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蒙山境外,妺喜一边把玩着手里的石头,一边欢快的往家的方向走着。不巧被一高大魁梧的人挡住了去路,此人目光似鬼,一言不发,一头黑丝散乱如雄狮一般,□□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彘,目光如主人一般,瞳中似有火焰在燃烧,长尾一甩,扬起一地碎石,脖上的缰绳被主人用手一扯,发出浑厚的吼声,獠牙足有人的手臂那么长。那人稳住了彘,直勾勾的看着妺喜,妺喜也满眼天真的看着那人。
半晌,那人才开口问:“你不怕我?”
妺喜歪了歪头反问:“为什么要怕?”
那人挥了挥手中的铜刀,狂风顺着刀锋飞出,打在妺喜脸上,将妺喜的青丝扬起,看清妺喜姣好的面容,那人狂笑几声道:“我这一刀便可将你劈成两段,就你一人还不够我的彘塞牙缝,整个东夷都怕我,你凭什么不怕。”
妺喜眉眼弯弯,柔弱而温婉,与那人对面相视,形成鲜明对比。她依旧语气轻松:“可你为什么要伤害我?”
那人从未想过妺喜会这样问,愣了一下,笑的更加狂妄:“这天下都是我的,我做事还需要理由?”
妺喜赶忙阻止那人继续说下去:“你别这样说,这样说是要遭天谴的,我父亲说了,天下之事是天道所定,人间祸福自由神明掌管......”
那人没有看出来妺喜是在替他安危着想,只觉得她是在小看自己:“什么是天道?什么是神明?我就是天!我就是神!”说着再次挥舞手中的铜刀,又一阵狂风袭过妺喜,是那人对妺喜再一次警告。
“不可......”妺喜感觉到那人的愤怒,说话变得小心了起来:“违背天道......”
那人大概是没见过如此不知死活的人,冷笑道:“你又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你说不可。”
妺喜以为那人在问自己来历,竟老老实实的回答:“东夷......蒙山......有施妺喜......”
“蒙山?”那人看着眼前这无知单纯的女孩,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觉得甚是好笑,若不是她貌美,大概早就不耐烦,一刀了解她了:“那你可知我是谁。”
“谁?”妺喜弱弱地问。
“夏后,姒履癸。”履癸自报家门,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本以为妺喜知道自己是谁,会马上卑躬屈膝,没想到她竟一点也没有敬畏的意思,还缓缓的走上前,直直的盯着履癸:“你......是小癸?是......太阳.....的......”
没等妺喜说完,履癸笑道:“对,我就是太阳,我就是神明!”说着跃下彘,面目狰狞,低头用别扭的温柔对妺喜说:“妺喜妹妹,带你们的神明去蒙山可好?”
妺喜看着那张狰狞的脸,迟疑了一下,转念一想,这个人可是与自己打赌,信守承诺,送给自己美丽宝石的小癸啊,如此重信的人,有什么可怕的,于是又露出那副纯粹的笑容:“随我来。”
蒙山离二人相识之地不远,没多久,便到了,公主回城,城中自然是大开城门迎接,世道混乱,有施后虽不限制女儿出行,但每次出城,他都十分挂念,知道女儿回来了,也匆匆赶到城门口,想要第一时间见到女儿。
“父亲!”一进城就见到自己的父亲,妺喜开心的跑上前去,面前的父亲也张开双臂,正准备将她拥入怀中。
此时一阵熟悉的狂风,从妺喜身后袭来,炎热的焦阳下,寒风掠得妺喜寒毛直立,风口袭向有施后,顿时鲜红的液体喷涌而出,有施后人头落地,血溅当场。
这一幕惊呆了妺喜,她直直的僵在那里,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收回,后方赶来的妺喜母亲,惨叫了一声:“夫君!”然后飞奔到有施后的身体旁,颤抖的手缓缓爬向有施后的头,小心翼翼的放到他身体的颈部,试图将头接回去。
而始作俑者,履癸,举起手中的铜刀,大喝:“有施后已死,攻城!”语毕,城外千军万马朝城中涌入,开始了昏天黑地的杀戮,履癸用刀尖指着妺喜,命令周围攻城的士兵:“这个女人,你们谁也不许动!”
士兵们收到命令,向外散开,只留妺喜一人站那,看着族人被残杀,看着母亲的眼泪滴在父亲的头颅上,然后被自己带来的人一刀一刀活剐......
蒙山上空盘旋着一只黑鸦,伴着一片哀嚎,嚎的炎炎烈日下,格外凄凉。刚到蒙山的卯卯与阿宓,远远的就已经听到了城中凄厉的惨叫,二人停下了脚步。
卯卯叹了口气:“这是算来早了......还是算来晚了......”
听着远处惨烈的声音,阿宓面不改色:“不早不晚......”说着抬头望向远处的城邦上方的天空:“你看,有人来的比我们还早呢。”
卯卯也朝城邦的方向望去:“小癸?他来干嘛?”
“谁知道呢......”话音刚落,阿宓突然想到些什么:这小癸......怕不是还记着仇,想趁着羿神魂魄四散分离,来跟我抢他的魂魄吧......想到这里,阿宓赶紧叫上卯卯:“快进城吧,不知道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卯卯没有多想,紧跟了上去。
来到蒙山城门口,果然城内一片血腥,孔武的履癸骑着凶猛的彘,矗立在城中,欣赏着他带来的杀戮,彘的身上,还驮着丢了魂的妺喜。
缭乱的履癸和潦草的彘,让中间柔弱清瘦的妺喜显得格外显眼,卯卯一眼就看到了她:“唉,那不是河边那个......”
是啊,除了不笑,和刚才在河边看到的那个姑娘一模一样......阿宓抬起头,看着天上盘旋着的黑鸦:“难道小癸不是为了毁掉羿神的魂魄?”
“那是为什么?”卯卯也认为小癸来蒙山,是和他们一样,知道羿神有一缕魂魄,就在姒履癸身上?
“管他是不是,谁都别想抢走我的魂魄......”阿宓冷冷说到,目光转向彘背上的妺喜:“这个小姑娘......是蒙山有施氏的人?”
“看她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应该是了。”卯卯搭腔到。
阿宓若有所思:“或许......她在弄死姒履癸这件事上......会有些价值......”
卯卯阴阳怪气道:“你不怕天道了?”
阿宓一愣,笑道:“我更怕两不相见。”
五
履癸将妺喜带回如今的夏都——西河,妺喜一身白衣,已被族人鲜血染红,也成了她的一身嫁衣,面如死灰的坐在彘的背上,被履癸拥在怀中,身后的士兵高喊着胜利的口号,让一路上的飞禽走兽知道他们的喜悦。早就收到消息的的夏都,已张灯结彩,迎接凯旋的夏后与他们的后妃。
回到夏都,履癸将自己的新娘安置在自己新修的豪华宫殿内,摆上美酒好肉,招待这难得一遇的美人。
但美人却仍是失了魂,目光呆滞,一动不动,身上鲜红的嫁衣已经发黑,散发出阵阵腥臭,但妺喜对此却无动于衷。她可是蒙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若是在以前,在蒙山,在父母身边,她怎么受得了这样的腌臜。
这样的新娘,履癸也受不了,他命人将妺喜好生梳洗一番,他要看到的是蒙山城外那个貌美的妺喜。
下人见他们的后主如此看中这位后妃,不敢怠慢,搀着失魂的妺喜,摇摇晃晃来到浴池边,一池的温水已准备好,他们小心翼翼的脱下妺喜身上有些干硬的衣服,衣服中火红的石头,掉入水中,下人没有看清,也并不在意,只当时这个乡野村妇不知从哪捡的普通石头,妺喜也还是一副失魂的样子,那块石头现在对她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他们扶着妺喜,缓缓将她放入池中,池中水温刚刚好,水面蒸汽缭绕,在温水中泡了一会的妺喜,惨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血色,这时的下人们,终于明白了他们的后主为何如此看中这个女人,这样的美貌,难怪后主带回来时,如此喜爱。
沐浴完毕,穿上上好的绢帛,妺喜又像一个木偶一样,被下人扶到梳妆台前,台上摆满了各色贝壳珠宝制成的首饰。下人摆弄了好一会,觉得这些首饰带在妺喜身上,实属多余,她美丽的脸庞,已经是她身上最美的饰物了,甚至连点唇的红粉,也是多余的。
下人来来去去,不知多久,也不知为何,只留下一人在为她梳头:“姑娘你这一头秀发乌黑顺滑,似水般的光泽,真叫人羡慕。”妺喜没有理会,这说话之人竟是男声,是卯卯的声音。
卯卯见妺喜毫无反应,继续说到:“姑娘这肌肤吹弹可破,想必是在宠爱之下长大的吧?”
这句话,终于让妺喜有了一点点反应,她低了低眉眼,一言不发。
卯卯接着说:“我好不容易把那些人都哄骗走,姑娘也不必如此戒备了,我不是坏人。”
妺喜又是一言不发。
卯卯放下梳子,凑到妺喜耳边,轻声说:“姑娘不想报仇吗?”
妺喜突然抬眼,看向前方。
卯卯成热打铁:“杀了夏后,为整个蒙山报仇。”许是他们身上的魂魄互相吸引,看起来姒履癸对妺喜甚是喜爱,阿宓不能动手,卯卯也没能力动手,何不让这两人自相残杀,也可坐收渔翁之利。
妺喜不知道卯卯的算盘,听到卯卯说能为蒙山报仇,缓缓转向卯卯,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看着卯卯。公主还是太单纯,被陌生人骗了一次,这么快却又相信另一个陌生人,但这次,妺喜可能信对了。
卯卯朝着妺喜鞠了一躬:“我名唤卯卯,可助妺喜姑娘除掉夏后,为蒙山报仇。”
妺喜突然警惕:“你怎么知道我......”
看着紧张的妺喜,卯卯笑了:“你知道警惕了......是件好事,不过还要往深了想想。你被夏后大张旗鼓的接回来,宣布要立你为妃,这夏都哪有人不知道你是谁的......”
妺喜被嘲笑后,有些不好意思:“你......为什么......”
“世人皆知,夏后履癸残暴自负,对下劳民伤财,对上不敬鬼神,我只是他命里之劫数,遵照民意,来取他狗命的。”说着,凑近妺喜:“你也是他的劫数。”卯卯这张口就来的本事,不愧是讹兽。
妺喜信了卯卯的话,点点头,这才发现眼前人有些不对,她上下打量卯卯,虽然是男声,却是一副宫女打扮,人也生的俏丽,就是一副女人皮囊。
卯卯看出来妺喜所想,笑着说:“皮相而已,你不必介意,我们目的相同,我可助你,你愿帮我便可,如今这有施氏只剩你一人,你还能仰仗谁?”说着抬高声线:“从今日起,我就是后妃你的贴身婢女,有什么事情你经管吩咐。”
妺喜想了想,也对,如今全族只剩她一人,不甘心,却而已不知道如何是好,现在有人说可以帮她,不管是真是假,先信了再说,毕竟从前的那个小公主,从未面对过如此变故。
妺喜点点头,还要说些什么,屋外传来那个令人恐惧的声音:“爱妃收拾的怎么样了?让我好等啊!”
妺喜下的直后退,害怕地看着门外大摇大摆走进来的履癸,履癸看着有了动作的妺喜,大笑道:“这梳洗一番后,爱妃精神了不少嘛!”接着斜眼看了看一旁低头跪着的女身卯卯,命令到:“滚出去!”
卯卯轻轻说了声:“是。”便退出了房间。
走出夏后宫殿,卯卯立刻化回原貌,阿宓早已在外,着急的上前问:“如何?”
“她要报仇,你要夏后死,是同一件事,她有什么不愿意的。”卯卯回答,并有些嫌弃的对阿宓说:“你自己不去,让我去扰乱姒履癸的生死,是想把这逆天的果让我担着吗?”
见卯卯这么问,阿宓先是一愣,后笑着说:“你在想什么,你以为这样做因果就能转嫁?你不是我的灵兽吗?你的名字都是我起的,虽然那时我记忆全无,但给了你名字,你就从精兽变成灵兽了,这样的恩,吩咐你办点事情怎么了?”
卯卯冷笑道:“呵,这个恩情给你你要不要?”
“没那个机会。”阿宓也笑道:“我可是洛神,没机会当任何人的灵兽。”
看着高傲的洛神,卯卯本来不爽的心情,缓缓放下,这绝美的容颜,和他初识时别无二致,当初喜欢的就是这容颜,如今跟随的,也是这容颜。突然觉得,她说的好像也没错,况且现在虽说是她的灵兽,有名字和没名字对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影响,有什么不爽的呢......卯卯仰头,正准备感叹,又见黑鸦在夏都上空盘旋:“他还真勤快,对你的羿神,真是穷追猛打......”
阿宓也顺着卯卯的目光看向天空:“人之常情,你要是被人灭了青丘一族,你会不会追杀那人到天涯海角?”
“你自从什么恢复记忆以来,这是最通情达理的一次。”卯卯笑言:“不过......他怎么知道姒履癸有羿神的一缕魂魄呢?”
阿宓看着那只黑鸦,摇摇头。
六
浴池旁的履癸,一步一步逼近恐惧的妺喜,妺喜脸上的惊恐,让她的美色少了几分,也让履癸十分不悦:“你怕什么,我将你光明正大娶进夏都,昭告天下你是我的元妃,有此殊荣你不应该高兴吗?给我笑!给我像第一次见面那样笑!”
履癸所说的笑容,是在不久前蒙山境外得到华丽宝石的喜悦笑容,而在妺喜的脑海中,她与癸第一次见面,是五年前的泗水河畔,那是的她,笑容单纯。可不管哪一种笑,都已不复存在。妺喜终于不再后退,抬眼,冷笑着对履癸说:“殊荣?还是梦魇?”
履癸没有那么多耐心,一把抓起妺喜的秀发,将她的脸拖拽到自己面前:“你是我夏都的元妃,是我第一个妻子,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妺喜被拽着的头皮有些火辣的疼,嘴角微微抽动,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直视这魔鬼的眼睛:“那我是不是要感谢你的赏赐?赏赐我余生孤苦?”
“孤苦?”履癸笑道:“我将你娶进夏都,好酒好肉,锦衣玉食,你有何孤苦,只怪你族不愿顺从我夏都,逆我者死!你别忘了,还是你带的路,是你,亲自带着我,去剿灭不顺从我的人,说起来,你还是我的福星呢!”
一字一句剐在妺喜心中,确实是她,是她带着履癸进的蒙山,是她把履癸带到了父亲面前,是她害死了全族......陷入了履癸话术的妺喜,突然狂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留着泪,还伸手掐住了履癸的脖子,瘦弱的她又奈履癸何......她不知道,这世界,还可以对她再残忍一些......
见妺喜如此顽固,履癸怒不可遏,随着一声声绢帛撕裂的声音,凄厉的哭声响彻宫殿。
深夜,卯卯回到夏后殿内,本以为妺喜已经被安排到了寝殿休息,却未见新寝殿有人,卯卯疑惑,该不会还在浴池吧......想着,他来到了浴池,只见妺喜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地躺着池边,眼神又变得空洞,卯卯随手撤下殿内装饰用的绢帛,披在妺喜身上:“你......”本想问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本是想利用她让姒履癸更荒淫无道,然后一箭双雕,但现在,卯卯竟有一丝丝不忍......刚才,他不该直接走掉。
妺喜抬头见是卯卯,激动的摇晃着他:“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怎样才能杀了他!”
卯卯安抚妺喜:“你先别急......你我手无缚鸡之力,与他不能硬搏,须从长计议......”
妺喜抬眼看着卯卯的眼睛,眼神涣散:“从长计议......我怕我的命没那么长......我要杀了他......再杀了我......”说着又激动的颤抖双手,在空中胡乱指指点点:“要赶紧杀了他,要赶紧杀了他!”
“我知道,我知道......”看着疯疯癫癫的妺喜,卯卯于心不忍,初见时笑容清澈的女孩,如今似鬼似魔......
卯卯安抚了许久,妺喜才逐渐冷静下来,倦了,躺在了冰冷的石板地上睡着了......卯卯将绢帛轻轻盖在妺喜身上。东方既白,卯卯看向殿外的枝头,与停歇在枝头的黑鸦对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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