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战乱时期，没有一个地方是能长期安定的，二人每每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安定的地方，过不了多久，或因战乱，或因识得小于的人，又要离开。就这样辗转又是几个春夏。

又一次牵着小于，找下一个落脚的地方，走在后面的阿宓，看着前方已经成年，高大健壮的小于，感叹道：“唉……你的孩子现在看起来，是藏都藏不住了……”

这些年的奔波，小于都在身边，卯卯从未发觉有什么不同：“怎么了？之前不是蒙混的挺好的？”

阿宓招呼卯卯停下：“你仔细看看……”卯卯好奇地来到阿宓身边，顺着阿宓的指示，仔细观察小于：“你看……它个头是不是又高了些？”卯卯听阿宓说着，点点头。阿宓继续指着：“你在看看它的腿，是不是又健硕了许多？”阿宓一提，卯卯才觉得好像是的……又点点头。阿宓继续道：“你在看它那身肌肉，线条流畅，刚劲有力，任你在涂多少泥巴，也掩盖不住那身形了。”

之前，即使全身涂满泥巴，在卯卯眼里，小于也是那个飒爽英姿的千里马，他从未发现小于有什么不同……因为在他眼里，小于一直都是完美的……阿宓这么一提醒，他才意识到，现在的小于，锋芒正盛，已经掩盖不住了……

见卯卯开始担忧起来，阿宓还不忘补刀：“唉……我就说它与众不同，千年一遇吧……自己想想，有见过如此高的骏马吗？”

卯卯跟着阿宓的节奏，低头回忆着，确实……小于比市面上那些好马，高出一头不止，更别提寻常的马……就算依以前的办法，抹上泥，勉强能糊弄一下，这高大的身形，无论在哪，都很扎眼啊……

阿宓自顾自地继续说着：“现在的小于啊……寻常的人，连跨都跨不上去……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了……良人更难寻了……”

“怕就怕这个……”卯卯低头说着：“它现在，别人一眼便知自己配不上……但千里马谁不爱……怕就怕……他们得不到，就要毁掉……”

卯卯这话倒是提醒了阿宓：“啊！对啊！谁说不是呢！小于这样的良驹，他们这种只能活几十年的，肯定是见都没见过的……这要是看见了，不得眼馋死他们……仅有几十年的眼界，必然是看不透自己的，心里大概会觉得，如此优秀的自己，为何竟配不上一匹马……”

“别说了……”阿宓要是再继续说下去，卯卯怕是联想得更多：“现在怎么办？你是不愿与我们一起风餐露宿的吧？”

阿宓无所谓道：“愿不愿，不也一起过？我是不愿啊……可是我的魂魄还在它身上呢，我能怎么办？”

果然，只要魂魄在，阿宓什么都能妥协……卯卯正思索着对策，突然小于长啸一声，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跃而起……

卯卯正要上前安抚，只觉远处有一阵风朝自己逼近，小于两步上前，抬起蹄子就朝卯卯袭来，卯卯不解小于为何如此，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一会，只听见一旁的林中，传来人说话的声音：“说了你这个方法不可行！惊动他们了吧！快走！”

卯卯才缓缓睁眼，想看看林中的人是谁，却只看见丛林的草木动荡，说话的人已经不见踪影。卯卯疑惑地看回小于，才发现，刚才那阵风，是一支箭……而小于抬脚，是在帮自己把箭踢开……

阿宓看着地上的箭，也愣了……感觉周围安全了，才缓过劲来：“这也……太凶残了……”

“什么？”卯卯还没回过神来，恍惚地问。

“我们怕是早就被人盯上了……”说着，阿宓指着地上的箭：“他们应该是想杀了你我，然后夺马……”

卯卯定了定神，看看地上的箭，又看看小于，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小于摇头示意……

果不其然……即使小于体型高大，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驾驭的，但好马，仍有人有胆量觊觎，并且不择手段……卯卯抓着缰绳：“此地不宜久留……那些人，说不定会去找帮手……我们赶紧走吧……”

阿宓跟了上去，二人一马，脚不停歇，但阿宓仍顾虑：“此地不宜久留，其他地方一样不宜久留……带着它……我们就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

“那要怎么办？”卯卯恼怒道：“扔了它？若是一两人，它应付自然不在话下，若是十七八呢？一群人呢？你是不是想它现在马上就死，你就能拿着你的魂魄惬意去了！”

直到卯卯心烦意乱，阿宓没有发作，淡淡地回答：“我没有这么想过……”说着上前拍了拍卯卯的肩，安抚着：“自打决定与你们一道下山，我就再没这样想过……我只是说说我的顾虑……好让你有心理准备……”

卯卯缓和了一些，收敛了脾气：“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现在这种情况，即使我们愿意躲进山里，风餐露宿，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偷偷跟来……”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就说明可能还有更多人知道小于的存在，它会变成昆仑仙草那样的传说，被世人觊觎……世人会像为了得到昆仑仙草那样，为了找到小于，无所不用其极……从今往后，无论躲到哪里……都不会安生……

小于察觉到了二人情绪紧张，凑上前来，叉开前肢，低下了头，用头顶勉强蹭到卯卯，又拂过阿宓……

见小于如此乖巧温顺，阿宓心中也有些担忧，但没等二人想出对策，危险又降临了……

突然不知从哪飞出的一张网，网住了二人，小于胜在反应迅速，腾空一闪，躲过了飞网。

见二人被网，四面八方跑出十来个人，欢呼雀跃着：“马认主！抓住他们俩！就不怕那匹马跑了！”

“制住他俩，害怕那匹马不乖乖跟来！”

“快看！没想到还有个美人！今日真是一箭双雕！”

卯卯一心只担心小于的安危，朝着小于大喊着：“别管我们了！快走！”

小于那肯丢下他们，在众人围成的圈中徘徊着……因为小于高大，那些人不敢靠得太近……其实这样的人墙，根本拦不住小于，只要小于纵身一跃，就可以轻松跨过那些人，逃之夭夭……但卯卯与阿宓被网在这里，动弹不得……小于也不可能走……在二人身边不停地踏着，驱赶着靠近的人。

被突然网住，阿宓心中气氛，悄悄抬起手掌，将一旁的河慢慢凝成水汽，准备用水冲走这些人……还没等她行动，河对岸又有了动静……

只听见河对岸有人大喝一，众人回头望去，除了扑通一声，河对岸什么也没有……阿宓皱了皱眉……继续蓄力……众人见空空的河对岸，也放下心来，继续躲闪着小于，向二人靠近……

又不多时，河中突然跳出一个人，在场的人全都被镇住了……那人高大威猛，身材伟岸，面相魁岸，手握长枪，似有过顶之力……双眼有神，扫视众人速度似有四瞳游走……细看后发现，不是好似，此人目中确是双瞳……好奇特的人……

卯卯也被那人惊到，呆呆看着，都忘记了自己被网着，还被人包围着……小于也安静了下来……阿宓也惊讶地看着那人，小声问卯卯：“刚才那一声响动……该不会是那人下水的声音吧？”

卯卯更惊讶了……探头看了一眼那人身后的河水……如此湍急的河流，他从对岸游过来？能游过来已经不是常人能办到的事情了……刚才的声音，直到他出现，也不过抬手的功夫……卯卯突然想到了什么……缓缓转头，看向小于……

周围的人好像反应了过来，纷纷叫嚷到：“什么人！竟敢坏我们好事！”那些人大概是觉得自己人多……即使面对眼前这样看似武力了得的人，也有胆子叫嚣两句……但感觉得出，他们还是虚的……毕竟，虚，才会虚张声势。

那人没有说话，狠狠地瞪着周围的人，那些人被这么一瞪，下意识的收敛了一些，随后又叫嚣道：“我们人多势众！还怕你不成！一起上！”说着，众人进进退退，边喊叫着，边小心翼翼地靠近。

那人没给这群人一个眼色，抬眼看向小于，与小于对视的一瞬，小于好像收到了什么指令一般，一跃而起，从那些人头上跨过，来到那人身边。那人单手抓住缰绳，纵身一跃，轻松上马……小于在那人的指挥下，在那些叫嚣的人头顶，来回穿梭，如乌云呼啸，四蹄踏地的响声如电闪雷鸣，像是要踏平他们，但每一步却都没有碰到他们……马背上的人，挥动着手中的长枪，风声呼啸，如雄狮怒吼……那些人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折磨，每一步，他们都感觉小于会踩爆他们的头……纷纷嚎叫着……四散逃窜……

带那些人纷纷逃离……小于才在那人的指示下安静下来，缓缓走向卯卯……卯卯看着小于，眼里十分复杂……

马背上的人，舞动长枪 ，网着卯卯与阿宓的网瞬间碎开……二人终于重获自由……

卯卯思绪还未平复，依旧呆呆地站在那里，阿宓倒是清醒，上前道谢：“多谢英雄搭救……不知英雄尊姓大名？”

那人像是没听见一般，没有回应，跳下马来，自顾自地打量着小于，用手目光测量着小于后肢的长度，用手感受着腿和膝的力度，抚摸着腰部起伏的肌肉，感受着紧实的背脊，随手拉了拉缰绳，仔细听着小于四蹄踏地的力道，欣赏着挺拔的颈后飘逸的鬃毛，上前拍了拍深厚的胸肌，最后比了比前肢……

阿宓见那人一言不发，看小于看得那么认真，退后两步，小声对卯卯说：“那个人，应该是想要你的马……”

卯卯不悦，小声道：“看出来了……”

“怎么办？”阿宓继续压低音量：“你看着打不过他……”

“我知道……”卯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眼里全是敌意：“这不是在想办法吗！”

“可是……”阿宓不依不饶：“小于看上去挺喜欢他的……”

听阿宓这么说，卯卯这才抬眼看向小于，它出乎意料的乖……比跟着自己的时候还乖……眼中也不想在自己身边时那样，褪去了最后一丝稚气，也在打量着那个人……一人一马，像是在相互检阅着对方……

见卯卯沉默了，阿宓继续打趣：“你说，这位会不会就是那个我们苦寻的良人？”

卯卯就怕听到这个，正想反驳，只听“啪”的一声，二人一惊，回头看去……小于身上的缰绳，断碎在了那人手里。

卯卯看着那人手里用陆英编成的缰绳，还没等他开口，那人竟嫌弃地看着缰绳自言自语说：“这是什么草绳……毫无韧性，毫无耐力……也配得上这匹马？”

卯卯正要上前发作，被阿宓悄悄拦下：“嘘！你看看你的体格，再看看人家的体格……人说什么你就认了吧！”

卯卯心里清楚这悬殊的武力，不悦地转头：“欺人太甚！”对此人印象极差，卯卯一百个不愿意让小于跟着这种人：“断了小于的缰绳，就别想牵走马了！”

阿宓小声笑道：“那怎么办呢……他可是随随便便就跨上去了……一般的人，包括你，可是连爬都爬不上去的……”说着打量着一人一马：“人是英勇的，马是壮硕的，这样看起来……他们确实般配……”

卯卯嫌弃地“呸”了一声，脑子里继续盘算着怎么将小于从那个自己动不得的人身边带走。

这时，那人好像才反应过来周围有人一般，朝着卯卯和阿宓大喊道：“这是你们的马吗？”

怕卯卯乱说话，阿宓赶紧上前：“是的！”

“多少银两？”那人很自然地问着，他应该觉得什么都能用银两解决。

听他问得如此轻蔑，卯卯更加生气了，控制不住情绪，正要上前理论，却被阿宓拦下。

阿宓用力拽着卯卯，跟那人说：“这马不卖！无价！”虽然她总是刺激卯卯，但总归是向着他的。

卯卯听阿宓说无价，也安静了许多，再看看小于，它很安心地站在原地，不跑不闹……卯卯有些心塞，招呼着：“小于……过来……”

被招呼的小于，有了一点动作，在原地踏着步，想回到卯卯身边，又不想离那人太远……见小于不舍，卯卯更心塞了……继续招着手……

那人见状，拍了拍小于的脖子，开口道：“我见过它……”

二人听了这话，有些疑惑……卯卯心一提……该不会是之前住过的地方，遇见过，早就被这个人盯上了吧……想着他对那人的态度更警惕了。

阿宓本来也是这样想的……但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些什么……看着那人，细细打量了一番：“你是三年前……”

听说三年前，小于眼睛一亮，兴奋地看着阿宓，前蹄轻轻地踩踏着地面……一旁的人也兴奋道：“对……我就是三年前见过它……”说着，狐疑地看着二人：“你们是……”

卯卯见阿宓说出三年前后，小于如此兴奋，凑近阿宓小声问：“三年前怎么了？”

阿宓也小声答：“你还记得三年前我们在一条河边，遇到一位少年……那少年看着一表人才，小于见了也依依不舍……”

卯卯模糊地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但他甚至回想不起来三年前那位少年长什么样子……回忆着，卯卯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又狐疑地看着阿宓。

阿宓点点头：“应该是……”说着故作满不在乎：“唉……我当年就说，说不定那少年，就是良人……没想到……”说着她又看了看眼前安安静静，对那陌生人好不排斥的小于……这样的小于可不常见，要知道，它第一次见到阿宓的时候，可还想踹她来着……

二人说话声音很小，面前的人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他们在小声议论，心中焦急，眼里焦急的情绪都有些凶狠……

那样子，让阿宓感到不适：“你这样看着我们干什么？我们说了，马不卖！”

那人急了：“要什么条件你们尽管开口！这马与我有缘！在它无主前我们便相识了！”

“无主？”听了这话，卯卯再也安娜不住了：“它自生下来就与我在一起，形影不离！你是在它娘胎里认识它的吗！”

那人听了卯卯的话，也疑惑起来：“可是，三年前我见过它只身在河对岸……”

“只身？”卯卯更气了：“这些年它一直跟在我们身边，你什么时候见过它只身？”

二人争吵着，只有阿宓在回忆，为何那人说只见到小于……该不会是最简单的那个答案吧：“你该不会，眼里只有吗，三年前我们根本没入你眼吧？”想着，阿宓嘲讽地问着。

被阿宓提醒，那人才仔细回忆起来……实在想不起来，除了小于对岸还有这两个人，若是真有，那对这二人算是不礼貌了……那买马的事……就更悬了……想着，那人稍稍有些放低姿态：“实在抱歉……真的没留意……但我与这马真的有缘，还望二位割爱……什么条件尽管开……”

这个人不但不太有礼貌，还很执着……卯卯自然是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他连话都不想跟那人多说，只能是阿宓协商：“刚才问你了，英雄尊姓大名……有点礼貌的话，先回答我吧……”

那人是真爱身边这匹良驹，值得顺从阿宓：“项籍，字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