,”一名守将声音发颤,“器械尚足,但……但粮草仅够……半月。而且,守城兵力严重不足,京营精锐大半随李将军陷在边境,城内多是老弱和新募之兵……”
苏挽沉默。局势比她预想的更糟。
楚藏楠被鹰司“护送”至一处相对安全的官署,但他如何能安心待着?他利用玄铁令牌,迅速召集了部分仍忠于朝廷的将领和暗卫,同时也联络了上官炬、覃骋等愿意共抗外敌的官员。
“蛮族势大,强守恐非良策。”一名老将忧心忡忡,“是否……应考虑……暂避锋芒?”潜台词是弃城。
“不可!”楚藏楠断然否决,“乾安乃国都,象征所在!一旦弃守,国威尽失,民心彻底崩散!届时蛮族长驱直入,烬国真将万劫不复!”
他看向众人,目光坚定:“唯有死守,等待各地勤王之师!我相信,李将军绝不会轻易陨落,边境必有转机!”
他的坚定感染了部分人,但也有人暗自摇头,觉得希望渺茫。
蛮族没有给城内太多准备时间。围城次日,攻势便如同狂风暴雨般展开。巨大的攻城锤撞击着城门,无数云梯搭上城墙,箭矢如同飞蝗般遮天蔽日。
苏挽亲临城头指挥。她虽不擅大军团作战,但心思缜密,应对刁钻,总能抓住蛮族攻势的间隙,给予反击。红衣在城头猎猎飞舞,她手持强弓,箭无虚发,专射敌军头目,极大地鼓舞了守军士气。
楚藏楠亦率人在另一段城墙奋战。他武功不及苏挽,但指挥若定,总能及时填补防线漏洞。两人虽未见面,却仿佛心有灵犀,共同支撑着这摇摇欲坠的防线。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黄昏,城墙下尸积如山,守军也伤亡惨重,但终究是守住了。
是夜,苏挽召来秦知复。
“蛮族围城,其王庭主力尽出,后方必然空虚。李枫知若还活着,定会想办法袭扰其后方。”苏挽声音低沉,“我们需要知道蛮族的确切布置,以及……李将军的准确消息。”
“干爹的意思是?”
“我亲自去。”苏挽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
“不可!”秦知复大惊,“城外蛮族数十万,危险万分!让属下带人去!”
“你目标太大。”苏挽摇头,“我一人,更方便。”她顿了顿,“若我……回不来,城中事宜,由你协助楚藏楠决断。”
子夜时分,一道红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滑下城墙,融入茫茫夜色。苏挽将轻功施展到极致,避开巡逻的蛮族哨兵,如同暗夜中的一道血痕,直插敌营腹地。
她抓了一名蛮族百夫长,逼问出了一些情报。果然,李枫知并未战死,而是在断云谷设下疑兵,自己亲率精锐,绕道草原,直扑蛮族王庭去了!只是消息被蛮族封锁,尚未传回。
同时,她也探知,蛮族此次倾巢而出,粮草补给线拉得极长,且主要囤积在距离京城三十里外的一处山谷中。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脑中形成。
天明前,苏挽安全返回城中。她立刻召集楚藏楠、秦知复等核心人员。
“李将军未死,已奇袭蛮族王庭。蛮族后方起火,军心必乱!”她先告知了这个好消息,让众人精神一振。
“但远水难救近火。我们必须自己想办法,打破眼前僵局。”她话锋一转,指向地图上那处山谷,“蛮族粮草囤积于此,守备相对薄弱。我欲亲率一队死士,出城焚其粮草!”
“不行!”楚藏楠立刻反对,“太危险了!你是城中主心骨,若有闪失,军心顷刻瓦解!让我去!”
“你去?”苏挽看向他,面具下的目光复杂,“你武功不及我,对敌营布置也不熟,无异于送死。”
“那也不能让你去冒险!”楚藏楠寸步不让。
两人第一次在战略上产生了激烈的分歧。
“这不是冒险,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扭转战局的机会!”苏挽声音转冷,“楚藏楠,别忘了你的职责是稳定城内,协调各方!军事,我来负责!”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那是长期位居上位形成的威势。
楚藏楠看着她,看着她红衣下那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身躯,心中充满了无力与痛楚。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但他无法接受让她去执行如此危险的任务。
“若你一定要去,”楚藏楠深吸一口气,“我陪你。”
“胡闹!”苏挽厉声道,“你需要坐镇城中!这是命令!”
会议不欢而散。众人离去后,楚藏楠留了下来。
空旷的大堂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苏挽……”楚藏楠走到她面前,声音低沉,“我知道你急于打破僵局,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但是……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苏挽(陆挽)身体微颤,别开脸:“我从不是你的,何来失去?”
“你明知我的心意!”楚藏楠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坚定,“那日灵堂之言,字字出自肺腑!苏挽,看着我!”
苏挽挣扎了一下,未能挣脱,终于缓缓转过头,对上他那双盛满了痛苦、担忧与深情的眸子。
“活着回来。”楚藏楠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答应过我,要一起结束这一切,然后离开。你不能食言。”
苏挽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仿佛有星辰大海,是她黑暗生命中唯一的光。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
一个轻若鸿毛的承诺,却重如泰山。
当夜,苏挽精心挑选了三百名武功高强、悍不畏死的鹰司死士。人人黑衣蒙面,背负火油、火药。
临行前,她站在队列前,目光扫过一张张视死如归的脸。
“此去,九死一生。或许无人能归。”她的声音透过面具,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但若能焚毁蛮族粮草,便可解京城之围,救我烬国万千百姓!诸位壮士,可愿随我,赴此黄泉?”
“愿随头领,万死不辞!”三百死士,齐声低吼,声震夜空。
楚藏楠站在远处,看着那抹红衣立于三百黑衣之前,如同暗夜中指引方向的烈焰,心中充满了悲壮与骄傲。这就是他爱的女子,纵然身陷地狱,亦能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
苏挽似有所感,回头望了他一眼。隔着遥远的距离,两人目光交汇,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随后,她毅然转身,率领三百死士,如同利箭般射入茫茫夜色,直奔城外敌营。
苏挽凭借高超的轻功和对地形的熟悉,巧妙地避开了蛮族外围的巡逻队,直扑那处囤粮山谷。
然而,蛮族似乎也有所防备,山谷口的守卫比预想的要森严得多。
“强攻!”苏挽当机立断。
三百死士如同猛虎出闸,悍不畏死地冲向谷口!瞬间,喊杀声、兵刃碰撞声、爆炸声响彻山谷!
苏挽一马当先,红衣在火光中格外醒目,短刺如同死神的镰刀,所过之处,蛮族士兵纷纷倒地。她以自身为饵,吸引了大批敌军注意,为其他死士创造突入山谷的机会。
战斗异常惨烈。鹰司死士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但蛮族人数众多,且援兵不断赶来。不断有人倒下,鲜血染红了土地。
终于,一部分死士成功突入山谷深处,将火油、火药倾洒在堆积如山的粮草之上!
“点火!”
冲天烈焰瞬间腾起,映红了半边天空!蛮族赖以维持大军作战的命脉,被彻底切断!
然而,点火成功的死士,也彻底陷入了蛮族的重围之中,包括苏挽。
她身边的死士越来越少,蛮族士兵如同潮水般涌上来。她挥舞着短刺,身上已多处负伤,那身红衣更是被鲜血浸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就在苏挽力竭,即将被乱刀分尸之际,一道凌厉的剑光忽然从侧翼杀入!剑法狠辣诡谲,瞬间清空了一片蛮族士兵!
是那个之前救过她的青影!
他再次出现,与苏挽背靠而立。
“你怎么……”苏挽气息紊乱。
“别说话,跟我冲出去!”青影声音急促,带着她且战且退,试图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蛮族人数实在太多,将他们团团围住。
就在这时,一名戴着木质面具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正是那个“玄影”头目!他冷冷地看着被困的两人,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弩箭,对准了苏挽!
弩箭破空!直取苏挽后心!
青影仿佛背后长眼,猛地将苏挽往旁边一推!
“噗嗤!”
弩箭深深射入青影的后背!他身体一僵,闷哼一声。
“不——!”苏挽目眦欲裂,反手抱住他踉跄的身体。
青影面具下的眼睛看着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释然,有遗憾,最终,缓缓闭上。
苏挽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心中涌起巨大的悲痛与愤怒!她认得这双眼睛!虽然只有几次交集,但她绝不会认错!这不是楚藏楠!那会是谁?为何三番两次救她?又为何在此刻为她而死?
青影的死,并未解除危机。蛮族再次围拢上来。苏挽抱着青影的尸体,手持短刺,浑身浴血,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准备进行最后的战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马蹄声!一面“李”字大旗,在火光中迎风招展!
李枫知!他成功了!他不仅袭扰了王庭,更在得知京城被围后,日夜兼程,率领精锐骑兵杀了回来!与城内守军里应外合!
蛮族大军瞬间陷入混乱!
楚藏楠一直在城楼上焦急等待。当他看到远方粮草囤积之地燃起冲天大火时,心中稍安。但随后,看到蛮族大军骚动,以及那支突然出现的、打着“李”字旗号的骑兵时,他心中狂喜!
李枫知回来了!援军到了!
他急切地在混乱的战场上搜寻那抹红衣的身影。终于,在火光与烟尘中,他看到了她。她站在那里,浑身浴血,怀中似乎抱着什么,身影摇摇欲坠,却依旧挺直。
她还活着!
楚藏楠心中巨石落地,几乎要喜极而泣。他立刻下令:“打开城门!出击!接应陆公公和李将军!”
城门缓缓开启,守军如同洪流般涌出,与李枫知的骑兵一起,对混乱的蛮族大军发起了总攻。
胜局,似乎已定。
李枫知率领的边军精锐如同天降神兵,与城内守军内外夹击。蛮族粮草被焚,后方又传来王庭遇袭的消息,军心彻底崩溃。原本气势汹汹的二十万大军,此刻成了无头苍蝇,在烬**队的冲杀下四散奔逃。
楚藏楠身先士卒,率军冲杀在最前线。他剑锋所指,所向披靡,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杀到她的身边。当他终于冲破重重阻碍,来到那片燃烧的山谷时,看到的却是苏挽抱着一个黑衣人的尸体,浑身浴血,怔怔站在尸山血海中的画面。
那身红衣早已被血浸透,颜色暗沉,却依旧刺得他眼睛生疼。
"苏......"他险些脱口而出,及时改口,"陆公公!你没事吧?"
苏挽缓缓抬头,面具下的眼神空洞而疲惫。她轻轻放下怀中青影的尸体,声音沙哑:"我没事。清理战场,追击残敌,不必管我。"
皇宫深处,燕芙公主听着宫外隐约传来的喊杀声,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当李枫知率军回援的消息传来时,她喜极而泣。可随后探子来报,李将军在追击残敌时,为救一名被蛮族挟持的孩童,孤身陷入重围,生死未卜。
燕芙脸色瞬间惨白。她猛地站起身,不顾宫人阻拦,直奔宫门。
"开宫门!本公主要出城!"她对着守门将领,声音颤抖却坚定。
"公主三思!城外尚未完全肃清,危险啊!"
"李将军为救百姓涉险,本公主岂能安坐宫中?开门!"燕芙眼中含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公主,而是真正担起了皇室的责任。
燕芙在侍卫护送下出城,一路追寻李枫知的踪迹。终于,在一处荒村外,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李枫知浑身是血,被数十名蛮族残兵围在中央,手中长枪已然折断,却仍护着身后那个吓傻的孩童。
"枫知!"燕芙失声喊道。
李枫知闻声回头,看到燕芙,眼中闪过震惊与焦急:"公主!快走!"
就在他分神的刹那,一名蛮族士兵的弯刀已劈向他面门!
燕芙想也不想,抓起地上一把染血的长剑,冲了上去!她不会武功,全凭一股勇气,竟真的挡开了那一刀,自己也踉跄倒地。
"公主!"李枫知目眦欲裂,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夺过敌人的武器,将那名蛮族士兵斩杀。
剩余的蛮族见援兵已至,终于溃散而逃。
李枫知扶起燕芙,两人皆是满身血污,狼狈不堪。
"公主,你......何必涉险......"李枫知声音沙哑,眼中满是痛惜。
燕芙看着他,泪水终于落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可是......"她哽咽着,"可是我也知道,我们终究......不可能。"
她是公主,他是将军。国难当头,他们可以并肩作战;太平岁月,却注定相隔鸿沟。皇室的规矩,朝堂的纷争,都是他们无法逾越的障碍。
李枫知沉默着,握着她手臂的指节泛白。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臣......护送公主回宫。"
城西一处宅院内,梦玖川听着外面的喊杀声渐息,轻轻松了口气。战事期间,她的商会不仅承担了大部分军需运输,更在暗中协助陆挽稳定城内物价,安抚民心。
一名心腹匆匆进来:"东家,陆公公受了伤,但无性命之忧。楚大人正在照顾。"
梦玖川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把这个送去,对外说是上好的金疮药。"玉瓶里装的,是她重金求来的,能淡化疤痕的灵药。她知道,苏挽虽以男子身份示人,但终究是女子。
这世上,或许只有她梦玖川知道陆挽的真实身份,也明白她背负的一切。她们之间,从不仅仅是利益合作,更是乱世中难得的知己与依靠。
混乱的战场上,钟吟如同鬼魅般穿梭。她本是也宣派来刺杀陆挽的杀手,却在一次次交锋中,逐渐理解了陆挽的不得已。尤其是在目睹陆挽为守城浴血奋战后,她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
当她看到几名蛮族残兵欲从背后偷袭正在救治伤兵的覃骋时,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挥出。
"小心!"
剑光闪过,蛮族倒地。覃骋愕然回头,看到的是钟吟冷冽的侧脸。
"为什么救我?"覃骋问道。他们之间,因也宣之事,本有隔阂。
钟吟收剑入鞘,声音依旧冰冷:"我杀人,只杀该杀之人。"她看了一眼满目疮痍的战场,"现在,该杀的是蛮族。"
这一刻,她找到了自己剑的意义,不再是权贵手中的刀,而是守护这片土地的盾。
苏婉的营帐内,楚藏楠为她处理着伤口。那具青影的尸体被安置在一旁,面具已被取下。
当看清那张脸时,苏婉和楚藏楠都愣住了——竟是早已"病故"的前任鹰司首领,萧彻!他曾是端悫太子最信任的侍卫统领,太子死后便神秘消失。原来他一直暗中潜伏,在关键时刻屡次出手相助。
"他......一直是谨煜哥哥的人......"苏婉抚过萧彻安详的面容,声音哽咽,"到死,都在守护着我......"
楚藏楠默默握紧她的手。这一刻,他更加理解了苏婉肩上背负的重量——那么多人的牺牲与期望,都压在她一人身上。
京城保卫战,以烬国的惨胜告终。蛮族二十万大军溃散,短期内再无南侵之力。但烬国也付出了惨重代价:京城残破,军民死伤无数,国力大损。
朝堂之上,一片劫后余生的庆幸,但也暗流涌动。皇帝驾崩的消息再也瞒不住,继位之争迫在眉睫。而陆挽在此战中的威望达到顶峰,却也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在清理战场时,楚藏楠发现了不寻常的迹象——部分蛮族军队的装备制式,竟与烬**中有几分相似;一些将领的尸体上,找到了与燕溟往来密信的副本。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怕的事实:朝中还有人,与蛮族勾结的程度,比燕溟更深!燕溟,或许也只是个棋子。
他将这些发现悄悄告知苏婉。两人心照不宣——真正的敌人,还隐藏在暗处。
国不可一日无君。在陆挽的强势主导下,年幼但聪慧的十一皇子燕溱被立为新帝,由陆挽与几位辅政大臣共同摄政。
这一决定引发了不少争议,但在陆挽的铁腕和战后的特殊形势下,反对的声音被暂时压下。
登基大典上,小皇帝坐在龙椅上,怯生生地看着身旁那个一身红衣、面具遮面的"陆公公"。苏婉低头,轻声道:"陛下别怕,有奴才在。"
这一刻,无人知道,这个权倾朝野的"阉宦",心中想的是另一个孩子的模样——那个很多年前,也会这样怯生生拉着她衣角的小太子,她的谨煜哥哥。
燕芙公主主动请求去皇陵守孝,为父皇和在这场战争中死难的将士祈福。临行前,她将一枚平安符交给李枫知:"边疆苦寒,望君珍重。"
李枫知郑重接过,深深一揖:"公主保重。"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他们都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一生。
梦玖川的商会在战后重建中发挥了巨大作用,她借此将生意扩展到更多领域,成为真正富可敌国的皇商,也成为苏婉最可靠的后盾。
钟吟选择留在覃骋身边,做他的一名贴身护卫。两个都曾迷失过自我的人,在乱世中找到了彼此的救赎。
夜深人静,苏婉独自登上残破的城楼。远处,长河在月光下静静流淌,如同这个饱经沧桑的国度。
楚藏楠悄然来到她身边,为她披上外袍。
"还记得你问过我,若救一人与救众生不可兼得,该如何选择吗?"苏婉忽然开口。
楚藏楠点头。
"现在我知道了答案。"苏婉望着远方,"我选择救众生。但代价是......"她顿了顿,"永远失去救那一个人的资格。"
她指的是自己。在选择了这条复仇与守护之路后,她早已失去了作为苏婉活下去的资格。
楚藏楠心中大痛,握住她冰凉的手:"不,你还有我。无论你是陆挽还是苏婉,在我心里,你只是你。"
苏婉从怀中取出那半块凤纹玉佩,又拿出从萧彻身上找到的另外半块。两块残玉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完整无缺,却满是裂痕。
"清空玉......"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玉碎了,可以重圆。可是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楚藏楠看着那玉佩,忽然明白了什么:"这玉......是太子殿下留给你的?"
苏婉没有回答,只是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有些答案,不必说出口。
东方既白,第一缕阳光照在残破的城墙上。历经战火的乾安城,开始了新的一天。
苏婉转身,红衣在晨光中依旧醒目:"该去上朝了。还有很多事要做——重建京城,安抚流民,整顿军备......"
还有,找出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真正敌人。
楚藏楠看着她重新挺直的背影,知道那个杀伐决断的陆公公又回来了。但他也看到了她眼中深藏的疲惫与伤痛。
这条路还很漫长,但他会陪她走下去。直到长河烬处,见到真正的清明。
三个月后,边境传来消息:李枫知在一次追击蛮族残部的战斗中失踪,生死不明。
与此同时,南方水患频发,流民四起,有神秘教派趁机作乱。
朝堂之上,以九门提督赵崇为首的部分大臣,开始对陆挽的摄政地位提出质疑。
而已经就藩的三皇子燕溟,在封地悄然病故。死因,疑点重重。
苏婉看着各地送来的奏报,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棋盘上的棋子,又开始移动了。
她抬眼,望向南方。那里,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正在布下一局新棋。
"既然如此......"她轻声自语,"那便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窗外,长河奔流不息。烬国的故事,还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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