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文和，请你一趟不容易啊……”偏厅内只有两个人，年龄相仿，其中一人威严肃穆，表情严肃地问另一个人。
另一人，正是贾诩，他谦逊道：“主公请，属下必从……”贾诩深知自己的身份，自己并非一直跟从的旧臣，谋略却过于深长，虽说主公对自己十分赏识，但相互都是生性多疑的人，倒是怕有个行差踏错，给自己和家人惹上灾祸。所以这些年来，他经常闭门自守，平日也不交际，更不会去攀附权贵，甚是低调，说话也是深思熟虑，谨言慎行。
见贾诩答得小心翼翼，那人也知道他的想法，笑着摇摇头，直入主题：“你觉得我的两个儿子如何？谁能承接大业？”
他眉头紧锁，低头，沉默不语，果然……叫自己来，说的都是这些要命的大事……
“这么多年了……”那人见贾诩不语，感叹道：“你疑心还是那么重……”
贾诩依旧没有回答，仍在思考，他并非没听见对方的话，只是依他的盘算，还未到回答的时候。
“我同你说话，你为何不答？”那人竟没有生气，纳闷地问到。
贾诩依旧若有所思：“属下刚才正好想到一个问题……没顾得上……”
“什么问题？”那人疑惑。
“我在想袁本初和刘景升与他们的孩子……”贾诩故作犹豫道……在场两个，都是聪明人，他知道对方听得懂。
果然，那人听了贾诩的话，哈哈大笑了起来……见那人笑了，贾诩心，安了一些，但弦扔紧绷着。直到见到那人朝他摆了摆手，他才完全放下心来，朝着那人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走出了偏厅，深吸了一口气，长长地吐出……又活了一天……走着……又见到熟人了：“姑娘？”贾诩叫住了来人。
来人是卯卯……听见好像有人叫自己，卯卯抬头张望了一下，见是贾诩，便上前去：“大人今日竟得闲出门了？”这些年，卯卯对贾诩的行事也有所耳闻，连自己都没见过他几面。
“不像姑娘你，一个女眷，不在内院，倒是经常能在这见到你。”贾诩笑道。
啊……是很不合规矩……卯卯想办法解释：“正准备出去帮我家夫人办点事情……这么巧就遇见先生您了。”说完，卯卯抬眼一看，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自己当初见到的意气风发的男子了，如今他两鬓斑白，眼角沟壑很深，连之前那双坚毅的眼神，如今也内敛深沉了许多……
见卯卯抬眼便愣住了，贾诩猜测卯卯心中所想：“许久不见，姑娘与上次见面好像变化不大啊……”
卯卯下意识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脸……想着自己有多久没有变化了……虽说间隔时间有些长了，但也不应该啊……
见卯卯思考，贾诩索性摊牌：“自郊外一别，还从未想过您会以此样貌再次出现。”
听到这话，卯卯愣住了，缓缓抬头看向贾诩，他知道自己是谁？卯卯也索性不装了：“您……是怎么知道的？”
见卯卯承认，贾诩笑着，重新向卯卯行了个礼：“虽说您样貌变化，但气质与眼神依旧熟悉，仍能看出端倪。”
卯卯回礼笑道：“您就从未觉得奇怪？”
“那自然是非常奇怪……”贾诩答：“但后来想想想，您或许是哪方的神仙，来凡间自然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办，我一介凡人便不敢多问。”
“为何如今又问？”卯卯追问。
“因为见您装得辛苦。”贾诩老实回答。确实是看着卯卯每次都十分在意，才直言的。
“你……”卯卯还未遇见过见到自己这样子，还如此淡定的人，有些好奇，又有些警惕：“不怕我？”
贾诩摇摇头：“相识这么多年，也未见您伤害过任何人，何惧之有。”
挺意外……果然不是普通人……卯卯继续试探：“你……有所求？”他既然将自己误认做神仙，又如此淡定，或许是有别的所求……
贾诩依旧摇摇头：“没有所求……”见卯卯将信将疑，他继续解释道：“若是以前，确实有，希望光复汉室，天下太平……如今，已经别无他求了。”
世人皆以为这个人，是一个为求自保，不择手段，自私自利的人……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过这样的抱负……不过卯卯一点也不意外，早先相识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此人心怀家国……但他还是打趣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啊……”
外界如何评价，贾诩自然猜到一二，他明白卯卯这话的意思，笑道：“您误会了，我这也是出于私心，若国破，则家亡，我这所谓的心系国家，也只是想保住我的小家，保住我的小命而已。”
卯卯点头应和着……话的真假已经无所谓了，结果都是早就了一个心系家国的人。
说话间，内院方向匆匆走出一些人，陆陆续续，进进出出。卯卯纳闷地看向内院……
贾诩提醒：“许是内院出什么事了。”
卯卯如今婢女身份，不去看看，说不过去。他朝贾诩点点头，转头走回内院。
留贾诩一人，目送着卯卯……也不知，他能不能替自己看见再次天下太平，山河永固……
还未等卯卯进到内院，就听见打砸声此起彼伏，走近些，还听清了有女人的哭声……这声音，一听就是宓儿……她怎么会哭呢？认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她哭呢……这样的好戏，卯卯可不想错过！
快步走进内院，一只茶杯正好从他脸旁滑过，卯卯一侧身，茶杯砸在了身旁的墙上，碎落一地。抬头看向院内，果然是宓儿，正对着一个无动于衷的男人大吼大叫……那个男人面无表情，冷静沉稳，对眼前那个女人的叫嚣毫无反应，显得宓儿像个疯子。
宓儿双眼红肿，歇斯底里，吓得卯卯不知所措……本以为过来可以看个笑话，但现在这个样子，看着没那么好笑……
卯卯小心翼翼地走到宓儿身边，伸手正要搀扶，被宓儿一把甩开，指着那个一脸冷漠的男人质问：“你说过的话都不作数了吗？！”
宓儿这副样子，卯卯是从未见过，被甩开后，只得愣愣地站在一旁，唯唯诺诺地看着二人……进退不得。
男人异常冷静，淡淡地说：“男人三妻四妾最是正常不过，你何须如此。”
果然……这些年卯卯没少旁敲侧击地提醒宓儿，转世之人，大概是记不得以前的事情了……可宓儿从不听劝……与其说是不听劝，倒不如说是自己骗自己。二人一个疯，一个冷，气氛剑拔弩张，卯卯只得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
宓儿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你这是什么话！你曾与我许诺双宿双息，长相厮守，为何如今要变卦！”
男人无奈：“如今多事之秋，内忧外患，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不像与你过多争执这些无用的事情！你若明理，便与她几人好好相处，若是不，那你自己看着办吧！”
宓儿找了羿神多久，卯卯就陪了多久，他不认识羿神，更不知道他们以前有多恩爱，但宓儿为了找到他，复活他，付出的时间和情义，他都看在眼里，自然也是知道，这个男人对宓儿说这些，有多伤人。卯卯偷偷看向宓儿。
果然，宓儿涨红着脸，歇斯底里道：“那我们累世的情义你也不管不顾了吗！”
这话好像激怒了男人，他厉声道：“什么累世的情义！一直听你说什么前世今生，我只当你是在哄我高兴，没想到你还当真了？前世的事我又不曾记得，与我今生何干！我为何要在意那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前世！”
卯卯知道，宓儿根本承受不住这些话，话音刚落，卯卯便上前，扶住险些倒地的宓儿。此时的宓儿，已经说不出话来，连哭泣的力气也没有了。
男人见状，没有怜惜，只觉得烦躁，摆摆手：“你自己好好想想，别在用什么前世今生的把戏糊弄人了，这种把戏，玩多了，让人腻烦！”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卯卯扶着宓儿在院内坐下，轻抚她的脊背，顺了顺她的气……见宓儿缓过来，才小心翼翼地劝说：“宓儿……不然就这样吧？你不是还有些神识吗，我们回桃源，句芒会帮你想办法的……”
宓儿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头，红肿湿润的双眼望向卯卯，眼中尽是癫狂……
她的样子，看来是劝说无望了，但卯卯仍在尝试：“不值当啊……”
宓儿嘴角微微抽搐，似笑非笑：“那等来世，他会不会记得我？”
果然，之前为了安抚她，说过多少所谓善意的谎言，最终都只能将伤她的刀刃插得更深……卯卯不想再哄骗她，但说话依旧小心：“这一世，你都见到孟婆汤的厉害了，来世，怕是也未必……况且……”
“况且什么？”卯卯越是吞吞吐吐，宓儿越是能在这话语空隙间抓到希望。
但这些宓儿臆想的希望，根本不是真的希望，卯卯继续小心道：“曾经……听句芒说过……无缘，就莫要强求……否则……孽缘伤人……”他还是不敢直言，若是告诉宓儿他们已经没有缘分了……还不知道宓儿会做出些什么。
听了卯卯的话，宓儿好像不太相信，侧头想了想，自顾自地冷笑了几声，笑得十分渗人……边笑着，边起身：“若是受一点伤，能换回他的情，那伤一下，又何妨……呵……”笑着，她脚步不稳，摇摇晃晃地走着……
卯卯跟在她身后，像上前搀扶，却被她甩开，又怕她摔倒，只得小心地跟在后面，时不时地护着她……人生不是很短暂的吗……为何这次感觉如此漫长……
往后的日子里，宓儿更是歇斯底里，整日哭闹，卯卯劝不住，也拉不住……真想把她绑了，直接拉回桃源……但别说现在他找不到桃源的入口，就算要去找，也不知道宓儿这**凡胎，和自己这稀碎的战斗力，出了这个城，能不能活着找到桃源……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宓儿一天更比一天失神……满心怨恨无处发泄，逮住一个人，就向其抱怨……卯卯已经听了无数遍……其他下人也难幸免。
卯卯也常阻止：“夫人……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些的好……”
他越是制止，宓儿越是愤恨：“为何不能说！他辜负予我！失信予我！不是事实？为何不能让他人知道！”
虽然知道宓儿已经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但卯卯还是尽力劝说：“公子在外有他的大业要忙，本就烦闷，若是您这些话传出去，让他听见，再给他徒添烦恼，他怕是又要对你动怒了。”
“那岂不是好！”宓儿表情神神叨叨，数着手指算着：“我已经有数月没有见到他了……若他生气，能回来骂骂我也好……只要能见到他……”
宓儿看着，好像已经不是宓儿了……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是卯卯完全不认识的样子……她花了几千年的时间找寻他的魂魄，历经千难万险送他转世……褪去神的身躯，只留这副**凡胎与他重逢……如今得到这样的结局，看着确实对她不公平……
可转世的羿神，确实也已经不是羿神了，不记得前世，更不知道阿宓做的一切，孑然一身，空空白白的来……对宓儿的歇斯底里感到莫名其妙，甚至抗拒，好像也理所应当……
宓儿见卯卯不说话了，缓缓抬头，与卯卯那怜悯的眼神相汇……她不悦地问：“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卯卯一惊，回过神来：“没有……我在想其他的事情……”
宓儿又不理会卯卯的回答，陷入自己的世界中：“等他回来……我一定要好好跟他说，我们以前并肩作战的日子……”
事与愿违……宓儿再也没有等到那个人……等来的只是使者带来的消息……情义消磨殆尽的人，就是不留情面……连去死，都不愿意亲自来说……只托个不相干的人传信。
卯卯倒是毫不慌张，听说赐死的消息后，他竟反而松了口气……天天看着疯疯癫癫的宓儿，每天说着些有的没的，折磨自己，也折磨身边的人……倒不如现在，可以一了百了……反正自己对冥界轻车熟路，宓儿死后，他还能带着宓儿的魂魄，安安稳稳去冥界转世……至少魂魄不会像她现在这样，疯疯癫癫的……
他就冷冷地看着宓儿接过毒酒，一饮而尽……酒杯落地，随之人也倒地……去过了冥界，见过了黄泉路，知道了奈何桥有对岸……卯卯对死亡，毫无感觉……反正宓儿走过那条路，还是会回来的……
“婆婆，我不想忘记。”宓儿站在孟婆身边，恳求着。
孟婆淡淡地说：“来到这的魂，谁都不想忘记。”抬手指了指忘川河“你可知这忘川河内，有多少饿鬼等着吃尽你的皮肉，啃噬你的骨血。”
宓儿倔强：“**凡胎不行，我未必不可，即使粉身碎骨，还能留有一丝神识，便够了。”
“你看看河畔。”孟婆又指指远处：“通往来世，只有奈何桥这一条路，而要过奈何桥必须先喝了我孟婆这碗汤，若不想忘记，爱去哪去哪，与我无关。”
宓儿看了一眼孟婆汤，想都没想，头也不回，纵身跳入了忘川河。
卯卯看着湍急的忘川河，见不到宓儿入水的一点涟漪，担心地问：“婆婆，要趟过这条河，得用多长时间啊？”
“我可从来没有见过谁能脱离轮回，还得以善终的。”孟婆冷冷回道：“怎么？你也要趟过去？”
卯卯一激灵，道：“我可不敢。”随后又问：“那羿神的转世，再来这里，是不是还要喝下这碗汤？”
“那是自然。”孟婆平静道：“这是规矩。”
卯卯点点头，回忆着过往……想着最初与阿宓相遇时的情形：“婆婆……宓儿转世之后，我还能认得她吗？”
“那我可不知……”孟婆答：“她转世之后是什么样子，那是人间的事情……”
也是啊……羿神的转世，不也不再是羿神了……也不知道宓儿执意留住记忆，转世后还是不是她……自己这个名字，还是她起的呢……卯卯又想起有苏当年对自己这名字愤恨的样子……不禁一笑……对孟婆说：“婆婆……你能给我起个名字吗？”
孟婆问：“为何？”
确实，自己本就有个名字，还让孟婆再起一个，是有些奇怪，他笑着看向滚滚忘川河：“早就发觉，阿宓已经渐渐消失了……留着她给的名字，总感觉不是个滋味……”
“那你是想怀念，还是不想怀念？”孟婆问着，手中派汤的动作未曾停下过。
卯卯想了想，答：“没有想不想，就是自己想换个心境……”
孟婆思索了一下：“就叫止止吧。”
“止止？”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新名字。
孟婆依旧平静，淡淡答：“前尘往事皆止于此，往后余生皆是喜乐。”
“止止……”止止认下了这个名字：“孟止止……谢谢婆婆！”
“什么？”孟婆这是第一次有些诧异。
止止重复：“孟止止……名字是婆婆起的，婆婆不介意我再借您的姓吧？”
未曾想过止止会如此……孟婆点点头：“随你。”
终于换名字了，最近工作忙，下一部先缓缓，不鸽不太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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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前世非今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